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心从未如现在这般痛过,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匕一击命中心脏。然而心脏的上空,却还在降落严冬的冷雨,每一滴都是那么坚硬,将它的心轰成千疮百孔。
当初它们同病相怜,一起谈笑风生,惺惺相惜间便生出珍贵的友谊,现在在它们眼里,却是如一面纸巾,用完后便随手丢弃。
自己,也只不过是它们仕途棋局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它流露出深深的悲哀,曾听父亲说起,背叛这东西,恶心至极,却还是有狼为了利益,不惜将狼格抛弃。
充斥它耳膜的,都是那万千嘲笑,笑声此起彼伏,一番触目惊心的谩骂竟美化成一段相声,还有一群麻木而不明事理的小丑围观叫好。
“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友谊,从始至终,你们为了追名逐利,早已打定主意踩我上位,呵…兄弟”
它那双宛如蓝水晶般瑰丽的双眼,却是有无止境的愤怒凝聚。前掌因太过握紧,尖利的爪刺破了手心,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曾堆满鲜花的泥里。
傲言对于他的痛心疾首的话语不屑一顾,朝着它莞尔道:“果然是个心智发育不全的可怜儿,我告诉你,在狼群里,像你这样天真的狼,坟头草都不知长了几丈了。”
望天对它投来蔑视,附和道:“狼从来只需要残忍阴险,这样才能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生存。今天也算是给你买个教训。”
“教训?你们都没这资格!”
它将冰凉的空气灌入体内,暂时清醒被怒火填满的头脑,随后收敛了悲伤,脸色平静的可怕,然而它身上所散发的气质,已经凛冽许多。
狼都是会成长的,在别人的唾弃中蜕变,变得冷漠凶狠,真的,好么?
“怎么?你这窝囊废还敢跟我蹬鼻子上脸了不成?”
傲言戏谑的目光逐渐冰冷,它从未预料到这种情况,以前这废物只敢低声下气的说话,从未如今天这般反抗。
不过,敢搅了兴致,让自己有失颜面,傲言不介意让这位曾经的兄弟尝尝自己疾风腿的威力。
“你这咸鱼还想翻身不成?烂在河里,污染水源,烂在地里,浪费土地,一无是处,被我们发掘是你的荣幸!”
望天的眸间凶光毕露,他可不会让这蝼蚁阻碍了自己的康庄大道。
“看看你们现在的嘴脸,多么令狼恶心!既然你们觉得揭短很有趣,我自然不会介意和大家分享笑料。
望天,你这家伙玩忽职守,捕猎时跑去白日做梦,真是荒唐!
傲言,你有什么资格五十步笑百步,一只能在抓捕时弄错对象的狼,不是眼瞎就是目障!
还有围观笑话的狼,看看你们现在的模样,比小丑还滑稽!只会附和与麻木,没有主见,真为你们的父母感到悲哀!
还有狼头,我一直把你奉为神明,作为奋斗的目标。看样子是我错了,你不明事理,还纵容那些宵小之徒肆意妄为,就连是非都分辨不清,被它们牵着鼻子走,又有什么能力管理狼群?
你!你们!都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笑话而已。”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所有面色讥笑的狼都在这一刻停止了笑意,狼头的目光微眯,在它身上游离,眼里竟蕴含着滚滚杀意。
它的锐爪如宝剑一般出鞘,由内而外喷薄的都是被杀意和愠怒引动的戾气。
围观的狼将凶恶的目光朝它锁定,慢慢从地上站起,随后将它围成一圈,蓄势待发,随时将眼前这口出狂言的小子撕成碎片。
出言讥讽的傲言与望天,目光降到绝对零度,事态的演变早已失去控制,它们绝想不到一直默默隐忍的家伙也会如此胆大妄为。
现在若不在狼头面前让它闭嘴,让狼头消气。狼头一定会在惩治这小子后迁怒于自己,到时不说成为正式成员的如意算盘落空,就连自身都岌岌可危。
没法子,谁叫这牙尖嘴利的混蛋言辞犀利,句句一针见血,将整个狼群存在的问题全都精确剖析,可惜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毕竟甜言蜜语谁都喜欢,百听不腻,尽管尝过后会生龋齿也毫不在意。可真正的实话良药苦口,又有谁愿意经受这股难以下咽的苦涩,即便现在早已病入膏肓。
“你算个什么东西,糟蹋了这么精彩的一出好戏,十条命都不够你抵!呸!垃圾。”狼群中终于有狼的愤怒已经决堤,滚滚怒意滔天奔泻,叫嚣道。
“作为低贱者就该闭上你那张满口喷粪的臭嘴,让你参与这场演出算是看的起你!”其他的狼见到出头鸟,立刻也纷纷朝它谩骂起来。
“现在这世道真是变了,一个废物也敢跟我们这些高贵之狼顶嘴,自知之明都被羊吃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抱歉你不是俊杰,真是可怜,那我就替你父母好好管教一下你这蠢货,让你深刻认识一下自己所处的等级!”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污言秽语铺天盖地,内容极为不堪入目,然而面对这场舌战,它的嘴角竟勾勒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只有你们家主子才够格跟我说话,主子在没说话前,你们就敢乱吠?”
它的这句话余音未落,望天便早已忍受不住如此屈辱,猝不及防的张开大嘴就朝它撕咬而去。
它面色不变,后爪微微退了一步,望天的含怒一击,却只是命中了空气。
望天忽然觉得全身都异常的冰冷,从头至尾好似栽进冰水一般。这才陡然回想起它那双澄净的蓝眸,喷涌的是大洋般的寒意。
随后,望天只觉身体微微一颤,好似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分离一般,旋即便传来跗骨剧痛,它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痛意,这股痛伴随鲜血奔涌而出,不断压迫它的神经。
它的意识很明智的选择了罢工,于是十分干脆的瘫软在地,竟是直接昏迷过去。
傲言从未看过如此骇然的场景,它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开膛破肚,被血腥与情感练就成冷酷淡漠。
然而当他看到望天的背脊上竟是直接连皮抠走一大块肉,伤痕深可窥骨,无数的红流淌成小溪快速逃逸,深怕撞见这个恶魔。再将视线缓缓上移,它看见了…
看见了平日温和拘谨的它,嘴角上扬刻画出的微笑,它的脸上都溅满了殷红,眼中蓝很快被血渲染成晚霞。清澈的瞳孔浮动的是死寂与冷漠。
它的前爪,那如利匕般尖锐的爪完全显露锋芒,其上正勾着一大块血淋淋的皮肉。
它的微笑,竟搀有一生和善,然而这笑容,却深深烙印在傲言的灵魂深处,它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一股胆怯。似乎眼中的同伴,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它缓缓朝傲言走进,前爪撕下的皮肉丢在一旁,如同抛弃一只敝屣。傲言被恐惧操纵,萌生退意,这才发觉自己的四腿都在不停的颤抖,完全动弹不得。
将它重围的狼瞪大眼眸注视着望天的惨状,再次看向它,竟如同望向一只狰狞的孤鬼,眼角流露出深深的惊骇。一时间,再没有狼敢前进一步。
傲言惊慌的瞳孔中,它的狞笑无限放大,就在此时,狼头已从狼群里冲出,一个箭步闪到傲言面前,十分狠辣的对准它的左脸便是一踢。
这一踢十分敏捷精准,绕是连它也因距离太近没办法闪避。它的左脸挨上狠狠一击,身形倒射而出,撞在前方几米树的树干上,跌落在树丛里。
狼头目光冰寒依旧,傲言卑躬屈膝,一脸逢迎道:“谢狼头威武,救了小的一条贱命。”然而博得的却是狼头没有丝毫温度的回眸。
傲言阿谀的神色也逐渐变得低落,从这眼神它读到了很多信息。只得灰溜溜夹着尾巴冲进狼群。
倒地昏迷的望天被一旁围观的狼群拖下去进行救治。狼头脚步不减,朝方才它撞击的树下走去。然而当狼头走进时,才发觉那片灌木里,早已没有它的身影。
地上,残留几滴星血,还有一串延伸远方的脚印。
狼头再度回到狼群里,此刻众狼再无兴致继续方才的美宴,它发出一串嘹亮的狼嚎,随后散乱的狼迅速排成一列。
“众狼听令,望天与傲言在一个叛徒面前充分彰显了它们的无用与懦弱,即刻继续负责搜查的任务,且永不可转正。
那个叛徒口出恶言,不敬不忠,擅自僭越,忘了自己的身份,即刻将该叛徒列为追杀名单,不死不休,见其便斩,取下它的首级重重有赏。”
狼头的号令一出,众狼仰天咆哮,一片混沌的天空,竟被此声震出繁星点点。
狼群之中的傲言听闻自己的未来要在众狼的眼色讥讽下度日,它的眸间恨意汹涌。
怨毒的望向它出逃的前方,今日如此下场,全拜那混蛋所赐,日后若相见,将其撕成片。
——
将绵长的思绪收回,双眸的视线早已被风雪填满,天空总有一腔愁绪,点点泪滴被心灰意冷冰冻,被痛苦压成薄片洒下,飘在这片广袤,便用悲哀的惨白替代了旖旎。
它的后腿凝结了一块块血冰,那伤口是几个小时的缠斗所造成的,狼头的爪牙如一道道黑影,永远遍布在它的身后。
“或许,自己真的那么失败吧,父亲,你总说以温柔相待同伴,同伴会投以善意一眼,可是,我拼死想奉献温柔,它们却总是回以不屑与贪婪,我不想,再这么受骗。”
已经离曾经很远了,前方依旧凄白一片,它不禁又回溯自己刚出生才一个月的时候,天空中翩翩起舞雪花的温婉。
那时的雪花是它第一抹记忆,流光百转,待又和这老友相见时,当初的和蔼也变成凛冽。
原来,一切事物都是不断改变的,我们都会被时光磨去轻狂的棱角,然后随着岁月温和与安定。
风无止息的怒吼,仿佛大地的一切在它眼中都是挑衅。它誓要摧毁一切生灵,只留下苍白的死寂。
“离开狼群的一个月零十天。后腿已经没有感觉了,两天未曾进食,现已头晕眼花。或许,捱不过明晚。”
寒气那么刺骨,它的皮毛此刻显得那么单薄,任由它好似一把把利刃,在自己瘦削的身躯里肆虐凌迟。
它对世界寄予无数的希望,世界只是冷酷的投以冰雪茫茫。
此刻,凭着它在狼群里搜寻而锻炼的敏锐的嗅觉,从附近传来一丝微弱的膻味,这膻味飘飘转转传入它的鼻孔,顿时化作无数垂涎欲滴的肉香。
它方才以为这是天之国度给自己的指引,直到这股气味变得游离不定时,才猛然从幻想中惊醒,被冰冷抽干的体力又好似拔出了泉眼的堵塞,源源不断在身体回流。
这香味令它步态轻盈,没错,它几乎是跟随气味飘过去的,路上的涎水凝结成冰,却在冰封以前消融了寒雪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