膻香愈加浓厚,它吞下汇聚在嘴里如湖泊的口水,清明的眼瞳闪烁一抹贪婪的光芒,毕竟,它只是名义上脱离了狼群,但骨子里依旧流淌着狼凶狠的血脉。
此刻悄悄的藏在被雪覆满的灌木后,前方的一缕疾风都能被他那饥渴的眼神捕捉。
天空依旧沉闷着脸色,原本将停的雪又开始逐渐变得繁多。一片一片,冰洁的六棱闪着寒芒。风也渐渐发怒了,吹袭残余的生机。
“就在那里!——我的晚餐!”
它的脸色涌动难以遮掩的兴奋,肚子不时响起的晚餐铃促使它不能再这么等待下去,令它如此高兴的事物就在前方。
前方是一片空地,地面盖上了雪填充的大被,正甜甜的睡着,却还是被一只小动物——小兔子轻手轻脚的在絮被上踩出褶皱。
它宛若翩翩精灵,却并未随风曼舞。只是怅然若失的在空地上留下一串渺小而又杂乱的足迹。
足迹有伸向远方的意念,却不停的在原地绕圈,兔子的眼眸却是异于平常的黑色,似乎世间一切善恶都在她眼中分明。
只是这眼眸却显得空洞,还略带哭泣遗留的红肿,想必在此之前它一直不停哭泣,似石泉汹涌的眼泪还未零落,就因寒气化作冰渣挂在脸颊。眼泪是那么纯净,与它身上的一袭白衣相照应,与寒雪酿成悲哀与晶莹。两只大耳在微笑时总是傲然挺立,可爱讨喜。然而却不知何时再也没有如初时的昂扬英姿。
可它会注意这些嘛?发现猎物,即刻追击,刻不容缓。它一直将这条理奉为真理,却总是因观察不足而连载跟斗。
可现在早已饥肠辘辘,它顾不得这些,锁定目标后便迫不及待的箭步冲出,身旁原本静止的空气又因它的疾驰含怒成风,在它身躯上不停的剜割。
可它为了填补饥饿,早就顾不上这些。就在它的嘴即将碰触到兔子那柔顺的毛发时,藏在雪里的顽石又有意的和他的后腿亲昵。
于是他一个趔趄,原本的奔跑成了翻滚前进。停在距兔子不到一尺的距离。
它懊恼的呼出热气,这块到嘴边的肥肉又要落空,是天要亡我么?就在它以为这个猎物会回眸细看后迅速奔逃,可是它的举动却让得自己着实出乎意料。
兔子眼神流淌着对将来的迷茫,它以为聚拢在自己身旁的只有无休止的寒气,可此刻后背却突然温暖了片刻。
这让得它心中颇为诧异,原本杂乱的脚步终于停下,它回头一看,却是一只凶恶的狼趴在地上,鼻尖的热气是这冰天雪地的唯一温度。
它眼神没有丝毫惊恐与慌乱,异常的平静与一丝释然让狼心生疑虑,随后,它竟直接蹿到狼的嘴前,因哭喊而略显嘶哑的喉咙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
“狼…先生,求你…吃了…我吧。”
这请求,绕是连狼都是首次听说,原本的懊丧一扫而空,璀璨的蓝眸有着浓浓的兴趣涌动,它缓缓道:
“你为什么想寻死,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留恋了吗?”
“我…”
兔子有些嗫嚅,眼眶流转的热泪又忍不住零落,走了很久而显得疲软的四脚不停的打颤。
它只觉得天空中扬洒的雪花是那么轻盈,激怒的冷风又忽然释放温柔,硬邦邦的土地也像是棉花那么松软,随后只觉得这万千雪花在它周围打转,眼神顿时堕入无边黑暗——这是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抹印象。
兔子倒在它的唇前,咫尺之距远看如同恋者的亲吻。它顿时从感兴趣转变为一丝慌乱,是吃掉还是照顾它等它醒来,竟连这么简单的选择都一时不知所措。
它呆呆的立在雪地上,直到一片轻雪飘进眼中,才从胶着的思绪中挣脱,眼神再度清澈,当机立断,它叼起兔子柔弱的身体,小心翼翼的平放在自己背上,缓慢的迈起因体力不支而似铅锤般沉重的步伐。
小兔子在昏迷中,它原本正步履蹒跚的在黑暗中前进,可始终没有一丝微弱的灯火,无边的黑暗是这个世界的唯一颜色,脚下的路也是黑色的,若不是能在上面行走,它还真的以为那只是影子而已。
它厌倦了这没有目标的前进,正打算就此一蹶不振时,前方突然出现了刹那的光明。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霎,可却是任何璀璨斑斓都无可比拟,这缕光明显的那么清晰,在这片不曾有过希望的土地。
它似一个迷途的游人,恍然间才知自己身在故里,那抹欣喜难以遏止的冲进心头,原来,上天并没有狠心的将它遗弃,仍在默默注意困苦挣扎的它,不经意间给予的一抹光,也许就是无尽的希望与力量。
它将之前的颓败通通扫去,朝远处那阑珊光点飞奔而去。近了,近了,它在此岸的山头瞭望,远方的彼岸太阳正努力的攀上山峦。
它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的日出,所有的黑暗如同扑火流萤般被初阳抹杀,太阳的光辉洒在它身上,却是温和的爱抚。它似乎可以见着太阳温柔的浅笑。
若再近一点,太阳中微笑的,是一只狼的轮廓。
它睁开了眼睛,直到眼界由模糊变得清晰,注视着黑黝黝的洞顶,才猛然抬起投来,在前头不远处,洞口坐着一只大家伙。
“你醒了?”
它身体微微一僵,旋即一脸淡漠的转过身来,兔子可窥见大家伙嘴角残留的血腥。
“这是什么地方,大家伙?”
兔子环顾四周,却只有洞壁满目的崎岖不平。
它第一次跟猎者这般说话,可却没有一丝惊慌,眼神的光彩一闪而逝,重新回归了空洞与死寂。
“这是一处洞穴,你之前晕倒在我身旁,我只好先让你在这里清醒为止。”
兔子惨然一笑,神色黯然道:“大家伙,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冻死或被你吃掉,我都心甘情愿的…”
“你为何这般想寻死?”
它眼神跃动着疑惑,却依旧故作深沉道。
“本来一个月前,我也就该离开这丝毫不值得留恋的世间。”
兔子眼神沉沦,干枯的泪泉又再度眼泪汹涌,当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又被揭起,如同又扯开未好的伤疤,那个曾经,如今已成追忆。
“我一生下来就与其他白色的伙伴与众不同,因为它们的眼瞳都是红色的,只有我的眼睛,是清澈的黑色。
小时候的我经常被同伴所排挤,几乎所有的同类都瞧不起我。每当我满是伤痕的跑回家去,我总爱问妈妈,说:‘妈妈,它们为什么要用爪子划我眼睛,将我推入水坑,还当着我的面说我的不是呢?如果我做错什么了,我可以向它们道歉哦。’”
“妈妈自从生下我后,就很少笑过,以前她总是十分开朗,她的笑似棠棣怒放。可是,有了我,就日复一日因操劳过度而面目憔悴,那双楚楚的美眸总是盈满泪珠,我努力想让妈妈变回从前的模样,她也只是假装的微笑,但是,只要她笑了,我就觉得很满足。
她笑着对我说:‘傻孩子,你不需要向它们道歉,它们只是想证明自己有保护你的资格,和你做朋友。’年少的我,又怎会懂得那只是一个谎言,却是用爱与善意交织的。
我十分机灵,每次妈妈外出都要悄悄跟在她身后,直到躲在树丛中的我看见妈妈和其他我同伴的母亲争吵时,那时的我是如此怯懦,竟直接瘫软在地,我害怕极了,就连帮助妈妈的勇气都没有,它们在吵什么,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可是妈妈回来以后,就像方才的争吵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面目慈祥温柔的抚摸我的头,我拼命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双手拥抱妈妈时更用力了。我好怕,好怕再也抱不到她了。
我心平气和的向同伴们道歉,可他们却把我的道歉当做我的软弱,对我的欺负变本加厉了。我蜷缩在树丛里,遍体鳞伤,望着欺负我的同伴谈笑风生的模样,我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反抗,投向它们的目光也有惧怕与仇恨交杂。
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认我很喜欢受伤,只要这样,妈妈就总能用笑容治愈我的伤痕与心灵,随后便是无微不至的呵护。可是,我的忍耐并不是没有限度的。
一个月以前,我又在收萝卜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它们的堵截,它们毫不客气的见面便是一脚把我踢到小河边,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经常被欺凌的我身体比一般的同伴都强壮一点,却还是远远不及它们。
它们用脚踩我的头,骂我是异类,这些我都毫不在意,可是,他们觉得说我不够过瘾,就开始说我的妈妈,我最亲爱的,誓死也要守护的妈妈!
这一次,我没有懦弱,这一次,我终于抛下了胆怯。我所积蓄的愤怒是一枚炸弹,而妈妈的尊严便是导火索。出生到现在所受的屈辱而激起的仇恨,再加上它们竟敢辱骂我至爱的妈妈,从未红过的眼睛终于化作血红。
现在的我也惊愕那时我怎会有那么大的臂力,我那时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如何让眼前这个口出恶言的家伙闭嘴,于是当我回过神来,踩着我脸的家伙已经飞进河里,原本周围看热闹的好事者与它的走狗眼神全都带着一抹深深的震撼与惊恐,仿佛我如同怪物一般。
它们大叫一声,便逃也似的迅速跑回家里,我将这件事从头至尾告诉了妈妈,温柔的妈妈,和蔼的妈妈,第一次生气的指责我,说我不该为她出头,犯下这样的过错。
那时我早已泣不成声,但是母亲在指责我过后,竟是直接搂住我,那句‘好孩子’我至死都不会忘记。
我们兔子是一个种群,当落水的兔子被打捞上来时,早已全身冰冷,瞪大的瞳孔还保留最后一抹惊讶与疑惑,只是它无论怎样,都再也见不到明天的暖阳了。
按照族长的要求,害命偿命,我的全身都绑着麻绳,要丢进河里,就在这时,我的妈妈,她请求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我的苟活…
我从未有过如此莫大的勇气,竟第一次和母亲争吵起来,但是到了最后,族长还是拗不过坚决的母亲,将我替换了下来。
我歇斯底里的哭闹,挣扎,可还是无法阻止。妈妈全身绑着绳子,一脸慈爱的对我说:‘孩子,答应妈妈,好好活着。’
那一次见面,便是诀别。我好恨,恨自己胆小无力,眼睁睁看着世间唯一的温暖离我而去,我却爱莫能助。我趁着夜色逃离这个冷酷无情,伤心欲绝的种群,从此在天涯漂泊流浪。
就这样,当我在雪地上心乱如麻,想逐母亲而去时,你出现了。大家伙,你看,雪花在天空中一闪一闪,它也为我难过嘛,它在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