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梓芸在林炎咽气后便趁着混乱收拾东西逃出了将军府。
她当时在街上偶遇李枫的时候,其实一开始也并没有想过要和他联手害死林炎,只是在同李枫私会时,李枫提出要借林栀的手杀掉林炎,然后假传林炎的遗嘱,以林炎至交好友的身份入主将军府,这样他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她想了想,她不讨厌林炎,可是她恨林栀,这个野女人生的孩子从一出现就处处抢她女儿的风头,可她偏偏还得装作一副慈母的样子处处关照那野孩子,上一次借王贵妃的由头想要至她于死地,可偏偏陆时堔那个混小子不知用了什么邪术,不仅帮林栀洗脱了罪名,还害她差点露馅。她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正是除掉林栀的一个好机会,而且,她还爱李枫,她希望这平庸琐碎的日子里能加入李枫这样一味新鲜的调味剂,便答应了李枫。
事实上,她只不过是给李枫提供了林栀的日常行程,然后在李枫端了汤药进来后以将军需要静养为由支走了林炎房间内的其他人罢了。
她一直觉得她爱的人是李枫,可是当李枫被林栀的银针刺中,向她投来求助的眼神时,她却心虚地避开了。而当林炎倒在地上看向她颤抖着说“我不欠你们唐家什么了”时,她那颗麻木已久的心,却突然猛地抽痛了一下。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林栀造成的,想要趁林栀不备除掉她,可偏偏那丫头精得很,明明跪在林炎身边哭得痛不欲生,可对着她那个方向的手上却依旧夹着两根极细的银针,有光从门口照进来,照得那针直晃她的眼。她想起林栀将银针扎入李枫脖子时的狠毒,终究还是没敢轻举妄动。
唐梓芸背着从房间里胡乱收拾的一些银两细软和这些年珍藏的金银珠宝,一路向郊外跑去,她不知道她该跑去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她只是害怕看到李枫看向她时恶毒的眼神和林栀手中那两根明晃晃的银针。
她终于跑累了,跌倒在一片白芷丛中,大口喘着粗气。
看着眼前大片的白芷,她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林炎,也是在一片白芷丛中。
那时,她十四岁,正是调皮贪玩的年纪,跑到郊外放纸鸢,跑着跑着就迷路了,一直到太阳快落山也还是没找到回去的路。正急得要哭了的时候,一名少年骑着骏马从远处奔来。
马蹄踏碎了路边的白芷丛,白色的小花落了一地,空气中满是白芷的清香。
他看见蹲在路边手足无措的她,翻身下马,对她道:“姑娘莫怕,在下林炎,奉唐伯父之命来寻他家小姐回去的,敢问姑娘可是唐梓芸?”
那天傍晚他骑着马载着她回去的时候,夕阳正好染红路边的白芷丛,没人知道那一刻她心中曾有过的悸动。
一开始嫁给他的时候,她应该是喜欢他的吧?她想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的呢?
是成亲后不久,他便告诉她他已有妻女,而他很爱他的发妻时?是她故意当着他的面同李枫举止亲密,他却表现得毫不在意时?是战争结束后他丢下一切跑回岭南寻找他的阿曦时?还是林栀来到将军府后他对待林栀比对月儿还要宠溺时?
她不太清楚,她只知道,在漫长的日子里,她终于不再是之前那个单纯的少女,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喜欢,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腿上隐隐有刺痛传来,掀开衣裙,看到左腿上一大片的乌青在迅速蔓延,她终于想起,在她仓皇逃离那个房间时,经过还在垂死挣扎的李枫身边,他曾抓了一下她的左腿,她当时以为他还在奢望她能救他,现在却突然明白,也许一切本就没那么简单。
多可笑,昨天晚上的时候,那个男人还对她百般温存,信誓旦旦说着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可不过半日,便于无形中,要了她的命。爱情这东西,从来都是这般凉薄。
剧痛慢慢从左腿蔓延至全身,呼吸也渐渐开始困难起来,唐梓芸却是没有刚逃出来时那般慌乱了,她慢慢在白芷丛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白芷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如同很多年前,少年骑着马带她走过的那个黄昏。
陆时堔接到家丁来报说将军府出事时,他正考虑着明日是多留在练兵场再悠闲一日,还是回将军府复命。听那名家丁喊他速速回将军府,他甚至在心里偷偷想过,不知道林炎这次又会急得在房间转多少圈。
所以当他看到太虚殿内静静躺在地上的林炎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转而看到跪在一旁的林栀和周围人群悲怆的哭声,才有些回过神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林炎,双腿突然开始发软。
他不相信几天前还在问他跟林栀进展如何的将军,他来这个时空后最敬重的好老板林炎,就这么死了。可是林栀脸上那种悲痛欲绝的表情,他只在她提起她阿娘患瘟疫时见到过,他知道表情不会骗人。
怔了好半天,陆时堔才发现林栀已经起身,站在了他面前。她从怀中慢慢掏出一个金属物件递给他。他看了好半天,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阿爹让我给你的。”
因着林栀平日里都是称呼林炎为“父亲”,此刻突然的一句“阿爹”,陆时堔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林炎给他的。他呆呆的问了一句:“这个是?”
林栀已经重新走到林炎身边跪下,背对着他道:“虎符。”
虎符?就是传说中可以统领千军万马的最高权力象征,虎符?
绕是陆时堔在现代见过多少荒谬的事情,他还是无法接受他的好老板突然去世,然后名下巨大的产业全部转到他名下这样一个事实。最重要的是,他是林栀的父亲啊,失去从小那么宝贝她的父亲,林栀该有多伤心。
想到这里,陆时堔的心便也不可遏制地疼了起来,也没有太多心思去了解事情的缘由了,他只是走到林栀身边,学着她的样子,跪了下来,一言不发。林栀抬起通红的双眼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他就这样静静陪林栀跪着,周围的人慌乱地跑进跑出,他们似乎都察觉不到。
直到天色渐晚,一直沉默的林栀突然开口:“陆将军还打算跪到何时。”
陆时堔一惊,以为她是不满他拿了虎符,便马上道:“你若是不想我当这个将军,我可以马上让给别人。”
林栀摇了摇头道:“我的意思是,你如今既是将军了,便应该扛起肩上的责任,同我一个女子在这里守夜算什么事。”
一句话提醒了陆时堔,他才想起林炎的后事必须有人主持,唐梓芸不见踪影,现在主持大局的,只能是他了。
他想了想,觉得林栀一直这么跪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趁林栀对他没有防备,一掌劈晕了她,而后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回到清砚阁,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又仔细为她盖好锦被,这才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前往太虚殿处理事情。
太虚殿内,阿七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家丁婢女准备白布白纸寿衣棺材,到处一片忙乱。陆时堔看着阿七忙碌的身影,有些感动。他轻轻走到阿七身边,拍了拍她的头道:“辛苦你了。”
阿七一抬头看到是他,眼眶顿时红了,朝着他吼道:“你才知道我辛苦啊!你一进来就只知道陪着师父跪着,什么都不管,都丢给我一个人,你知道我一个人有多怕吗?你就是个讨厌鬼!”
陆时堔任她在自己身上乱打乱锤,只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便转头开始着手处理各种事情。
两日后,林栀从昏迷中醒来时,便发现一切都已经处理妥当了。阿七将她扶下床,端来一碗清粥放在书案上,对她道:“这时陆将军熬了许久的粥,师父总要吃点东西,才有力气送将军最后一程啊。”
林栀看着眼前的粥,淡声问眼前的阿七:“我昏睡了几日。”
阿七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头答道:“两日,今日将军便该入土为安了,等师父喝完这碗粥,阿七便带师父去送将军……最后一程。”
林栀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喝完那碗粥,而后随着阿七一同去了太虚殿。
大殿内,林栀看到静静立在棺木前的陆时堔,他的脸色苍白,双眼下方的位置有着两道极重的淤青,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比谁都要憔悴。见她过来,却仍是强撑着笑了一下道:“对不起,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毕竟你那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呢。”而后,便弯下腰看着棺木中的林炎。
林炎身上和脸上的血污早就被清理干净了,换上了干净的寿衣,端端正正地躺在棺木中,神情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看着看着,便又忍不住鼻子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一直到有工匠抬来棺材板准备盖棺了,陆时堔轻轻拉了一下她,往她头上戴上了一截长长的白布,周围有僧侣在吟唱着听不懂的经文,林栀终是没有了力气,任凭陆时堔拉着,麻木地进行着一系列的仪式。
等到所有仪式都结束的时候,林栀才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林汐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