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日子来了，莫奶奶终于出了院，在家里养着。
莫晨风的一个老客户给他介绍了一个保姆，是他老家乡下的亲戚。一个干净利落的中年女人。
莫晨风给的薪水她很满意，把莫奶奶伺候得也还算周到。向晓北便安下心来迎接高考的最后冲刺。
进入高三，整个年级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了。
课间的教室再也不是空空荡荡，一簇簇讨论题目的人围坐在一起，各抒己见，激烈争论着某道题目的最佳解题方式。晚自习再也听不见有人低声聊天，整个教室安静得只剩下奋笔疾书的刷刷声。
厚厚的一摞参考书杂乱地堆在每一张课桌上，后面深埋着的是一张张苍白麻木的年轻面孔。
重点班的空气里时刻弥漫着一种低气压，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可以依靠自己努力改变命运的机会，谁不想奋力一搏！
几次月考下来，整个年级都知道，顾燃的同桌向晓北的成绩像坐了火箭似的突飞猛进。
关于顾燃与向晓北的一些流言已经悄悄传开，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顾燃在给她开小灶。似乎这个理由才能让他们心理平衡一些。
人有了目标就有了拼博的动力，过去的向晓北从来都是走一步算一步，现在她算是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目标——和顾燃一起考到上海！
虽说跟顾燃的成绩差距有点大，但是她卯着一股劲怎么也得考个一本。进入高三，她除了跑步、吃饭，还有和顾燃的偶尔约会……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复习上，尤其是物理、地理这些弱科上。
向晓北本来底子就好，只是偏科太严重拖了平均分，她又不太在意分数，考试发挥忽高忽低极不稳定，所以成绩并不突出。
通过几个月的努力，偏科的成绩在稳定提升，主科经过巩固也在进步，以至于每一次考试她的排名都在迅速地往前窜。从一直徘徊在班级的中下游，到稳稳能够进入全班前二十名。
这天一早，顾燃一进教室，就看见向晓北愁眉苦脸地埋在一堆物理卷子里。
她难得来得比他早。
顾燃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巧克力蛋糕放在她桌上，又掏出一杯鲜奶，给她插好吸管递了回去。
向晓北放下卷子，叹了口气，接过鲜奶一口气喝光。
顾燃有些心疼了，“昨天没睡好？眼圈黑得跟熊猫一下。”
向晓北摇摇头，有些灰心，“做了个恶梦，梦到我高考理科竟然考了个零分！吓醒得我在床上滚了半天，就直接来学校了。”
顾燃眼里蕴起一丝笑，“先把早餐吃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把蛋糕吃掉。他也不知道向晓北中了什么邪，这么拼命，这几个月她明显瘦了圈，整个人都憔悴了。他半开玩笑想让她放轻松一些，“晓北，时间还长，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况且，你进步这么快，总得给别人留点活路吧？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你的成绩，一本不会有问题。”
向晓北低垂着的脑袋，慢慢抬起，原本困倦无神的眸子缀着清亮的神采。不再是疏离寡淡、不再是漫不经心，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孤勇，“时间不多了!离复旦近一些的大学都是一本，我可不想每回去找你都要长途跋涉翻山越岭的，我必须得冲一冲！”
她是个没什么梦想的人，可顾燃有。他想上复旦，为此一直努力着，如果一切顺利，他是可以保送的。他那么优秀，她没有理由因为自己的差劲而让他放弃梦想。
上海的那几所一本大学，曾是她做梦都不敢仰望的。可现在，她看到了一线希望。
所以她必须搏一搏，她不想离他太远。
向晓北第一次全力以赴地去做一件事情，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与顾燃靠近。这种与他一同为未来奋斗的过程，让向晓北体味到一种甜蜜的振奋。
顾燃的眼睛，黑得像一汪深潭。
他用力地握住桌下那只微凉的小手，紧了紧，似在给她力量。
“谢谢你，肯为我这样努力！”
顾燃帮向晓北梳理了一下剩下几个月的复习进度。
他挑选了十几套测试参考书，模拟高考题型为她海量出题。
在训练考试速度、加深知识点记忆的同时，他尽量让向晓北理解他的学习思路举一反三，当然，掌握一定的考试技能也是非常重要的。顾燃恨不得把自己的满身的功夫都倾囊相授，向晓北并不笨，她执著、有定力，每一次月考成绩都在稳步提升。
临近期末，她已经能偶尔挤进班级前十，还考过一次年纪第二十名。算是彻底进入了江城高考生的第一梯队。
尽管顾燃特别注意，在学校和她没有的任何亲密举动，但关于两人之间的传闻仍旧甚器尘上。
王磊绷不住了，直接问顾燃，顾燃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这下大家终于停止了揣测，背地里却不少人愤愤不平，酸溜溜地议论声从来没有停止过，“谁让人家攀上了高枝呢，有个学霸亲自辅导，我们怎么可能赶得上……”
“何止如此，市WEI数JI的公子，光这背景，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别看顾燃腿不好眼界可高着呢，他看上过谁？向晓北手段果然厉害……”
“她还真能装，不搭理林墨轩我还以为她是真清高，连校草都看不了。没想到人家原来早有目标，这心机……”
暗处的流言蜚语，擦肩而过的异样眼光……向晓北毫不在意。但顾燃有些懊恼，他一个男生无所谓，可那些难听的话都是冲着向晓北来的，他听了难受。
他算是明白了，有些人即便是过着最简单的生活，却仍旧可以成为谣言漩涡的中心人物。
欧阳梦喜欢顾燃是个半公开的秘密，这下以来，她也成为这场桃色新闻中的配角。
开学以来，欧阳梦整个人的状态都是蔫蔫的，她找了个借口不再和向晓北他们吃晚餐，也很少转过身问顾燃题目，连王磊逗她说话她也是淡淡的回应。
她还是礼貌、甜美地微笑，客气又疏离。
欧阳梦与他们渐行渐远，这让向晓北难免有些失落、内疚。
江城的冬天，阴雨连绵、湿冷入骨。
这种天气，饭菜凉得快，向晓北抱着饭盒朝教室飞奔，
刚钻进教学楼，胳膊就被人拽住。
“你这火急火燎地干嘛去？”，莫晨风蹙着眉看着头发微湿的女孩，“也不知道打把伞呀你！”
向晓北看了一眼他嘴里的烟头，“在学校别抽烟。”
莫晨风清了清嗓子，还是找了个垃圾桶掐灭了烟。
他仍是一件单薄的夹克，一手插兜，松散地站在那儿把另一只手里的袋子递给她，“喏，我奶奶做的，给你和你的小男朋友补一补。”
他盯着向晓北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脸嫌弃道，“你们饭堂的菜是不是没油水，瘦得跟棵豆芽菜似的……”
‘小男朋友’，向晓北没有像上次那样纠正他。
她接过袋子，里头是她买的那个保温桶，有一次送饭给莫奶奶就留在那儿了。
保温袋的热度隔着袋子传到了手心，向晓北心头一暖，没有说话，抬眸看向莫晨风。
那安静的眼里带着几分动容的笑意。
莫晨风也笑了，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复习，我走了。”
说罢，他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走进雨里。
高三之后，每周六都补课，向晓北去看莫奶奶的次数就少了。
知道考生读书辛苦，莫奶奶能下地了，每隔一两天就会煲些汤、做点做好菜让莫晨风送到学校给向晓北和顾燃吃。
不知不觉，她似乎已经融入了这个可怜的家庭，这个慈爱的老人和那个总是玩世不恭的粗旷男人，就像她的奶奶、她的哥哥一样，在她这辛苦的学生时代给予了她质朴又真诚的温情。
新的一年纷然而至。
除夕这一天，下起了小雪。
细碎、洁白的雪花坠在夜空中，格外美丽。
向晓北拒绝了莫奶奶的邀请。
辞旧迎新，本该是和亲人在一起相守。他们待她再好，这个日子，她去别人家总归是不自在的。
向晓北随意做了点东西吃，窝在沙发里无聊地看春晚。
临近十二点，电视里传来倒计时的声音。
握在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向晓北的唇角泛起一丝笑。
她接通电话。
顾燃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五、四、三、二、一……”
电视机里一片欢腾，新年的钟声敲响！
窗外噼啪响起一阵阵激烈的鞭炮声，绽放在夜空中的五彩烟火让这夜充满了绚烂缤纷的详和喜庆。
嬉闹声和庆贺新年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地从窗外传来。
他说，“新年快乐！晓北……”
“相信我，未来的每一年除夕，我都在你身边……”
他说了很多、很多，似乎要赶在新年伊始把所有的美好都一股脑儿塞给她。
那带着些紧张激动的嗓音，像温暖的泉水渐渐浸润她。
向晓北低下头，冲着话筒只是无声地笑。
烟花在她的头顶绽放，她缓缓抬眸，清浅的眼仁被染成上了温暖的色泽，漾出喜悦的形状。
多少年了。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日子也与她有关，在举国庆贺的喜悦与温馨中，也有属于她的那一份牵挂与被牵挂。
挂完电话，她陆续收到了一些祝福信息。
温雅婷、莫晨风、王磊、阿富、强仔……
她一一认真回复。
两年前她心灰意冷、孑然一身回到这座城市，与过去所有的人断了往来。
她从未想过，能够再度拥有几个真心的朋友，能够遇到爱情。
黑暗的房间内，顾燃仔细分辨着外头的声音。
等了许久，他背上早就收拾好的背包，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窗外寒风冷烈，他的心怦怦直跳。
去年过年，她一个人过，今年，他怎么可能还会留她一个人！
好不容易拦上了一辆出租车，穿过城市的夜，驶向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小区里仍有一些舍不得睡去人们在欢聚，打麻将，吃烧烤，放肆地欢愉……
顾燃慢慢爬上四楼，拿出向晓北配给他的钥匙。
轻轻打开门，室内幽暗，只留一盏淡黄的落地灯。
有个单薄的人影立在阳台，听到声响，她一顿，缓缓转身。
向晓北惊讶地看着站在她家门口，周身冒着寒气的顾燃。
他冲她笑，她惊得无法言语。
几秒后，向晓北扔掉了手里的烟，奔向他，紧紧地抱住了他。
埋在他胸膛处的声音仍有些激动，“你怎么来了？”
顾燃用下巴摩梭着她的头发，声音里满是笑，“吃了汤圆，才能团团圆圆。我来给你送汤圆。”
向晓北抬头细细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水光。
顾燃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温柔轻语，“新年快乐，我的女孩……”
窗外偶有烟花绽放，天空骤亮，星火漫天。
吃完汤圆，顾燃拉着向晓北坐到他身侧，有些神秘地说，“送你一个礼物。”
向晓北乖乖闭上眼，听着他稀稀疏疏的声音，她忍不住弯起嘴角。
“向小姐，请睁眼……”他的声音有一丝紧张。
向晓北缓缓睁开眼睛，灯光不知何时被他调亮。
原本空荡荡的茶几上，展开了一张画布。
画中的女孩裹着洁白的浴泡，黑黝黝的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肩上。
她侧头望向窗外，唇瓣微挑，眼眸闪着盈盈的光。
窗外是城市明灭闪耀的灯火，细碎的星光缀在深蓝的天幕。一轮皎洁的弯月挂在半空，清亮的月色洒在女孩身上，让她姣好侧颜显得格外纯洁。
向晓北怔怔地望着那幅画，那似曾相识的场景。
“喜欢吗？”他望着她的表情，声音有些期待。
向晓北舍不得移开目光，“画得真好！”
她笑了，由心头涌上来的欢喜让她高兴地连连点头，她爱不释手的地抚摸着画布上的油彩。
顾燃揉了揉她的头发，“下回我挑一个漂亮的画框装裱起来。”
这幅画其实老早就完成了，怕被家里人发现，顾燃小心的收在画桶里。
和向晓北在一起之后，顾燃心想把这副画装裱起来，放在她这里才最合适不过。
夜色已深，向晓北拆了一个新牙刷，从柜子里又拿了个枕头出来。
顾燃便第一次留宿在她这儿。
梳洗干净，两人相拥着倚在床上。
顾燃的手很暖、身体也热烘烘的，可是两条腿却凉得像两根冰棍。
向晓北用脚捂了好久也没给他捂热。她的手伸进被窝里一摸，左腿还有一点温度，右腿却冰得没有一丝活气，原本软软的脚竟有些浮肿。
在云南的时候，天气暖，她并没有发现他的身体会这样。
“怎么会这么冷？！”
顾燃冻得也有些难受，他的腿血管细，血液循环很差。一年最冷的那段日子他的脚都是麻的，夜里得铺上电热毯才能睡得安稳。
他不想让她费心，更不想麻烦她，把她搂回怀中道，“不冷，睡着了就好了。”
向晓北将他腿上的被子掖好，爬下床吸着气跑出房间，“等我一会。”
“你披上外套......”，顾燃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喊。
过了几分钟，她拎着一个很重的桶进来，桶里面冒着袅袅热气。
顾燃一愣。
他本想熬一熬就这去了……
顾燃配合地撑着身体挪到床沿，向晓北把他的左腿从床上搬下来，撸起裤脚，小心地让他的垂下的脚尖碰了碰水面，仰头问，“烫吗？”
顾燃摇摇头，抓了件外套裹在她的身上。
向晓北这才安心地把他的两条腿都浸入中，她捞起袖子把手深入水中帮他轻轻按摩揉捏。
麻木僵硬的刺痛被温热的水流缓解，她轻柔的抚摸按压让他僵硬的腿脚快速回温、放松，说不出的舒服。
可顾燃却觉得心里沉沉闷闷的。
他一声不吭地垂着头坐在床沿，看着自己细瘦畸形、大小不一的双足在清澈的水波中无形放大。
向晓北很快就发现了顾燃的异样。
顾燃是个十分倔强、要强的人，他绝不允许自己给别人带来一丁点的麻烦，即使是面对着她。
每当她因为他身体的不便为他做了些什么，他总是会这样莫名的低落。
向晓北心中叹息。
对于他这样的固执她总是无能无力，或许一切都需要时间。让他慢慢习惯她的照顾。
没关系，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向晓北倒掉水回到房间，她伸手钻进被子里摸了摸他的腿，终于恢复了正常的体温，这才满意地钻进了被窝。
顾燃赶紧搂着她，用被子把她紧紧包住。
向晓北缩进他的怀里取暖，想着他送给她的画心里就美滋滋的。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咬着唇盯着顾燃玩味地笑。
“怎么了？”
向晓北盯着他的眼睛，挑眉道，“喂，老实交待，那一晚你是不是就对我起了歪念头？”
顾燃低声笑开，捏了捏她的鼻尖，“是啊！何止那时候，第一次见到你，就想把你娶回家做老婆！”
向晓北脸色微红，笑着直拧他的腰，打闹了好一阵，她软软地倚着他的肩膀说，“那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差点儿犯了大错。”
顾燃摸了摸她的头发，喃喃道，“你太好了……好得让我只想偷偷地想。”
向晓北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她轻轻捧住他的脸。
长长的眼帘下是一双灿如星辰的眸子，她望着他，“顾燃，我们之间，你才是那个最好的那个人。你比我所知道、所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美好！”
顾燃心中不禁涌起波澜，他的指尖勾勒着她的轮廓。
他无声地凝望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残缺如我，只有在你眼中，才是美好的。
晓北，谢谢你这样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