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漫长而备受煎熬的。
少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已结痂,有的嫩肉还裸露在外。
安静下来后,这些伤口的痛伤愈发敏感,牵动他的痛觉神经,稍微动动身子,就痛到呲牙咧嘴。
他心里生出一丝懊悔,冬儿在家照顾妈妈,司徒雪也痴呆未醒,爸爸被杀的真相也没有揭露,他竟然不顾自己的死活,跑到这么个鬼地方冒险。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江山毕竟年幼,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他承受了太大压力,只是想寻求解脱……
等少年想明白了他是谁,以后要走怎样的路,要为家人做哪些事情以及自己的处境这些问题后,他混沌的大脑终于好受了一些。
忽然明白了生命的意义,不仅是自己活着这么样一件简单的事情,更在于它本身所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使命。
经历过死的可怕,才懂得生的可贵。
蹲守在树底下的狼群似乎睡着了,偶尔才能看到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充满邪恶。
少年思索着这些问题,渐渐昏沉,身体和精神同样疲惫。
破晓时分之前,黑夜进入最黑的时刻,疲倦终于压倒痛苦和忧惧,少年沉沉睡去。
阳光跳跃在草地、树叶、乱石之间,又透过树丛映照在他刀削般的脸庞上。
这段日子,他更瘦了。
夜晚的鬼魅阴沉已被太阳驱逐,大地光芒四射,前途一片光明。
深秋白日风在语。
他醒来后已是正午,多日来难得睡这么一个好觉。望着蓝天白云,感受阳光带给自己的温暖,脑海一片空白地发着呆。
这短暂的时刻,所有痛苦和烦恼都被抛诸脑后,他的心也是空灵的。
“咕噜……”
肚叫把他拉回现实,缓缓起身,地面的狼群还未退散,有几只正顺着他的目光看来,这目光冷静得近乎凶残。
忧惧重新爬上心头,他大概要被困死。
他又饥又渴,面对眼前的困境束手无策,内心又焦又燥。
“滚!”
“去死吧,你们这些蠢东西。”
面对少年的怒吼,狼群无动于衷,给面子的几只也只是动了动身子。
狼是最有耐心和最懂得团队精神的冷血猎手,而江山只是困兽。
困兽犹斗,况人乎?
少年用柴刀砍下树枝,朝着饿狼抛去,竟然砸中一只狼。它腾地跃起,发出几声哀嚎跑到一边,狼群用恶毒的眼神盯着少年,身体却后退了几丈。
可没多久,狼群再次围拢过来,其中两只体型较大的狼试着爬树,撕咬着树皮。
少年又砍下树枝丢下去,却没有砸到,最终狼群又安静地匍匐在树下,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可有可无的小插曲。
饥饿勉强可以忍受,口渴却是难耐。
少年身子软绵绵的,眼冒金星,喉咙发干,给他一条江都可能喝得下。
江山忽然想尿尿,他甚至想到能不能喝自己的尿,但马上否决了。
站起身子,解开脏兮兮的裤子就尿起来,站在五六米高的树上尿尿。
一条小瀑布倾注而下,淋到一只匍匐在树根下的饿狼身上,它吓得腾空而起,边跑边狂叫着表达自己的惊恐和愤怒。
江山又对准另一只,尿得更欢了。
看着狼被自己浇得灰头土脸狼狈逃窜,少年竟然笑得前仰后合,狼群发出恫吓的叫声。人的笑声混合着狼群的嚎声,此起彼伏。
他笑得肚子疼,忽然又想大便了。
于是把裤子脱到脚底,蹲下身子就开始拉,好不舒畅。
手纸是没有的,树叶是很多的。
脚踏树丫两边,手拿重要文件。前面机枪扫射,后面炮火连天。
唉,这个恶俗的家伙。
他想通了,不再折腾。如果注定困死在这个该死的地方,不如省省力气多活一会儿。
从背包里拿出剩余的生蛇肉,腥味刺鼻,他始终吃不下,只想喝水。
后来就躺在树杈间,盘算着有无生还的可能,如果这群狼退去,自己还是有机会走出这片茂密的森林的。
一条短尾蝮沿着树枝悄悄蠕动着,它灵活的身子交替收缩蠕动着。
江山躺在树杈上,朝天翘着二郎腿,嘴上还啜着绿叶。
忽然短尾蝮吐着蛇信子,出现在他头顶上方,他吓得呼吸都停止了两秒,手脚瞬间冰冷。
他一只手已轻轻摸起柴刀,眼睛死死盯着这剧毒之物,被它咬伤会立刻肿胀,严重的会出现肾功能衰竭。
少年额头已有冷汗冒出,这短尾蝮与他的距离随时可以攻击到他,速度之快又是他很难躲避的。
小蛇显然也注意到眼前的庞然大物,不敢轻易前进。
空气凝滞了几十秒,蛇和人都如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忽然短尾蝮张开嘴巴,口中的毒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它还没有进攻,好似在试探和恐吓。
少年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丫的,前有狼后有蛇。
少年决定不再坐以待毙,被它咬到铁定要挂。虽然他认不出这是什么蛇,可通过它身上艳丽的花纹,三角头就知道不是好惹的。
他握紧柴刀,缓缓举起。蛇再次张开嘴巴,随时有跳到他身上的危险。
刀光一闪,短尾蝮已被砍为两段,蛇头和蛇身分家,蛇血溅他一脸。
少年赶紧坐起身,发现掉在地上的射身和舌头都扭动着,几只狼围过来,对着将死的短尾蝮低吼。
两分钟后蛇不动了,一只胆大的狼凑近了嗅着蛇身,又用前爪拨动几下,蛇身还是纹丝不动。
饿狼爪子压着蛇身,利齿开始撕扯蛇肉,另外两只狼也加入享受这场开胃小点心的行列。
另一头一直饿狼对着蛇头吼叫,却不敢轻易靠近,它仿佛感受得到这可怕的三角头对它潜在的威胁。
过了10分钟左右,蛇头还是一动不动,这只狼凑近准备咬住蛇头。
说时迟那时快,短尾蝮忽然睁开恶毒的眼睛,死死咬住狼嘴。
这只倒霉的狼用爪子扒蛇头却怎么也扒不下来,上蹿下跳,发出惊恐的嘶叫。接着倒在地上剧烈翻滚,发出的哀嚎声越来越低,嘴巴边缘肿的很明显。
又挣扎了十几分钟,它终于倒在地上不动了,整个身体都肿胀起来,体型仿佛增大了一倍。
江山全程看着树下的情景,吞了吞口水,感到一阵胆寒,这死了的蛇头还能做最后的报复?
狼群围在死去的同伴身边,惊恐地嘶喊着,却没有一只狼上去啃食同类的肉体。
狼并没有啃食同类尸体的嗜好,正常光景下,即使在野外遇见其他种群的死狼,它们也不会有什么食欲。同类不食,早已成为狼共同遵守的准则,假如没有这条准则,你吃我,我吃你,毫无顾忌地相互为食,世界上恐怕早就没有狼了。
人却不一样,人类相互为食,只是用的是更为斯文、智慧的方式。
少年瘫坐在树干上,静静愣神。
人生本就短暂,生命本就脆弱,为何自己还要如此的不珍惜?
生活就如同平静的水面一样,随风漂泊,自由自在。可在这平静的背后却还有波涛汹浪,它会在不经意间让你承受所有的痛与苦,没有路可以选择,一切都逃避不了,只能选择承受,品味煎熬。
他忽然又想起很小的时候,爸爸教他骑单车,妈妈给他煎荷包蛋,他总喊着不要放蒜头,冬儿陪她抓蝴蝶的情景。
太阳西斜,白昼被天神的大麻袋套住,残月升上星空。
少年犹自回味着,遐想着,这成为他撑下去的唯一的精神食粮。
当阳光照耀大地,我思念着你。当月亮的影子慢慢爬上,我思念着你。当灰尘落到远方的路上,我能看见你。当深夜碰见忽明忽暗的星星,我也能找到你的影子。
即使在远方,我也在你身边,你也在我身边。太阳下山星星闪耀,啊!如果你在我身边!
夜已很深,生命的火焰愈发微弱。
假如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即便是死,那也是最好的安排。
上苍有好生之德。
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秋雨至。
江山从朦朦胧胧的意识中苏醒,他睁开眼,双眼皮又围合出好看的弧度。
雨势渐大,如注。
他张开嘴巴,干裂的唇渗出血,他也毫不在乎。这雨实在清凉,实在甘甜,实在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