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晓北心里一咯噔,“现在只有莫晨风在看护?”
温雅婷垮着脸,“可不是,他家也没别的亲戚,要请看护吧,莫奶奶心疼钱死活不肯。偶尔阿富他们去换他,晨风哥才能回家踏实地睡一觉。”
莫晨风和他那几个朋友都是些糙汉子,一来照顾起来不方便,二来他们这几个人自己都过得随随便便的,怎么可能会照顾老人。
“我白天偶尔会去陪陪奶奶,陪她说说话。莫奶奶估计是没吃好,瘦一圈,整个人眼看见就见老了……唉。”
第二天,向晓北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了一些新鲜的肉菜。
回来了路上又去超市买两个很大的保温桶。
她用小火炖了一锅排骨玉米汤,煲了一煲喷香的白米饭,又炒了几个清淡的小菜。
把这些都严严实实地装进保湿桶,她就打了个车直奔医院。
六人间的病房,住着三个骨伤病人。
一个头发苍白面容清瘦的老人,萎靡地缩在靠窗的病床上,阖着眼打盹。
大热天她瘦小的身躯掩在医院的被子里,几乎见不着人形。
向晓北把东西轻轻放在,坐在病床旁的椅子边。
莫奶奶睡得浅,隐约感觉到对,她睁开眼,眯着一双老花眼好半天终于清了来人,立马笑开了。
“晓北!你怎么来了?”
老人惊喜万分,强打起精神坐起来招呼着她。
向晓北扶起她,看了看莫奶奶伤势,陪她聊了一会。
见莫奶奶嘴唇干燥,向晓北拎起热水壳,却发现水壶空空的。
她皱眉,忍不住问,“莫晨风呢?”
莫奶奶难掩心疼,“晓风下午还在,这不店里有事找他,他才走没多久。这几天他天天在这里守夜,店里医院两边跑,也是累得不轻啊。也怪我,老了老了,还给孩子惹那么大麻烦……”
向晓北宽慰她,“您放心,这伤也不严重,只是要好好养着。要不,让莫晨风给请个看护吧?”
莫奶奶叹气,“医院的看护现在也紧张,通常都一个人接三四床病人,又不愿意守夜,晚上还是得晓风来守夜。昨天晓风找了个护工,这会子她去照顾三楼的一个瘫痪病人,她给我留了电话,有急事可以找她。”
说完,莫奶奶指了指压在空果盘底下的一张白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串号码。
向晓北没再说什么,拎着热水瓶打了一壶满满的热水,回来时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
莫晨风见到向晓北有些惊讶,两人目光对视,他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他极短地打量了她,晒黑了些,皮肤上带着健康的光泽,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少。
莫晨风顶着两个黑眼圈,胡子拉碴。
向晓北心中一叹,病人没照顾好,倒把自己整得比病人还憔悴。
莫晨风虽家庭条件不好,但是莫奶奶极宝贝这个孙子,平日里买菜做饭洗衣都不让他沾手。
这下子轮到他来照顾人,哪里能做得来了。
饭点快到了,向晓北拿出保温壶,架起病床上吃饭的小桌子伺候莫奶奶吃饭。
三菜一汤,香气四溢。都是家常小菜,但是菜色新鲜,做得用心。味道自然是医院食堂不能比的,老人家的胃口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喝了一大口汤,啧啧嘴,“真是香呀,这火候!砂锅才能熬得出这个味儿。”
莫奶奶被自己的手艺给养刁了口味,这段日子吃不惯医院的大锅饭,人眼看着就消瘦了下去。
莫晨风默默地坐在一旁边,看着奶奶像个孩子似得吃得心满意足,嘴角浮一丝心酸又动容的笑。
向晓北浅笑着看着老人喝完了一整碗汤,这才想起杵在角落的人。
他拎起袋子里另外一个保温壶塞给了他。
莫晨风呆呆接过,脸上满是讶异,“给我的?”
向晓北用眼神回答他,废话。
莫晨风有些受宠若惊,说话都有些磕巴,“哦,那个、那我先去洗个手。”
他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厕所,认真地洗了个手。抬眼,看到了镜子里的人,眉头瞬间皱成一团。
他舀起水猛地搓了几把脸,又对着水龙头漱了漱口。
仍是不满意。这段时间忙得理发的时间都没有,他粗暴地伸手抓顺了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这才转身走回病房。
莫晨风早就饿了,他打开保温壶,三下五除二就把饭菜吃得一干二净,最后咕咚咕咚把汤也给喝个精光。
放下保温壶,抬眼就撞上向晓北震惊目光,“你这是几天没吃饭?饿成这样……”
莫晨风咽下嘴里的汤,咧着嘴嘿嘿直笑。
吃过午饭,坐了一会儿,莫奶奶就睡着了。
莫晨风开车送向晓北回家。
一路上,两人话不多,莫晨风偶尔会看一眼后视镜里的女孩。
她正闲散地望着窗外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她开口,“明天,你让看护别来了。”
莫晨风叼着烟的嘴颤了颤,他目光长久的停在了后视镜中,没有说话。
她依旧看着窗外,微蹙眉心,正思索盘算着,“离开学还半个月,半个月后奶奶应该就出院了。白天我在这儿看着,你不用过来。中饭和晚饭我来解决,早上我要去买菜怕是赶不及,你上班之前去食堂给买了再走……”
莫晨风盯着镜子里的人忽然就笑了,小人儿一个儿,像个老太太似的爱操心,“不用!你快高考了,好好复习。这边的事情我摆得平。”
向晓北终于把目光从窗外移了回来,她毫不掩示她的怀疑,“等你摆平,你奶奶就要饿成一把骨头了!你少在这儿逞能,我又不是照顾你!”
莫晨风咬着烟头,咧嘴笑哼笑一声。
莫晨风从小吃苦吃惯了,他原以为自己早就练就了一副金刚铁骨,没什么好怕的。可当他唯一的亲人,与他相依为命的奶奶意外躺在医院时,他才突觉深深的恐惧与无助……
这段日子店里、医院两头跑,忙得焦头烂额,身边也没有一个能帮得上的人,他一个大男人确实没办法照顾好奶奶……最让他揪心的是,奶奶年纪大了,遭这一回罪身体状况直下滑。
他眼睛忽然有些潮了,眼前的挡风玻璃灰蒙蒙的,得洗车了……
莫晨风用笑把眼中的酸涩挤了回去,再开口时仍是一副痞痞的样子,“这个人情算是我欠下了,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开口!”
之后的日子,向晓北开始了三点一线的生活,过得忙碌而规律。
她每天清早起床,去菜市场挑新鲜的大骨,备好一天的菜。她变着花样地炖各种骨头汤,再炒上两三个菜,带去医院接莫晨风的班。
小区到医院不算近,但好在有一班直达公车,十个站就到了。
医生说骨折病人多晒太阳能促进钙的吸收,她帮莫奶奶梳洗好,解了大小便,就推着她去楼下晒一晒太阳。
莫奶奶惬意地在太阳底下听广播,向晓北则在一旁看小说或是复习功课。回到病房,两个一起吃过午饭,向晓北帮莫奶奶擦洗干净,伺候老人千睡。她也会在空出来的病床上小憩一会。
莫姐姐午睡起来,向晓北会给她切点水果,备点糕点。
五点左右,莫晨风会赶回医院送向晓北回家做饭。晚上的菜她早上都切配好了,炒起来快,莫晨风便在楼下等她。
回到医院,三人一块吃完晚饭,莫晨风要赶回店里收账关门。向晓北就推着莫奶奶在楼下散散步。
回来伺候老人睡下,洗晒完换洗衣服,收拾好东西。约莫等到八九点,莫晨风就来过来接班随便送她回家。
大夏天,莫奶奶又是极爱干净的,每天向晓北都会给她洗得干干净净。先前莫晨风做这些事情不方便,老人也不让他做,自己忍着。
向晓北来了现段日子,她的情绪和气色明显好转,身上也开始长肉了。
同病房的病人无一不羡慕,不住地跟莫奶奶感叹,“你好福气呀!孙辈们这样孝顺。这年头,年轻人能做到这样的太少喽!”
莫奶奶听了乐得合不拢嘴。
阿富和强子几个,时常会跟着莫晨风来看看老人家,插科打诨逗老人开心。这几人和温雅婷已经混得滥熟,却与向晓北总隔着一层。
向晓北平时对人不冷不热,他们觉得她拽得二五八万,又清高,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莫晨风的这几个朋友都是没什么文化的粗人,但都为人豪爽、讲义气。交朋友不挑,可最怕这种端着的女孩。
但一回,亲眼见到向晓北对非亲非故的一位老人,端屎倒尿,脏活累活没一句怨言,把老人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们连连惊叹,没想到向晓北是这样热心又仗义的一个人!几人心里最后一丝芥蒂烟消云散,尽管向晓北还是一如往常冷冷淡淡,他们已经将她当成温雅婷那样的自己人来看了。
温雅婷隔一两天也会过来帮忙,她笨手笨脚的,向晓北被她坑了几回,再也不敢让她干活。但是陪聊逗乐的功夫她比向晓北再行。
病房里热热闹闹,老人家特别开心。
这天,吃过晚饭,莫奶奶拉着她的手,“晓北,奶奶这一次多亏你了。你这段日子辛苦了。”
向晓北摇摇头,“以前我照顾我妈做习惯了,不辛苦。”
莫奶奶怜惜地看着她,眼眶泛红的,“好孩子,也是命苦呀……”
“奶奶!”一边的莫晨风打断她。
莫奶奶啐了一口,急道,“奶奶说错了,以后的日子都会好的。心这么好的姑娘,老天会保佑的。”
向晓北望着窗外水洗般的月色,浅浅笑了。
老天已经在补偿我了。
向晓北每天早出晚归的,顾燃想见她一面都难。
晚上父母都在,他找不到遛出去的理由。
向晓北干脆给他配了个钥匙,他早上自己过来,等她买菜回来,在一边陪着她忙活。两人还能一起吃个早餐。
太频繁地早出,顾燃怕谢梅怀疑,思念得紧了,他就在白天爸妈上班的时候溜去医院看看她。
顾燃是个讲礼数的人,第一次去医院,他定然是要先去看望一下病人。
向晓北的爷爷奶奶早就过世,除了她爸,她几乎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她和他爸的关系又那样……
现在有这样一个老人给她照顾、温暖,顾燃是感激的。作为向晓北的男朋友,他也理应去探望。
顾燃在家里挑选出一些名贵的药材和营养品,打车去了趟医院。
当莫奶奶看到向晓北领着一个陌生小伙子进病房时,十分惊讶。
小伙子很年轻,长得格外精神,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却拄着一副沉重的拐杖……
向晓北跟莫奶奶介绍这是她的同学。
可是细细观察,两人眉目前自然流露的亲昵,身为过来人,老人家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他虽身体残疾,但看得出有着教养良好,举止得体,谈吐沉稳又睿智。
他带着这么一堆贵重礼品来看她,无非是因为她关照了晓北,可见,这个男孩对晓北还是不错的。
莫姐姐心中颇有遗憾,虽知这男孩家庭背景差不了,也是个好孩子。可是再怎么好,也是个残疾人,而且还这样严重……她心疼啊。
晓北这个傻孩子,跟了他,怕是要受苦。
陪莫奶奶小坐片刻,向晓北送顾燃出来。
两人慢悠悠地走过住院部楼前的一片小花园。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落下,偶尔有鸟儿啼叫两声。相伴前行的两人心中都蕴着一丝甜蜜。
临近九月,天气开始有了一丝寒意。
微风拂过梧桐,飘下几片落叶。盘旋、落地。
顾燃忽然停了下来。
向晓北也跟着驻足。
“别动。”顾燃说。
向晓北顿在那儿,不知什么情况。
顾燃伸手捡起她运动衫帽里的一片叶子,忍着笑,顺手插在她耳边。
向晓北见他一脸笑,伸手拿下头发里的东西,一片黄中带绿,锯尺边的叶子,很丑。
她咬着唇,就去拧顾燃的腰。
顾燃撑着拐杖往后跳了几步,被她痒得站不住了,大声笑着连连求饶。
向晓北顽皮地继续使坏。
顾燃长臂一伸,把她揽在怀里,这才终于制住了她。
莫晨风停好车,脚步轻快地奔往住院楼。
穿过花园回廊,他身形一顿,缓缓侧身,眯起眼定定望着花园中的某一处。
今日阳光绚烂,一排排参天梧桐已染上了金黄的秋色。
年轻的女孩窈窕玉立在斑驳的树荫下,黝黑的长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缕缕发丝坠下,落在修长的颈后。
她正温顺地倚在男孩的怀里,微垂着眼帘,唇角噙着淡淡的笑。
刹那间,莫晨风的心就像被那条挂满黄叶的枝蔓缠绕,酸胀、沉滞、无法呼吸。
他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才释然地笑了。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向晓北。
一缕日光,落在她的精致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晕。
那样恬静、美好!
她的眼中光,嘴角有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恋爱中的女孩才有的神采!
她脸上写着的甜蜜、满足、幸福……救赎了他。
许多美好的事物,都不曾属于过他。
他这仅有过的贪念,看来也注定如此。
可是,那又怎么样?
如果你心里的人,她是快乐的。又何必在意她的快乐是不是你给予的?
至少她在还这里,你可以看到。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