陈就早早地从庆功宴上退席了,回到酒店房间,专心撰写球员心理素质评价报告。
这时有人敲门,陈就起身开门,进来的是领队龚赞。
“陈老师在干嘛呢?”龚赞笑得有些不自然,他脸色酡红,步履微微有些轻浮,应该喝了不少酒,这个时候不跟队员们推杯换盏,跑到陈就房里来,肯定是有事。
“写一份报告,高指催得紧,这两天就得弄出来。”
龚赞转了两圈,踩了踩地毯,咳嗽两声,掏出黄金叶,递一根给陈就。“来一根?”
陈就拒绝了。“我不会抽。庆功宴还没散吧,龚队是跑我这里躲酒来了吗?”
“哈哈,果然是心理专家……”龚赞干巴巴地一笑,把烟塞回盒子里,搂着陈就的肩膀问,“老弟你进教练组一年多了吧?”
陈就点点头。“去年一月份以实习生的身份进来的,六月份转正,统共一年多。”
“你哪儿的人呀?”
“海州。”
“啊!好地方!鱼米之乡,经济发达。哈哈。”龚赞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陈就扯淡。
陈就笑着说:“龚队,是不是有什么事?您直说!”
龚赞酝酿了一下,终于抬头说:“是的。刚刚接到组织通知,你被解雇了。”
陈就吃了一惊,霍然抬头看着龚赞,想确认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日子不对,今天不是愚人节。流程更不对,即使被裁,也应该是由主教练高波来跟他沟通,而不应该是领队。
龚赞冲他严肃地点点头,不是玩笑。“高指现在脱不开身,就让我来通知你。”
是真的。
陈就的心有些冷。足球队刚刚出线,自己却立刻被裁,他确实没有想到,而且是以这种极其不正式、不尊重的私下通知的形式告知。也许是和今天他跟成主席之间的摩擦有关吧,但是陈就不愿意去臆测。
“不好意思,这是上层的决策,我也没想到。对你的工作,我们还是非常认可的……”龚赞遗憾地说。
陈就很快平静下来,说:“我想静一静——给我一根烟。”
领队将黄金叶掏出来放在桌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了房门,给陈就一个人足够的空间。
陈就倒了一杯茶,坐在飘窗上,打开窗户,划着火柴,点上一根烟。
外面是满天绽放的绚烂的烟花,楼下是万人空巷的欢庆人群。今夜无眠。
这是陈就的第一份工作,足球并不是他的专业,他的专业是心理学和心理医学。他并没有想把这份工作长久做下去的打算,但是他希望至少做到八月份,陪国足踢完世界杯。现在就走,确实遗憾。
一根烟抽完,陈就已经释然。既然已成事实,再纠结也没有意义了。
他重新坐在桌旁,完成他的最后一项工作,写完所有球员的心理素质评价报告。
……
第二天,陈就拎着一个公文包出了酒店。
人们都在狂欢,没有一个人送他,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或缺失,他在国足教练组的地位和分量本来就是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的。
黄昏下汽车站,陈就登上了去往海州的长途汽车。车要开一宿,明天早上才能回到他的家乡。他靠在宽大的座位上,闭上了眼。
身边的乘客们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高声谈笑着,话题只有一个,国足出线,进军世界杯!
“上半场0:2,我把家里电视机砸了,真砸了!直到后来听到外面铺天盖地的烟花声,我才明白,赢了!”
“0:2到4:2,这大起大落的!今天医院里人都挤爆了,全是心肌梗死的老头子!”
“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这么有血性的国足!”
“血!血!血!”大家自发有节奏地喊起了国足的新口号。
陈就抱着双臂,身上盖着薄毯,眼睛都懒得睁开,一副标准球盲的模样。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血”字真正的意义,没有人知道国足为什么下半场会突然爆发,这一切功劳都会记在主教练高波身上。他当然不会去跟高指导邀功,更不会去抢功。
赛前陈就向高波申请的一个半小时是绝密的,只有他和球员们的参与,在这一个半小时里,陈就完成了一件非常艰巨的任务——给队员们植入了一个隐性人格。
这是一个即使在顶级心理大师们看来也是天方夜谭的事情。植入一个人格本身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并非无法做到,它需要时间和手段。而同时给二十多个人植入一个隐性人格,这就太不可思议了!至少在学术界是没有相关案例的报道。
而且,以什么方法来激活隐形人格也是非常讲究的,有时候即使是非常细微的偏差谬误,也会导致整个任务的失败!
陈就给国足队员们设计的激活密钥就是“血”!正是它引爆了队员们一往无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隐性人格。
……
在普通人的眼里,这个世界是物质的、刚性的、是属于眼耳鼻舌身意的,但是陈就的眼里,这个世界是属于心灵的。他的心灵可以替代所有的感官,感受一切,而且还有它们所不具备的特殊功能。他可以捕捉到空间中各种波的存在,包括人的脑电波,通过心灵,可以了解和影响他人的情绪;通过心灵,他可以改变别人的心情、理智,甚至内分泌。
车上闲得无聊,陈就开始了他的日常心灵训练。
欢笑声、汽车的发动机声、喇叭声如潮水般慢慢褪远,陈就进入了一个非常奇妙的境界。
陈就略一定神,脑海中观想出一团蛛丝,细、柔、乱,他很快寻找到线头,心力牵引着它在乱成一团的蛛丝中游走,解开这千千结。
这是世界上许多心灵大师的高阶训练,练的就是心力的专注与稳定,不但要在这迷宫一般的千头万绪中找到正确的线路,更要拿捏好心力,多一毫都有可能将蛛丝扯断。
但对陈就来说,不过是寻常儿戏。蛛丝头犹如敏捷灵动的小蛇,飞速地在丝团中钻进钻出,丝线越拉越长,不到半分钟,所有的结都解开了,它变成了一条几百米长的蛛丝。
训练并没有结束,陈就继续观想出一个巨大的金锤,蛛丝的一头系在锤柄上,他的心力牵引着蛛丝的另一头,从几百米高处缓缓向上提吊。
脆弱无比的蛛丝,哪怕一个苍蝇都能够挣断,此刻却要提起如此重物!凭的不是蛛丝本身的力量,而是陈就的心力!
这是一项陈就也未必十分轻松的训练!它需要心力强大而稳定的输出。如果刚才的抽丝训练是万米长跑,拼的是耐力和专注度的话,那么这个训练就好比是八百米,既需要速度力量,又需要耐力。
心脏每搏动一下,蛛丝就缓缓往上提起一分,心跳均匀而有力,金锤的速度缓慢而均匀。
足足两个小时,金锤终于提到了顶端。陈就长舒一口气,停止了观想,结束训练。
这样的练习他每天都会去做,从不懈怠。他虽然拥有超能力,但并不代表已经不需要进步了。
陈就对于他人心灵的洞察力、控制力,都取决于心力的大小,陈就以自己刚才训练的金锤来衡量心力,他现在达到了大约三百斤的水平。
这样的心力,在应付普通人方面,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当然陈就也遇到过同样有训练心力的人,但是他保守了自己的秘密,没有和对方深入交流过,估计对方也就几两心力的程度,在他眼中,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世界上是否还有比他更厉害的心灵大师?不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陈就从来不会自傲到认为自己天下第一,目中无人。
夜色已深,身旁的乘客们多数已进入梦乡,车窗外幽蓝的夜空如同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星星点点地嵌了无数明珠,惹人遐思。
陈就随意观想了一片更加宁静幽静的星空,进入了自我催眠状态。
……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已经是南国的海滨风光了。
陈就下了车,出了车站,看见远处一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面目可憎的家伙,站在一辆沃尔沃XC90旁边,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欢迎国足功臣凯旋归来!”
陈就笑了,拖着行李箱走了过去,顶着周围人群怀疑好奇的眼光,说道:“徐凯,你这是不把我烤焦不罢休啊!”
那个叫徐凯的家伙嘿嘿一笑,收起牌子,打开后备箱,将陈就的箱子塞了进去。“我打算请市长一起来迎接的,可是他临时有个会……”
“得了,就你牛皮大!上车吧!”陈就坐上了副驾驶,“送我回家!长途车上怎么都睡不安稳!”
“好嘞!”徐凯一轰油门,汽车呼啸着直奔市郊而去。
陈就家是在一个老式住宅楼里,他自幼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过世后,他便是孤身一人。
进了家门,一股子久未住人的霉味扑鼻而来,徐凯赶紧开窗通风,说道:“味儿太大,要不你先去我家住段日子,这里通几天风再说。”
陈就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这个无比熟悉的家,想起了亲人爷爷。他拿起靠在花架子上的二胡,掸了掸上面的灰,给弦上了蜡,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悠然拉起了一首《听松》。
隔壁的窗户立即打开了,探出一个胖头,笑着说:“阿就回来了!我一听二胡就知道了!”
“王阿姨!”陈就笑着点点头。
徐凯看出来了,陈就到了家,自是不肯去别处住,就说:“那你早点休息,睡个好觉,晚上同学聚会,为你接风,到时候我来接你。”
二胡声戛然而止,陈就问徐凯:“都知道我回来了?你说的?”
徐凯一耸肩。“我只说你回来了,没说你被炒了鱿鱼……”
陈就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咱们海中的同学也好几年没见了。今天见见!”
徐凯笑了。“是嘛!是该见见。除了我俩,咱们不还是有几个铁子的吗?郝俊、米志国,还有……韩菲。”
徐凯说到韩菲,眼睛促狭地挤了挤。
陈就有些疲惫地点点头。“我困了,你去吧。”
“得!一言为定,我晚上来接你!”徐凯转身出了门。
屋里一下子静了。陈就并没有休息,而是开始收拾屋子,扫了浮灰、整理了花架子,将锅碗瓢盆之类的都沸水过一遍。
收拾停当了,他洗了个澡,拉上厚厚的窗帘,钻进了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