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向晓北松开了他，她的手离开时还拍了拍顾燃的肩膀。
顾燃抬眼望她，目光深处有不易察觉的怅然。
向晓北插着裤兜，眯了眯眼看向窗外的阳光，回过头，“你不急着回去吧？”
“……”
顾燃的反应仍然有点脱线，他怔忪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梦终归还是有醒的那一刻。尽管他身上还留有她的气息，干净、清新。
向晓北抱出一堆碟片放在茶几上，她翻出可乐、啤酒和零食，堆成小小一堆。
当她拎起一瓶啤酒准备用牙撬开时，被顾燃一把夺过，他表情惊讶地望着她，“你不怕把牙给崩了？！今天不能喝!”
向晓北有些无语，“我牙口好、身体棒，没事儿……”
顾燃蹙起了眉，正待开口。
向晓北忽然就想起他第一次来她家里的情形，她算是见识过顾燃教训人的架势，有些头皮发麻，连忙截下了他的话，“好、好……不喝了。我喝水总行了吧。”
顾燃看了她一眼，仍然没打算放过她，“今天以后，每月、那几天……都不能再喝酒。”
得寸进尺啊！
顾燃少年老成的模样令向晓北不免心里发笑，面上却是十分配合地乖顺，“知道了.......”
说完还是忍不住吐吐舌头，往嘴里塞了几片薯片。这难得幼稚的表情出现在她一贯清冷的小脸上，把顾燃逗得闷声笑了出来。
向晓北循声望去，恰好对上那双微微弯起、亮得惊人的眼睛，一个寒假不见，顾燃的轮廓似乎又深刻分明了一些，显得更加成熟硬朗。可是却因这一笑，温暖得像午后的阳光。
翘起的唇角陷入明朗的笑纹里，露出一排形状好看的白牙。因笑意而闪现的酒窝，一滴酒也没有，却让她像醉了一般的失了神。向晓北忽然发现，她十分喜欢顾燃笑起来的样子，像万里无云的天空，没有一丝阴霾，让所见之人心情也美好了！
顾燃随意地翻看着桌上的碟片，挑了一张递给了向晓北。她接过看了一眼封面——《蓝色大门》，便跑去放进了电视机柜下的VCD机里，回来时她拿了个垫子舒服地倚着沙发盘腿坐在地板上。
屏幕亮起，故事开始。英俊阳光的男孩踩着单车停在亮起红灯的十字街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躲在街角的女孩，坏坏地笑了，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阳光下绿色的海面、细软的沙滩、湛蓝的天空、被潮水打湿的礁石……干净的让人忍不住微笑的男孩女孩骑着单车奔驰在悠长无人的公路上，海风把白色的校服吹得鼓鼓的，青涩的初恋故事就这样在台北的夏天上演着。
冬日的阳光洒进客厅晒得人暖烘烘的，午后的清风夹杂着顾燃身上松木般清新的味道轻柔地拂过脸庞，向晓北惬意地有些醺醺然了。
顾燃看着电影喝了一口啤酒，忽然感觉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倒在了他的腿上。
他顿住，喉结滚动，然后低下了头。
一颗脑袋正歪歪地搭在他的腿上，向晓北竟然睡着了！
他赶紧扶稳那摇摇欲坠的右腿，撑着沙发向她那儿挪了一下。他的腿很细估计会硌得她不舒服，顾燃便轻轻抬起她的脑袋把左手托在了她的颈下。
这番动作并没有惊醒向晓北，顾燃的胆子大了几分，他撑着沙发弯下腰悄悄靠近她。
向晓北睡着的时候也是抿着唇的，她的嘴唇略薄却形态饱满，淡粉色的下唇中间微微凹陷，十分娇憨俏丽。清黑利落的眉下，是长长弯起的眼帘，那双早慧又淡漠的眼睛合上了，令她看起来比平时少了许多凌厉。她似乎又长大了一点，眉目舒展、下颌的线条也更加柔和精致了。阳光下细细看，她的脸光洁紧致，饱满又充满弹性，甚至那一层细小的绒毛都那样柔嫩可爱，
顾燃只觉得口舌发干，他感觉自己呼出的气竟是滚烫的，便舔了舔嘴唇。
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轻轻伸手，却在快要触及到她的脸庞时猛地又缩了回来。
他叹了口气，再次伸出了手，抚上了落在他腿上的长发。跟想像中一样，丝绒般柔软、光滑。
顾燃久久地注视着向晓北的脸，似乎想要把她的样子一笔一画地刻在心上。他害怕自己遗漏掉某些细节，便掏出手机，关掉声音，偷偷地拍下了一张照片。
向晓北睡了很久，她似乎躺在了一个温热、厚实的枕头上。她舒坦地一个翻身抱住了身边的‘被子’，慵懒地用脸蹭了蹭。
奇怪，这个“被子”竟然动了一下，她眨了眨眼，醒了。
向晓北茫然地看着手里抱着的两条腿，有些搞不清状态。她眼珠子提溜转了转，飘动地洁白纱帘、麻灰色的沙发、男孩哭笑不得的脸庞、而她脖子下的‘枕头’竟然是一只大大的手？！
她猛地坐起，飞快松手，悄悄瞄了一眼顾燃的裤子.......还好没有更丢人的事发生，他的裤子上好像没有口水的痕迹。
向晓北仰头长叹，无语问苍天！
她人生中的糗事，几乎都被顾燃撞见了，哪儿有缝让她钻进去冷静冷静！
一阵压抑着的低笑传了过来，她愤愤转过头，看见顾燃红红的耳朵，还有他笑起来才会有的酒窝。
向晓北一窘，懊恼地拍了一下他，嗔怒道，“还笑！！”
“嘶……”顾燃脸上的笑意立马被痛苦的表情取代，他弓着腰一把按住了被她拍过的右腿。
“怎么了？！”向晓北吓了一跳，她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呀。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拍到的是他残疾的那条腿，有些担心了。难道他又摔跤受伤了？
想着，就要伸手去探。
顾燃立马抓住了她的手腕，压抑着的声音仍有些颤抖，“没事，就是……有点麻。”
他的这条腿血液循环不好，坐久了都得用手抬着动一动才舒服一些。这会儿早被她压得失去了知觉，她这一拍，敏感的神经就像被电击了一下，又麻又痛。
向晓北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天哪，她竟然睡了两个小时！
“你干嘛不叫我！”
顾燃看了她一眼，闭上了嘴。心想，你今天失血过多，需要补充体力。
过了一会，他缓过来了，慢慢直起了身。
刚睡醒，向晓北还有些钝钝的，仍呆呆地坐在地板上，顾燃便把她拉了起来坐在沙发上。
“给你带了个小玩意。”
“什么？”
顾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松开手，一个玉坠悬在了向晓北的眼前。
向晓北接过，放在手心，是一块白色的玉佩，很是精致好看。
她问他，“这个很贵吧？”
顾燃摸摸鼻子，“不贵，北京的玉石多，只是块最普通的玉。我陪我妈去烧香的时候顺便买的。”
向晓北犹疑地打量着这块玉佩，似乎想研究出个价格来。她不懂玉，自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燃看着她拧着眉纠结的侧脸，有些好笑，“要不，下回你请我吃火锅？”
她依旧不为所动，顾燃语气认真了一些，“庙里的玉都是开过光的，可以保佑你。戴上吧……”
向晓北看着顾燃真切的眼神，又认真地端详了一下手中的玉佩。白润的玉面上雕刻着一个面目慈祥的玉观音，它目光温柔、慈爱地也在注视着她。向晓北心念一动，便把它戴在了脖子上。
红色的坠绳挂在她修长细致的颈上，洁白的玉观音坠在了她白皙的锁骨之间，散发着浅浅的光晕。
美得惊人。
这一刻，顾燃觉得冥冥之中这尊观音就是属于向晓北的，而他只是把它带到了她的身边。
寒假结束，新的学期开始了。
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再加上班里的人员不断地调整，每个人都在恐慌着下学期被踢出去的是自己。教室里的气氛渐渐紧张，竞争提早进入了白热化。
高中的课程必须要在高二学完，高三开始进入全面复习状态，这是江城一中的老规矩。
顾燃早已自学完高中课程，对于他来说，真正紧张的是三个月之后的全国奥数竞赛。他每天海量地做题，三天两头的模拟测试，周末还要去康复中心做复健。一周下来，他几乎上已经没有多少空闲时间，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
向晓北依旧不紧不慢，坚持每周一次的跆拳道课程，偶尔陪温雅婷去莫晨风那儿练练车。
整个寒假，莫晨风都尽心尽力地教她们开车。温雅婷倒是时常请莫晨风和修车店里的其他人吃饭唱歌，可向晓北却没有任何表情，她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便和温雅婷商量着要请莫晨风吃顿饭表示感谢。温雅婷当下就像不认识地盯着她看了老半天，然后感动地一把抱住了她，“晓北！在我的感化下，你终于有点儿人味儿啦！”
莫晨风听说向晓北要请他吃饭，也没打算客气。他不想让她破费，就建议来家里吃。向晓北有手艺，奶奶也喜欢热闹。
定了一个周末，向晓北和温雅婷去菜市场买了一堆菜拎去了莫晨风家。
向晓北跟着莫奶奶在厨房忙活，温雅婷则在一边打下手学着干一些简单的活。
为了给两个女孩解馋，莫晨风特地跑了两条街去一家高档水果店买了满满一袋进口水果回来，一进门就听到了从厨房传来的说笑声。
他在门口站住了。
似乎不愿去打扰这一刻的欢愉。
有多久，这个屋子里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笑声了……
小时候经历了太多的嘲笑与轻视，他从来没有带过同学和朋友来家里。除了几个关系磁实的铁哥们，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
那天带向晓北来家里，只不过是单纯地不想让她一个女孩子在除夕夜游荡在外。
或许，在某种程度，他觉得她和他是一类人。被抛弃，却仍然顽强地独自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努力生存。
他知道她不会轻视他。
莫晨风放轻脚步走进屋子，他放下水果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
透过厨房一侧老旧的玻璃窗，他看见奶奶坐在板凳上和温雅婷一边剥豆子，一边开心地聊天。向晓北则站在案板旁，低头安静地切土豆丝。她没有说话，偶尔会因为她们聊天的内容弯起唇角。
人们总是容易被外表所蒙蔽，殊不知，坚硬的外壳底下包裹着的往往是一颗最柔软的心。
几缕发丝垂下，随着向晓北的动作轻轻地荡来荡去，荡得莫晨风心里痒痒的。
他狠狠吸了一口，别过眼，用力地把烟按灭在了水泥栏杆上。
温雅婷这话唠一上桌就没停过。把莫晨风夸得天花乱坠，‘乐于助人、侠义心肠、表面粗鲁但内心温柔……’
莫奶奶被这个有意思的小姑娘逗得乐开了花，那些肉麻兮兮的形容词，终于让莫晨风忍无可忍，他一把捂住了温雅婷的嘴，“这马屁再拍我就要吐了！你给我好好吃饭！”
莫奶奶拿筷子去敲莫晨风的脑袋，他才放了手。
向晓北忍不住笑了，她给莫晨风空了的杯子满上，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他的杯子，“谢了。”
说完，咕噜咕噜就把剩下的酒给喝了个干净。莫晨风看着她，噙着笑，也一饮而尽。
临走前，向晓北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崭新的收音机，悄悄地放在了莫奶奶的房间。
那天莫奶奶塞给她的红包里装了三百块钱。这样一个数字对于一位失去儿女的老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向晓北拿了这钱不能心安，却又不想拂了老人的心意。
她见莫奶奶每天抱着听的收音机旧了，就去商场挑选了一款新出功能完备的收音机。
这天晚上，向晓北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莫晨风的信息，“谢谢，奶奶很喜欢。不过下不为例！”
向晓北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看像漆黑的窗外，没有回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