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个修行人,但喝酒这件事,若不以真气逼出酒水,与常人饮酒,又无不同了。
两人都是真正的酒客,当然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来,所以商陆醉醺醺离开时,脚步虚浮,与常人无异。
白寒衣则是靠在栏杆上,伸了一个懒腰,难得把脑袋贴在手掌上,略有些困意。
但看着如此月色,又未免觉得如此醉了过去,会很可惜,便又坐正身子,只是到底喝了三大坛酒,醉了大半,脑袋昏沉由不得自己,垂落到亭便,甩了甩,长发就泼落荷塘,月光好似流水,静静泄落,淡薄青雾浮起在水面,荷叶与长发,就如同牛乳中洗过一般,约莫笼着的,是轻纱的梦。
他便这样躺在亭边,酣睡过去。
夜未央,月当空,迷迷糊糊中,被凉风吹醒,白寒衣坐起身,看了看酒壶,仍是有几分醉意,但终归是睡过了一场,舒坦一些,便提着酒壶,抬脚屈膝,踩在身旁,仰头饮酒。
醉意又涌上心头,他抬脚踩在荷塘中,踏着荷叶揽明月,放声大笑,斜靠塘边树干上,酒壶一倾,酒水如瀑下,划过脖颈,湿了衣衫。
不多时,再晃酒,竟已一空,慵懒坐起身子,背倚树干,意态阑珊,便一跃踏风,落在小道之上,再往酒楼去,打了一壶酒。
一边走路,一边饮酒,醉意朦胧,自小巷过,扶墙而走。
突然琴音起,白寒衣往前抬起的左脚没有落下,因为脚下石板已经炸开,碎石溅起,冲着他面颊来。
白寒衣转身避开,哈哈大笑,提起酒壶,甩落酒水,张嘴吸入,朗声道:“有意思。”
琴音再起,一条青石板路,裂开一道道纹路,然后紫光冲天。
这一条小巷子,在这一刻,在这一坐城中,无人看得到。
客栈内,商陆酣睡房中,隔壁白寒衣房间中,白色玉剑立起,剑气推开房门,冲出客栈。
月光如流水,薄雾似面纱,一男一女踏风而来,手持罗盘司南,刻出一道道阵纹,成玄武模样,压在玉璞天剑身之上。
玉璞天剑身一颤,剑气冲天,撕开阵纹玄武,傲立风中。
那男子轻声叹道:“没了剑主,仍是如此强悍,不亏为十剑之一。”
玉璞天剑身流过一道道璀璨白光,那女子冷声道:“祭棋。”
男子点头,将手中罗盘往天上推去,自怀中掏出一枚黑色棋子。
女子亦将司南送上云端,扔出一枚白色棋子。
司南与罗盘交错,白子与黑子映衬。
这一方天地,似被一条条道纹割开成一方棋盘。
星辰散落光辉,落下的,是一枚枚黑白分明的棋子。
玉璞天白光愈发璀璨,白衣女子手握白剑,一双蓝色眼眸盯着脚下纵横十九道,抬手,撕开一角。
棋子落下,镇压一方,将棋盘补全。
白衣剑灵便不断挥剑。
星辰之光便不断落下。
黑白棋子便不断补全。
白衣剑灵抬头看着头顶主阵的司南罗盘,面色平静,那罗盘上,多了三道裂痕。
至多再有两刻钟,黑白棋阵当破。
只是,有些事情,一两刻钟,便是生死。
一男一女并肩站在月色,轻笑道:“毕竟是殿主的天罗棋阵,压制没了剑主的名剑一时半刻,问题真不大。”
女子抬眼望向小城另一侧,说道:“穆琴音那边也开始了。”
男子轻笑道:“没了玉璞天的白寒衣,在十二上宗神子中,不说是垫底,也相去不远了,琴音境界还比他高,问题不大。”
女子点头,说道:“天生剑心无尘又能如何,痴心外道,难成大事。”
男子抬手点着脑袋,笑呵呵道:“这一次,我看太玄剑宗还如何威风起来。”
那一条无人可见的小巷中,白寒衣靠在围墙上,左袖断了一截,血水染红小臂,右手却仍是提着酒壶饮酒,笑道:“咦,你这样的真气,莫非是杀生殿的?”
巷尾,一名白衣女子单脚屈膝,又将另一脚架起,托着长琴,冰冷的白色面具上,一尘不染。
见得那白衣女子不说话,白寒衣便只是靠着围墙饮酒,直到琴音再起,笼罩天地的紫色光幕中,垂落一条条丝线,如同道纹在虚空裂开。
白寒衣一个不注意,手中酒壶被一条丝线穿过,裂做八瓣,转头看着手中壶把,白寒衣咧嘴笑了笑,“真是的,虽不是什么好酒,也是要花钱的。”
琴音再起,丝线铺天盖地,白寒衣贴着墙壁,又俯身在地,如同灵蛇腾挪,左右飞移。
只是毕竟那丝线有穆琴音神识操控,她又出身长生殿,一身真气,远超同境。
一条条丝线自白寒衣胸口手足穿过,白衣成血袍。
他舔了舔唇角一滴酒水,靠在围墙上,大口喘气,抬手抹去额上汗珠,突然有些口渴,低头看着随手甩掉的壶把,轻声叹气,“哎,还是可惜了。”
穆琴音不曾留手,琴音之下,那些丝线又如流星成雨,瓢泼而下。
白寒衣摇了摇头,说道:“怎一个两个都觉得,第五境打第四境,就得好大呢?”
丝线盖住遮住明月,笼盖整条小巷,猛然拧成一只十丈长矛砸下。
小巷内,石板全碎,烟尘弥漫。
穆琴音低眉,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那一片烟尘中,一抹血色人影缓缓飘过。
一只布满血痕的手掌,探了出来,撕开光幕。
一道人影,随之踏出,踩在巷尾那唯一一块完好的青石板上。
穆琴音抬头,双眼平静,睫毛却微颤。
白寒衣走到她面前,用了两步,所以,她要死了。
因为她是一个琴师。
但她还是一个杀手,所以她不怕死。
只是,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做,所以,她还不想死。
所以,她没有死。
白寒衣那只染血的手指往前探出去,在她面前停住,只是挑起那白色面具。
他盯着看了看,突然笑道:“姑娘明明生得如此醉人,为何还要遮住哩?说不通,想不明啊。”
他放声大笑,转身离去,只是看着地上那壶把,歪着脑袋,摇摇头,发梢血水,便滴落。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