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又走到了那个我偷窥过他的亭子里,我没想着去见他,只是顺带沿着围栏前行,我有点儿不开心。
惊羡于湖的一角,何时又冒出花叶来了,我盯着它们发着呆,他清脆的声音传来让我觉得甚是久违。
“阿茹!”他是这样唤我的,我就觉得他这样唤我比别人这般唤我让我听来舒心。
“周木白!”
“好久不见!”
“嗯,好久了!”我没有初见他时的欣悦了,现在心里堵得慌,而又无药石可医,“什么味道啊?好香啊!”
“我在煮莲子羹,想尝一尝吗?”
“莲子羹,你煮的吗?”
“嗯!”
这里就落得个清净,没什么人,他是在湖边搭起支架火炉的,好似特地等着谁来同他分享一样。
他照料着炉火,我盯着红红的炉火发着呆。
“阿茹,有心事了?”
我摇头,将脑袋轻搭在双膝上,随后就一动不动了。
“可是被人欺负了?心里不痛快了?”他说得平和,好似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没有应他。
“这世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的,被人欺负了不算是,被人欺负到无力还手也不算是,被人欺负得任尔东西南北风更不算是的。不用觉得委屈的,也不用觉得该有什么难过的,那些本不值得我们去为之多分出一丝一毫的时间和精力去想去虑的。”他是笑着说的。
“你以前常被人欺负的吧?”我歪着脑袋看着这个言笑晏晏的男子,我没见过他被欺负的样子,却是听过的,他们描述得绘声绘色,把那当做一个特别好听的笑话来讲。现在的我怕也是在被他们那般诟病的,我可以想象得到。
“我带你去看样东西好吗?”他轻笑道。
“好!”
我跟着他穿过一片葱翠的竹林,去往了一间小画室,他告诉我这是他的秘密基地,没有其他人知道,那里面有好多画,各式各样的画,我从未见过的一种画。
我看着画时笑了,他把这个人的嘴巴画得好大的,整张嘴巴占据了他的半张脸,将他的模样衬得分外滑稽。还有很多其他的画,他把一个女子画得像个母鸡一般的姿态,还有一个池塘里的人活像只癞蛤蟆,还有这个女人的脖劲长得若天鹅颈…
我看着这些哈哈大笑了起来:“太好玩了,真有意思!”
他一一为我介绍着:“这个人喜爱玩弄是非,他背地里说过我不少的坏话,所以我就为他添了张大嘴巴,在我的眼中他就是这个样子。还有这个女人,她总是嫌弃我把她画丑了,脖子太粗了,干脆我一动笔送给她最受人追捧的天鹅颈……”
每一张画背后都有一个小故事,他把一个个辛酸的故事用画编织得诙谐幽默,什么委屈的啊,什么不开心的啊,在这些画作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我一张张翻看着,有一张分外引我注目,因为那画里居然有我,他要是把我丑化了,我倒很想看看他把我丑化成了什么。
那一幅画的原型居然就在我的房间里,正是那次画殿里韫威胁迫我坐他腿上让周木白为我和他描摹的。画里的我怎么是这个样子的啊?眼神犀利,射出去的是刀箭,后背长出了一双翅膀,直逼着韫威的脖劲。我的形象倒还不是太差,再看看太子殿下呢,他把他的脸画成了酒坛状,眼睛是若狼一般贪婪的,面目颇有些咆哮之态,尤其那双在我腰间的手是猪蹄状的。
这人不人、兽不兽的一幅四不像的画丝毫没有让我觉得真是四不像,反倒让我觉得周木白比传闻中更有才华,我只是觉得自己因此更喜欢他了。
他告诉我:“这是我们的秘密,你可否答应我不要告诉第三个人!”
“嗯嗯,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呀,我这才想起来,我居然在今天违誓了,不过也没什么的,他明明都自己已经先告诉第三个人了的。
“韫威要是看到了,肯定是要怒发冲冠了!”我大笑道。
“所以啊,这些人,我也都惹不起的,只能暂且以此偷乐!”他笑着把这些画一幅幅重新放回去。
我一直不知道,为何他会相信我,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居然也会相信我,他都不怕哪天我说漏嘴了被旁人知道了去吗?这些画作若是流传了出去,我想他怕是早就被碎尸万段了。
“感觉好点了吗?”难道就只是为了安慰我,所以把致命点交到了我的手里,现在想想,着实太不可思议了。
“现在好些了!”我笑笑道,“我喜欢这个地方的,都不想出去了!”
“我有时候就特别不想出去,可想到多待一刻,便就多一分的风险,也就不得不…走吧!”他也不慌不忙,即使是有风险,我也在他脸上看不出来一点儿风险下的担忧。
“那我明天还能来吗?”
他点点头:“明日老地方见!”
遇见过一次的地方就是老地方了呢!
回去的路上,我问他:“为什么会给我画上一双翅膀?”
“有翅膀就可以自由翱翔了的,不用再受着世俗的羁绊,阿茹适合更广阔的天地,灵都这个锦绣牢笼不该困住你的!”
“是你的吧,那个被困住的人!”
“我,执手画笔,任凭这天地再辽阔,辽阔到困住了我的心,却也始终困不住这只手的!”
我第一次不觉得心是一个人全身上下最迷人最神秘莫测最神圣的部位,原来最动人处是我们可以实实在在看见的,真真切切感受到的,那一双手。周木白就这样毒害了我,以至于之后别人要我性命我不怕,说要砍了我这双手的时候,我怕得要死。
此后的每天我都偷偷来这个独属于我和他的老地方,但也并不是每日都去画室,我们每次相会都只有半个时辰,我觉得他既悠闲又忙碌。后来想想,他一面偷偷画着画室里的画,一面还要画一种世人眼中会欢喜的画,也着实不易。不像我后来完全剑走偏锋,活脱脱成了画界的走火入魔型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