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在一起总是没来由地舒心,那时候我觉得我一天到晚也就真正活了那半个时辰。
时而我也想动笔去画他画室里那些有趣的画,终究是笔力不足,一笔也勾勒不出的,我还是只会临摹,只会把实物画得七八份像。
天资拙笨,但周木白可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他手把手地教过我,我在他的怀里随着他的手一起在宣纸上挥毫,无论笔力还是笔速我始终都跟不上。他不说我,我也耍赖,就图个可以靠着他的舒服。
这天,韫威破天荒地突击来了,还给我捎来了一封信,是爹爹的信,他说他们安好,请我勿念。还有一封辛可嘉的,他询问我公主殿下安否?还说他不好亲自给她写信的,让我代为转达一件信物。哥哥的这点,我很满意,他没让韫威做,而是让我做,这说明他还是更信任我这个妹妹的。
“信里说什么?”
我怀疑他可能事先都看过了的,还装模作样地问着。
“没什么!”我决绝地答道。
“你准备如何回信?”
“回信说我现在很好,已经不劳殿下挂念了,活得甚是滋味。阿仪最近不在宫中,我尚未能见到她,等见到她了,定会转达的!”
“阿茹,我不是真在冷落你的,你要明白,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我们的未来!”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种话,假不假啊!不就是怕我说我过得不好,导致爹爹和哥哥不尽心尽力为他们蓝氏征战了嘛!我又不是真傻。
“那殿下请讲,阿茹该要如何回信?或者殿下口述,我写便是!”
他沉思了良久,随后的确是这样做的。他厚颜无耻地让我把他写得多好,对我好,对哥哥更好,几近要把韫仪默许给了哥哥的。写完信,我想啊,他一直都是如此玩弄人心的吗?
“阿茹,以后你便就会明白的!”他走时的这句话说得太恳切了,我了解他,他是个总爱给你一巴掌再给你喂一颗糖的人,他的最终目的若是给你喂糖,你最后一定会尝到甜,除非你不要。不过我这个人,心眼小,谁要打了我一巴掌,我是很可能会记一辈子的,如果不还回去。
今日去见周木白的时候,我又想起了辛可嘉布的那局棋,我突然觉得现在的我也挺像那局棋的,我没头没脑地同他说道:“我想下棋!”
周木白笑笑让我稍等了片刻,待他取来了棋子棋盘,我又没让他下,我在他面前把那局绕在诸多密密麻麻的黑棋中的白棋棋局摆了出来。
“这要怎么解?”我问他。
他浅浅一笑,把棋子一粒粒拿了下来,同样的棋局,只是中间那粒是枚黑棋,周围皆是白子。
“莲子羹好了,先尝尝吧!”摆完棋,他先道。
“真好喝,又香又甜!”我差点儿就把他的那份也吃完了,近来心里堵得慌,也只有在他面前才有这样的胃口。
他只笑笑,帮我轻拭着嘴角,如同整理他的画一样悉心。
“周木白,你之前说过…欢喜我的!!”我突然说了出来,声音很小。
“嗯!怎么了?”他应得自然而然,在他眼里可有不寻常之事?
“那后来,为什么没有后来了?”
“因为阿茹还是阿茹,周木白还是周木白。”他将目光移向他处,“那天在画殿里,你和殿下,他在向我宣扬你是他的,我以为他会珍视你!”
“那现在呢?”我从没怨过他的,我终究知道了一个个人都有一个个人的难处。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净手后拿起了画笔:“看似孤立无援的棋局,其实也不是不可解的!”
我看着他妙笔生花,他用画笔在那一粒粒的白棋上点缀出了一种种不同样式色调的小物什:“人不会全都是黑白分明的,时而黑的是白的,时而白的是黑的,时而又黑是黑,白是白。细下端详,其实这些中有不少都是可以作为凭栏的!”
“周木白,你想回家吗?”我总觉得周木白不会是和殿下一样需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但最后的事实证明的只是这是我的错觉。
他的手顿了一下:“我应该已经没有家了的!”
“那你想出宫吗?”
“阿茹想回家了?”
“嗯,我想带你一起回家,你…愿意吗?”
“我自然是…愿意,但是阿茹,我现在是画殿的临时主人,是君上亲赐的画师。”
“那是不愿意的吗?”
“现在这样不好吗?”
“你舍不得你宫廷御用画师这个身份了?”我问他,他有些五味杂陈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当时我不解,后来在雨都桔画苑修习时我才明白,画殿之主那是整个天下的画师最梦寐以求的身份,那是天下人对一位画师的最高认可与肯定,声望、荣耀、崇敬,可以说只要你想当一名真正的画师,你就不会不畅往那个地方。
如此说来,我可能并不是一名合格的好画师,而他很合格的吧,他现在都还是画殿正主。宫中各殿轮回更替得就如同花开花落一般频繁,往往都是三五年短暂花期一到便就凋零更替,而他遗世独立,已经常开不败二十年了,至今无人超越。
“阿茹,有些事,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的!”他都没有更高明一点儿的托辞来忽悠我了的吗?我那时候那么好忽悠的。
“殿下的太子妃已经有人选了,那个人不会是我的,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是不是从小说话就不会绕弯子的啊,那时就那么直白地同他说了,“我…喜欢你!”
“现在…还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现在韫威冷落我,刚好我钻空子去求君上,我给爹爹和哥哥写信,我都没怎么求过他们的,说不定他们心一软就准了我们的事。搁得久了,韫威又想起我来了,他就又要生气了,他一生气我们…就都要遭殃了的!”天真地说罢我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怕他对我怎样,他打我骂我就是要砍我的脑袋我都不怕的。但是周木白,我怕到时候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一起画画了!”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阿茹,你记得我欢喜你,便好!”他极轻地抚了抚我的头发,极温柔道。他的花言巧语,他的甜言蜜语太多了,却偏偏就能很轻易地把我给哄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