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江城的航班上,向晓北失神地望着窗外。
厚重绵密的云层渐渐稀薄,密密麻麻的建筑在眼前地放大、清晰。如同那段她刻意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这座城市离她越来越近,像一块巨石慢慢地压向她,向晓北只觉得胸口阵阵发闷。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向晓北才惊觉自己的手是那么的凉。
她回头,对上了顾燃担忧的眼睛。
他张开手,修长的手指钻入她的指尖,用力地包裹住她的手。
十指交握。
向晓北的心渐渐就安定了。
她突然想到了一句老话——女人要有个归宿。
在这个倡导男女平权的时代,这种极具封建色彩的话,总是会被不少新女性诟病。
可她漂泊半生,直到今天才理解了这句古朴的老话真正的意味。
人,都得要有个归宿。
它可以是一个人、一个老物件、一个旧屋子、或是某一座城。只有靠近它,才能够让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归途又是哪家。它你安定、满足而无所畏惧。
向晓北轻轻地倚在了顾燃的肩膀上。
她的归宿,她已经找到了。
王磊站在接机口,心情激动又忐忑。
尽管他早已从顾燃那里得到了消息,也花了好长时间作心理建设,但当他亲眼看到向晓北和顾燃双双出现在了旅客通道上,他还是不泪流满面。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多年前,那个高瘦倔强总是独来独往的女孩。
眼前的女人一改过去齐肩短发,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身后,她神色淡淡、面无表情,安静地走在顾燃的身边。
她长大了,容貌褪去了小女孩的稚嫩,有了属于女人的清冷艳丽。可是那股子利害劲儿却一点儿也没变。
这一刻王磊真的确定,向晓北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他看着顾燃和向晓北走在一起,却久久没有上前。他忽然不忍去惊扰这一幕。
在向晓北“走”后的很长一断时间,王磊曾经无数次地想象,顾燃这样的人会和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结婚生子度过人间烟火。
可无论他怎么勾画,都无法描绘出那个女人的样貌神态。想到最后,总是会浮起那出那张倔强孤傲的面孔。
无论是十几年前单纯懵懂的少年情愫。还是现在,历经曲折重逢后的默契。只有向晓北,走在顾燃的身边,王磊才感觉这一切都是对了。他们从来都是那么相衬。
直到顾燃看到了他,王磊才抹了把眼睛咧开嘴张开双手迎了上去。他什么也没说,拍了拍顾燃的肩膀,颇有些感慨地朝他点了点头。
顾燃也不免笑了。
兄弟间,一个眼神就已明了。
王磊真的替顾燃高兴!老天开眼,终于让他等到这一天。
王磊转过身看向向晓北,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双手使劲地搓了搓脸,眼眶又红了,他张开手,然后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哽咽道,“晓北,欢迎回来!”
向晓北心里也唏嘘不已,眼中也有光在闪动,她紧紧回握他,眸中水光闪动。
十多年未见,她细细打量王磊,不禁笑了。
那个黑黑壮壮的小胖子,终究也难逃啤酒肚、发际线过早撤退的命运……
王磊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油光的高门,“老了吧?!唉,我可比不得你们俩,跟吃了防腐剂似的。”
说来也奇妙,才几句话的功夫,那种熟悉的亲切感,立马就回来了。
年少时的友谊总有种特殊的魔力,它被小心地藏在岁月中,时光越久越是醇厚,何时掀开都带着旧时光隽永的味道。
王磊知道顾燃两口子是不喜热闹的人,向晓北在班上也没几个处得好的同学。他便只叫上陈超,四人在郊外一家颇具江城特色的农庄小聚。
五月的江城远离了南方的湿热,正是最舒服的时节,夜晚的气候微凉沁人。
月光清亮地挂在黛蓝的天空,阵阵蛐蛐儿的鸣叫在静谧的夜里此起彼伏。
空气中带着青草的味道,眼前是隐隐绰绰的田野农舍。
吹着夜风,随意浅酌,旧时好友聊着青葱岁月里一个又一个的荒唐故事,感叹着现在各自现在的小日子中的酸甜苦辣。
每一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某些人、某些话题。
酒过三巡,久别重逢的陌生感早已消散殆尽。
王磊打趣的目光在对面的两人身上徘徊,“我可是好久没喝喜酒了,你俩可别让我等得太久。”
向晓北闻言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米酒,没说话。
顾燃长手一伸搭在向晓北的椅背上,他扬着嘴角眼里是藏不住的喜色,“红包准备好了没?还得跟媳妇申请吧?”
王磊酒杯一放,“你可别小看我这些年存的私房钱,那可是一笔巨款……”
几人大笑
向晓北也忍不住在酒杯后赧然地弯起嘴角。
回到江城的第一夜,竟出乎她意料的宁静愉快。
夜深十分,王磊的车停在了江城某家酒店的停车场内。
几人下车后,王磊指了指斜对面停着一辆奔驰SUV,把证和钥匙给了顾燃,“帮你照图纸改装好了,你先试试手。这几天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随叫随到。”
告别后,两人回到客房。
奔波一天,顾燃的腿已经沉得迈不动步子了。
他挪到沙发边,松开拐杖卸了力,跌坐在沙发上微微舒了口气。
向晓北换好拖鞋,坐在他身边的地毯上,替他轻轻地揉捏放松着左腿。
今晚兴致高,他们都喝了不少家乡特酿的米酒,向晓北白皙的脸上透着嫣然的粉红,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她垂着眼,修长的睫毛落下了片扇形的阴影,灯光下的侧脸,像一幅油画一样静美。
顾燃的心头一动,伸手将她垂落在耳鬓的几缕发丝捥在她耳后。“你歇一歇,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向晓北没有说话,偏头蹭了蹭他的掌心,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时间在澄黄的光晕中静谧地流走。
感觉到顾燃僵硬的肌肉在她指间渐渐松弛下来,向晓北抬头问,“好些了么?”
“嗯,舒服多了。”
顾燃拉她起身。
向晓北随便把头发扎成了个松散的髻,她打开两人的李箱,开始收拾。把洗漱用具、毛巾拿进浴室,把两人的衣物一件件地挂进橱柜……
顾燃支着手,十分享受地看着她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在眼前晃来晃去。
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拎着他的拖鞋走过来,放在他脚边,“洗澡。”
顾燃不禁笑了。
果然,最后一个拾掇的是他。
酒店浴缸里,向晓北顶着满头的泡沫坐在温热的水中,顾燃拿着正侧身帮她洗头发。
灯光落在水面上,被水波摇晃着。
偶有几朵洁白的泡沫坠落,瞬间消融。
水中交缠的肢体被放大好几倍。
她的腿变得粗粗的,而他的,也不再显得那么细瘦。
顾的右腿很轻,浮在水中,随着身体的动作轻轻荡漾。
那拱起的脚背,好似游泳的人绷着脚打水花。
向晓北看着有趣,伸出手指,调皮地挠挠他的脚心。她知道他的脚最是敏感十分怕痒。
果不其然,顾燃下意识的一抽腰,右腿竟借着水的浮力自己缩了回去。
“你的腿!”向晓北乍一看吓一跳。
顾燃手臂一卷,她身体往后一旋便栽进他紧实的臂弯里头。
向晓北低呼一声仰在水中,嘴唇微张露出两颗如贝的牙齿,白净的皮肤泛着瓷器般的光泽。
顾燃的心就像她头发上的泡沫一般,一点一点地化了。
他声音低沉沉,“你?”
“啊?”向晓北一脸懵。
不等她反应过来,顾燃腰背一旋,整个人便压住了她。他的右胯一扭,右腿借着水的浮力,圈住了她的腰。借着水的浮力,他的行动比以往灵活不少。
他眼眸深深,声音不稳,“怎么办?……”
向晓北猛然惊觉。
向晓北的脸一红,咬了咬牙盯着他,“坏就坏吧!”
顾燃笑了,他温柔地抵住她的额头。
……
手机铃声响起时,顾燃正坐在床关胡乱地擦着头发。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愉悦之中,面色红润,唇角带着笑意。
来电是一串熟悉的数字,顾燃看了一眼,正色接起。
“成哥。”
那头的中年男人的声音稍显焦躁,“老弟,有个意外情况。”
“你说。”
“姓江的那小子跑了!”
顾燃神色一凛,“怎么回事?”
“昨晚那小子明明在场子里头招呼朋友,聂远山一直盯着他,才报的警。可是警察一来,人都乱窜,那姓江的混在人群不知从哪儿跑了。没想到他还能贼,我们跟了那么久,竟没有发现他还藏了条暗道……唉,也是,他敢干这刀口上舔血的行当,肯定是做了准备的。这一次是我大意了……”
顾燃眉心紧蹙,脑子开始飞速运转,“这不怪你。”
成哥继续道,“你那块地一直没动静,外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他的公寓项目也因此预售惨淡,资金链早就撑不住了,一直在被人催债。要不是豁出去了,怎么会有胆子?这事一出,高利贷那伙人收到风声不会放过他的!现在人都在找他,我的兄弟们也在查,估计他躲不了几天的。你放心!我早晚把他挖出来。”
事已到此,多说无用,顾燃说,“明白。辛苦了,成哥。”
“别和我见外。对了,你现在可以看看本地台,夜间新闻会回放抓捕行动。”
“好。”
挂了电话,顾燃打开电视搜索江城频道,此时正在重播晚间新闻。
‘多日前,我市公安局城北分局接到群众举报。市公安局经过仔细部署,组织开展突击行动。行动中,民警发现,江铭正在追捕中……’
顾燃若有所思f盯着电视屏幕中混乱的场景。
摇晃的镜头中,装饰有些过时但仍显豪华的场所内,光影混乱、一片狼藉。许多穿着制服的人员在一间间包房里搜查。
镜头切换,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神色慌乱抱头蹲在地上。
警笛声四起……
浴室的门打开,顾燃心猛一跳,手指飞快按下遥控,转入了一档综艺节目。
洗完衣服,向晓北从浴室出来就看到顾燃坐在床沿,表情凝重地盯着电视看,她好奇地扭头,屏幕里正播着时下火热的明星真人秀。
她失笑,“你什么时候爱看这个了?”
印象里,顾燃除了电影、财经、新闻类节目,几乎从不看娱乐类栏目。
顾燃表情松弛下来,“慢慢看,也觉得挺有意思。”
向晓北走过来拿起他手中的手巾,替他继续擦拭着头发。
她看着他,问,“明天……怎么安排?”
顾燃揽着她的腰,沉思着。
江铭在逃,是他计划之外的意外,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他左思右想,现在的江铭如同过街老鼠,应该会找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躲藏起来,不可能在外抛头露面。
即使万一给他遇上,他不认得自己,又怎么可能把最近发生的一切与向晓北扯上关系。
悬着的心终于回落。
“明天,带你去见见我的爷爷奶奶。”
向晓北一愣。
顾燃拉着她坐下,看她一脸发懵,不禁觉得心疼又好笑。从来无所畏惧的她,却视他家人如洪水猛兽一般。
向晓北从小都是自己一个人野大的,她不知道如何与长辈相处,她更加明白自己明显不是那类讨长辈喜欢的女孩子。别人,她可以不在乎,但是顾燃的家人……
她想到顾燃妈妈冷酷不屑的眼神,觉得有些头疼。
顾燃僵尸道长看出了她的担忧,宽慰道,“我爷爷姐姐是十分和善的老人,和我爸妈不一样的……你只管做你自己就好。”
向晓北点了点头,心中仍是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