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直到半夜时分才结束。自从太华门遭魔界屠戮之后,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上至掌门等太华耆宿,下到新进门的年轻弟子,都兴致极高,人人尽欢。
云惊雷、广直子等前辈虽说已有仙体,不饮不食,只是凑凑热闹,但云映雪、星野秋、凌岳、水流萤等一众年轻弟子以及菊嫂、老辛一干人等却是开怀畅饮,无拘无束。
菊嫂和老辛等人都是在太华修仙多年,无奈仙缘尚浅无所成,只得了个延年益寿的结果,但又与众门人情谊深厚,不愿下山,便在山上做些杂务。
魔界屠戮太华之际,因这些下人仍是凡人身份,竟意外免遭毒手,得以保全性命。
今日见沉闷多年的太华门又恢复往昔热闹,掌门也有兴致,大家也都十分高兴,满满一桌素斋,数坛素酒,都吃喝得干干净净。
眼见月上中天,大家吃喝的也都差不多了,云惊雷轻咳一声,朗声道:“时间不早了,也该散了,各自都回去歇息了。明日仍要一早起来练功,不可迟误。”众门人听掌门吩咐,齐遵声“是”,便纷纷起身。
老辛笑眯眯道:“你们不必动手,我们来收拾,你们都各自回去歇息。”菊嫂也笑道:“是啊是啊,你们都别理会,只管去,不必帮手。”众人听说,便道声辛苦,一起出门来。
星野秋因宴席中师父提到要命师叔传授自己凌波渡云剑,高兴之余饮了足有半坛子,虽是素酒,却也喝得满面通红,脚底虚浮。
凌岳等几个男弟子架着他往宿处而去。云惊雷虽无不悦,却也暗暗摇头。
一众门人弟子三三两两结伴回房去,茝媖与云映雪结伴出来,最后是上官沧浪。
自回到太华山后,茝媖与上官沧浪还未单独相处过,宴席上两人也相距甚远,茝媖又害羞,上官沧浪有一肚子的话想对茝媖讲,奈何一直没有机会。
云映雪见上官沧浪站在那里看着茝媖欲言又止,不禁抿嘴一笑,道:“我们要回房去啦,师兄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上官沧浪“啊”了一声,见云映雪调皮地笑着,看着自己,不禁有些脸红,忙道:“没什么,你们……路上小心。”
茝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云映雪也笑得前仰后合。
上官沧浪自己也觉得好笑,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茝媖看了看他,柔声道:“上官师兄,时候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你伤势才痊愈,可要多加注意。”
上官沧浪听她语声温柔,又关心自己,早已喜不自胜。听她叫自己“上官师兄”,既陌生又有些有趣,答应了一声,却只站在原地不动。
云映雪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上官沧浪一阵,奇道:“仙界第二门派太华门大弟子上官沧浪,怎的这一趟出去回来,竟成了傻子了?只会傻笑不说话?”
上官沧浪这才醒觉,板起脸来,瞪了云映雪一眼道:“映雪,你现在连师兄都敢嘲笑了!”
云映雪笑道:“不敢,我只是关心师兄而已。啊呀,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忘在里面,师兄,你送茝媖回去吧,我等下自己回去就行。”说罢转身跑了。
茝媖“哎”了一声,见云映雪已经跑远了,转过头来,见上官沧浪站在自己面前,两人对面站着,却都不知如何开口。
半晌,上官沧浪道:“我送你回房吧。”
茝媖“嗯”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往后面众弟子宿处走去。
夜凉如水,微风徐徐。上官沧浪望着茝媖俏生生的背影,忽然想起师父今日所说的话,不禁心中一沉,下意识地叫道:“茝媖……”
茝媖停下脚步,回头嫣然一笑,问道:“怎么?”
上官沧浪一怔道:“哦,没什么。我……我就是想问你,这会子可好些?今日在那山谷中,狂风大作之际,你想到了什么?”
茝媖想了想道:“也不是很清晰,只是我觉得那个地方古怪,像是要把咱俩包裹在里面一般,所以我想若能待在那狂风的中心,想来便没什么事。其它事情,还是什么都想不到。”
上官沧浪“哦”了一声,道:“你需要再恢复些时日,师父自有仙丹妙药,会帮你调理,你放心。明日我便带你去藏书阁,等你开始修习仙法,自然会又与现在不同。”
茝媖点点头,两人不再说话,一时到了房门口,上官沧浪道:“你早点休息。”
茝媖笑道:“你也是。”刚要推门进屋,上官沧浪又道:“茝媖…..”
茝媖一愣,转过头来,上官沧浪道:“你那小玉人……可千万收好,多加小心。”
茝媖见他面色凝重,似乎欲言又止,心下奇怪,却也知道现在太华门多事之秋,魔界窥伺在侧,虽说戮魔珠暂时可保无事,但仍是小心为上,便点点头道:“放心。”
说罢推门进屋,双手合上房门,又趴在门上静静听到上官沧浪脚步声渐渐远去,却又觉得依依不舍,便趴着不动,回想今日两人相处光景,不觉柔情蜜意涌上心头,又觉得自己好笑,放下手来,还未转身,便听得背后一声轻轻叹息。
茝媖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却见屋内并无他人,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虽满腹狐疑,却也无从琢磨,刚松一口气,便见床上枕边黄光悠悠亮起,这才记起自己出门前将玉人儿放在了枕头下面,想起上官沧浪的话,便走过去想把玉人儿收好。
刚走到床边,却不禁愣住了:哪有什么玉人儿,只见一个手掌高的黄衫黄裤的小姑娘,梳着丫髻,四肢俱全,五官精巧,正叉腰站在床上,歪着脑袋看着自己。
茝媖又惊又喜,忙问道:“方才是你叹气吗?吓死我了。你是哪里的小仙子?”
小姑娘似乎有点生气,瞪着大大的眼睛,看了茝媖半天,才道:“我就是你,你不知道吗?把我压在枕头下面,差点憋闷死我!”
茝媖一愣,急忙掀起枕头看了看,果然小玉人儿不见了,这才恍然大悟,道:“你就是小玉人儿?你怎么活了?”
小姑娘道:“我本来就是活的,只是醒得慢了些而已。”
茝媖伸出手指,轻轻地触了触小玉人儿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身子,触手温温软软的,觉得十分有趣,便问:“你就是我,是什么意思呢?”
小玉人儿身子扭来扭去,不高兴地道:“轻着点,可别使劲大了,把你自己捏坏了!”
茝媖急忙缩回手,趴在床边,跟小玉人儿脸对脸,见她瞪着自己,便笑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谁呢?我们俩从哪里来的呀?怎么我之前的事,一点儿都记不起来呢?”
小玉人儿背着手,在床上踱了几步,边走边道:“你就是茝媖啊!你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这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你现在记不起任何事情来,是因为你还没遇到另一个很重要的人,等你遇到了那个人,你就会记起所有的事情了。”
茝媖惊讶地道:“什么重要的事情啊?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小玉人儿有点不耐烦,皱眉道:“现在跟你说你也不明白,总之你等着就是了。我呢,就是奉命来保护你的,你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茝媖见她小小的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被她逗乐了,便问道:“那你有名字吗?你叫什么名字?”
小玉人儿抿抿嘴道:“我有个名字比较拗口,叫做置偶。”
茝媖奇道:“什么?吃藕?”
小玉人儿气得小脸儿红红的,大声道:“你才吃藕呢?是置~偶~说了你不懂,就别问了。总之是派我来保护你的那位神尊起的就是了。”
茝媖张大了嘴巴道:“神尊?哪里的神尊啊,居然会派你来保护我?我认得吗?”
小玉人儿道:“是大有来头的神尊,将来你会知道的。不过你记住,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刚才那个人也不能说。我知道你心里对他好,不过为了你的安全,切记不可告诉任何人。”
茝媖红了脸,低声道:“那我就谁也不说好了。不过上官师兄他是好人,刚才他还叫我好好保护你呢。这里的人对我都很好,你放心。”
小玉人儿摇头叹息道:“总之你不可以太相信别人的话。不过有我在,你大可放心。但是过几天呢,我要去别处,有要紧的事情办。到时候可能你会有一难,不过没事的,只需记住遇事不要慌张,自会有人搭救你。”
茝媖点点头道:“我记住了。你要去哪里?”
小玉人儿叹口气道:“总之有一个傻子,认为这世间所有的错呢,都是自己的错,所以就要去送死。我奉神尊之命,要去搭救于他,所以要离开你几日。不过你放心,待得无事呢,我自然就回来了。”
茝媖道:“那好吧,你可要多加小心。对了,我以后就叫你小玉儿吧,你喜欢不喜欢?”
小玉人儿道:“随便你啦……”刚说着,便听屋外面云映雪低低的声音道:“茝媖茝媖,你睡了没有?”
小玉儿急忙对茝媖道:“有人来和你作伴了。记住,切不可提起我来。”说罢身子坐下,低眉敛容,又恢复到玉人儿模样。
茝媖把小玉儿放回枕头下面,回身过去打开门,只见云映雪笑嘻嘻地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盘红艳艳香气扑鼻的新鲜果子,悄悄问茝媖道:“我睡不着,可以来和你聊聊天吗?”
茝媖把她让进来,回手关上房门。云映雪放下果子,在屋里四处看了看,点头道:“菊嫂给你准备的这间屋子真不错,又大又干净。”
茝媖拉她坐下,笑问道:“你这么晚不在房里,偷偷跑出来,不怕义父发现了骂你呀?”
云映雪笑道:“爹爹才舍不得骂我,再说,他要是发现了,我就说是你今天刚上山,怕你一个人孤单想家,过来陪陪你,只怕他不但不会骂我,还会夸我呢。”
两人一起伏身捂着嘴偷笑,茝媖道:“你倒机灵,拿我糊弄义父。”
云映雪道:“谁让爹爹也那么心疼你关心你呢,太华山的女弟子,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你可以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其他人都是两三个人一起住呢。”
茝媖奇道:“哦?原来只有我们两个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女弟子每个人都是自己住呢。”
云映雪道:“太华山虽大,但门人弟子众多,也没有那么多房间啊。这阵子爹爹又收了不少弟子,不像几年前,倒是空出了许多屋子……”
茝媖知道十几年前太华门被魔界屠戮大半,诸多弟子死于非命,偌大一座太华山几乎空无人烟。见云映雪黯然神伤,知道她思念同门,不知该如何劝解,便叹气不语。
云映雪甩甩头道:“现在不去想它,爹爹说了,命我明日与你一起开始修炼仙道,他日仙法有成,再向魔界讨还血债!”
茝媖奇怪地问:“你还没开始修仙吗?义父已是仙体,你是他女儿,怎会……”
云映雪笑道:“我说说我的故事给你听。我爹爹虽已是上仙之体,但我自己,只不过是凡人之躯。”见茝媖面色惊讶,便接着道:“我听菊嫂说,当今仙界,虽是不禁婚娶,但大多数修仙之人都不行婚配之事,以免自己辛苦修来的道行亏失。尤其是仙凡两界,素来不通婚配,如有违反仙规,天道责罚甚重。
“我爹爹本来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仙派一门之长,从未想过婚娶,但是却在一次人界之行中,遇到了我娘。
“菊嫂说,我娘出身书香门第,美貌无双又知书达礼,与我爹爹互生情愫。爹爹因仙规所忌,便狠心割断情丝返回仙界,我娘伤心已极,又被家人察觉,险些因伤风败俗被赶出家门。后来爹爹不放心我娘,又偷偷去探望,却发现我娘病得快要不行了,家里人却不好生给她医治,爹爹一气之下便带着我娘回了太华山。”
茝媖道:“所以他们就成亲了?”
云映雪道:“开始还没有,菊嫂说爹爹本想把我娘医治好之后送回凡间,却无意中发现先代仙长留下的谶语,原来我爹爹和娘互为对方的情劫,须一起渡过此劫方可。爹爹这才娶了我娘,才有了我。”
“情劫?”茝媖心中猛地一动,似乎触动了什么记忆,不禁怔住了。云映雪见她沉思不语,奇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