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我现在身在一处森林里,还没来得及四处张望,也还没来得及回忆往昔。我只是确认自己还活着,然后自顾自地把搜索同伴摆在我的任务清单的第一位罢了。
哦,对了,我的名字是叶之舟。刚才的我或许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但是这一刻我好像又想起来了。我的母亲姓叶,而我的父亲姓周。
然后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我能感觉到。
我感觉到树叶在风的作用下摆动,发出轻微的脆响声。露水从及膝的深草上滴下,落在潮湿而富有生气的泥地中。蝴蝶、果蝇,或者是另外一种叫不出名字的飞虫,时高时低,在空中跳着他的回旋舞。这不是两条水泥路面之间的花坛,这是真正的密林深处。
从轨道交通十一号线到丛林之境,从都市深处到……
我感觉到它正在靠近。有怀着恶意的东西正在靠近。在我还在犹豫、还在困惑的时候,稍远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我。
我的目光移向那个东西。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微弓着背、做好了准备。可是准备什么呢?像是本能一样。
啊。
我没有戴眼镜。我记得自己是高度近视、重度驼背来着。
我闻到了一股恶臭。来自畸形的某样东西。它没有脸——其实根本就没有头,只有黑色的四肢,向下滴落着石油一般的液体。
它是某样东西……某样能自己活动的东西。
但是我不想将它称为动物。生物。活物。通通不像。
它不是正常的存在。
散发着恐怖味道的这个恐怖的怪物……不断地滴落着黑色液体。落在地上的黑色液体又会缓缓流淌到它自己的脚底……流动,他的四肢会流动,黑色液体组成了他的身体,同时也在不停地流动,像是血液一般地循环着……它自成系统,它不参与自然界的循环,它只遵从自己的法则。
它从树丛的那边冒出来,以缓慢的速度移动着。它并非是突然出现。我知道它会从那里出现。即使我还没有看到它。我好像随身携带了一款雷达。
它朝向这边。我离他大约有十几米。这是不近也不远的的难以描述的距离。
而我的身后是树。我靠着一棵参天的巨木。这意味着,我总是慢人一拍的大脑认为现在是没有退路的危机。
它流动的速度变快了。然后,像是新绿抽芽,树木生根一样,它开始长出头部。
突然就闻不到恶臭了。
但是它变得愈发恶心。恶心到我想吐。我向后退了一步。绊在树根上,差点摔倒。
搞什么啊,我好懦弱啊。我甚至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我从以前开始就总是不知道。总是希望有人能告诉我。大家都有大家各自的一套,大家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阿伦会草拟一个计划,最好的最容易执行的计划;奕文会开始想办法,必要时也会动用金钱;即使会吃亏,钱昊也不会当做视而不见;文翔会先忍让,但如果牵扯到他的朋友或者学生,他会奋不顾身。
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做。什么是底线,什么是极限。什么可以容忍,什么必须制止。
那个怪物在我的注视之下长出了头颅。这是猎奇而恶心的过程。但是更加令人感到恐惧的是,它依然在变化,并且,开始变得有点像是……
我。
我自己。
它的身高在变化。体型在改变。流动的物质即是领口也是衣角,既是披风也是……短弓?
一个怪物正在变成我。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过恶心了。我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我不想死。我有什么?我身上有什么能用的吗?
啊。我记得在车厢掉落之前我穿着的是我所能负担得起的最好的西装。啊,这么说,在我刚才注视自己的手的时候就该发现的,袖子的颜色和材质完全地变化了。小臂那里尤其奇怪,好像有什么硬物一般。隔着袖子,我能看见藏在那里的东西。
袖剑。
对对对,就是刺客用的那玩意儿。袖中短刺。不止如此。我腰间有一把匕首。说是匕首其实有点不妥,但是现在谁管那么多。我背上背着一块小小的木盾和一张短弓。还有装着箭矢的匣子。我披着草绿色的、素雅的披风,几乎把我完全盖住。披风之下,是皮制的铠甲。
我正在确认这些的时候,那东西开始移动了。他越来越像我。像到我用了“他”而不是“它”。
这意味着,他也有匕首,也有短弓,也有袖剑。他也有武器。
他开始拟态我的脸。哦,虽然他还是石油一般的颜色和质感。但是他和我越来越像。宛如失真的镜子一般。
我必须先下手为强。有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我起意了。我动念了。我在想,我要先手用弓箭射中这个家伙。我从背后取下短弓、我从小匣里拿出一根羽箭。
摸上去就像是键盘。这是什么诡异的比喻啊?!
怪物正在向我靠近,而这时我拉起了弓。
锋锐的箭头不知道和什么东西擦出了火星。我知道我能射出这一箭。弓弦微颤,黑线射出。命中了它的左胸前。它停下了脚步。就像是沉入沼泽中,箭矢慢慢地,慢慢地没入他的身体里。先是箭尖,然后是杆,然后是白羽的尾。
箭完全沉入那团黑色物体。
然后,它开始崩解。不对,是开始固化。就连颜色也从黑转灰……变成了石像一样的东西。怪物在我面前从活物变成了死物。
我突然觉得好疼。手指上,是一道伤口。不深,不长,仅仅只是划开了表片,流出了一点血液。是被弓弦……
不是哥布林或者山贼真是太好了。我第一个射中的目标不是会见血的东西,真是太好了。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正这样想着。我可能……稍微有点兴奋?有点快乐?
因为我刚才在一秒之间,拉弓、射箭、命中,杀死了一匹怪物?显示我获得了多少经验值的窗口怎么还没跳出来?这是系统流还是仿真流?
是不是有读者或者观众正在嘲笑我,嘲笑我的软弱?我当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我开始笑。我开始狂笑。有这样一种说法,人所有的表情都是为了让他人感知而存在的。那我这时候为什么会笑呢?
我在狂笑。
但我流血了。这种小伤,是最痛的。
“冷静下来了吗?”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
我感觉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