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谈这些。”
江佑年摆了摆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问道:“今天上午去你的房间,没怎么仔细询问你善水居的情况。你现在说说,见了那徐府小子后,你觉得老侯爷这个独孙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彬垂目思索片刻,回答道:“武功不错,不似其他世家公子一般顽劣不堪,为人貌似心善。”
江佑年点了点头,可又有些疑惑,侯府威名是徐印雄用拳头打出来的,侯府子孙的武功不俗是真。
可这“心善”又是什么评价,老侯爷杀过的敌军还少吗?
旋即问道:“心善?如何见得?”
“他可以随手帮助一个毫不相熟的小茶贩子,我看不像是装的,就是有点烂好人。”
江彬回忆起在善水居与徐幸发生的冲突,嘴角不由地扯了扯,然后又抬眼望向江佑年,反问道:“父亲,你貌似很关注那小子?”
“不得不重视啊……他的身份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江佑年双手撑起椅柄缓缓站起,一步,一步,走到江彬身旁,将打翻过来的杯盖复原,叹息一声道:“你可以尝试多和他接触,就当是交个朋友,只是万万不可做出伤害他的举动。”
江彬蹙眉不解,心想徐幸的身份到底不简单在何处,连自己父亲都讳言不愿吐露,不由担心道:“初见之时,我给他留下的印象太差,朋友怕很难做。”
江佑年淡淡笑道:“不打不相识,你若知错能改,顺便赔礼道歉,那个‘心善’的小子又岂会端着架子不肯原谅你?”
江彬眼神闪烁,似乎懂了,默默地点头称是。
……
李宅那边的三个人谈到傍晚才散去。洪泽脸皮厚,死活都要赖在李字潺家中吃顿晚饭,徐幸自认为脸薄,不便打扰,就独自告辞了。
他在街上叫来车驾,乘车回到四胡巷。
推开大门进偏院,穿过走廊来到自己的房门口,正打算进屋休息,却脑筋一绷,忽然想起一件事。
今天上午,他因为魏小乞和老赵斗殴便罚他跪在石亭整整两个时辰,那小子本身受伤颇重,还要遭受这份生罪,自己做的可能有些过了,要不现在去找他问个安好?
想通之后,徐幸便调转脚步朝着家丁的住所走去。
偏院家丁们的住所离主人的寝屋并不远,为的是方便照顾主人的起居,穿过石亭再拐两个弯就到了魏小乞的房间。
徐幸站立在门口轻敲了几声,等了片刻,屋内没有回应。
“睡着了?”
徐幸不禁疑惑,打算再敲大点声,可是手刚抬到半截又缩了回去,觉得打扰身子虚弱的魏小乞熟睡不利于养伤,还是明日有空再问好吧。
正好晚上没吃饭肚子也有点饿,于是便折身去往厨房。
下人们已经习惯自家少爷晚归,平日里,偏院的厨子会留下一些晚饭放在厨房的灶台上用热水温着,等到少爷想吃的时候自行过来取就可以。
“今天的晚饭比平时少了许多……”
徐幸走到灶台边,打开食盒瞥了一眼,发现小米瘦肉粥只剩下了半碗,不过他也没作深究,还先带回去填饱肚子要紧。
正当他半只脚跨出厨房的门槛时,灶台旁边的旧木橱子里突然传来“咯吱”一声轻响。
“老鼠?”
徐幸心头一跳,瞬间发毛。
自打七岁那天晚上,他在雨夜里被吕仙放出的老鼠惊吓到之后,从此就对鼠类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真应了那句老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紧绳。
徐幸双腿一直在抖,心想自己还是早点离开厨房这个是非之地为好。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然而就在此时,旧木橱子里又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公子……我错了。”
“是人是鬼?”
徐幸急忙转过身子,将食盒挡在身前作为防护,冲着旧木橱子喊叫一声。
“是我……”
木柜的门被轻轻打开,一个瘦弱的少年钻了出来。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躬着瘦小的身子,黑亮的眼眸里夹杂着七分羞臊与三分畏惧。
“魏小乞?”徐幸睁大眼睛,微微张开嘴,感觉非常意外。
瘦弱少年正是魏小乞。
此刻,他见到面色惊讶的徐幸愈发局促不安,头低得也更加深,尖尖的下巴都快触碰到了胸口。
徐幸松了一口气,开始打量起畏畏缩缩的少年,注意到他嘴角边有油渍,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食盒,十分肯定地问道:“你在偷吃东西?”
魏小乞缓缓抬头,发现自家公子并没有发火,于是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
“晚饭没吃?”
“吃了。”
“没吃饱?”
“嗯……”
“所以就敢来偷吃你家少爷的晚饭?”
徐幸认为到了有必要立立规矩的时候了,再这样宽待纵容家丁,养出老赵这类吃里扒外的家伙,自己小主子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公子,我知错了!”魏小乞的眼波里荡漾着泪光,可怜兮兮地回道。
其实也不怪他,少年天生好吃,每次吃完饭还是觉得填不饱胃,总存有几分的饥饿感。
“算了算了,你这幅样子叫别人看了,倒像是我在欺负你。”徐幸摆了摆手,表示不予追究。
他最受不得弱小可怜之人掉眼泪珠子,而且当着自己的面,搞得他跟恶霸似的。
“公子不生气?”魏小乞擦了擦眼泪,小心问道。
“生气有什么用,你还能给我把粥吐出来?”徐幸歪着头,一脸无奈。
噗嗤——
少年破涕为笑,捂着自己的油腻腻小嘴,弯弯的眼睛像月牙一样好看。
徐幸望着高兴的魏小乞,不禁愣了神。
以前脏兮兮的样子没太关注,偶然发现,这个小子长得蛮秀气,不过缺了点阳刚之气,不够男人。
“好了,随我去你屋里,正好有事找你谈谈。”徐幸向前走几步,把食盒塞进少年的手里,又转身出了厨房。
少年提着食盒,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二人去了魏小乞的房间。
徐幸知他受伤未愈,还穿这么少的衣服出来偷吃,也不怕受风寒,就让少年上床上躺着。
他自己则坐在床边,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拿出那碗小米瘦肉粥吸溜起来。
嗯……味道不错,看来肚子真饿了。
魏小乞尴尬地望着徐幸不雅的喝粥方式,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话提到嗓子眼,又被咽了回去。
“今天罚得重了,膝盖没事吧?”徐幸喝完了肉粥,把碗放在一旁,淡淡地问道。
魏小乞垂着头,双手在被褥底下揪弄着,轻声细语道:“我只是个下人,公子不必太过关心我。”
徐幸皱了皱眉头,不太喜欢听“下人”两个字,于是认真说道:“下人就不是人了?既然同处于世,就可以获得别人的关心。像那些流浪猫,流浪狗啊不照样有许多大家闺秀收养嘛。”
“公子……是把我当成宠物吗?”
“一个比喻,不必较真。”
“是,公子。”
“家丁们叫我少爷,你为什么叫我公子?”
“你较真了……”
“反客为主啊你。”
“……”
魏小乞很喜欢这种聊天的感觉,已经好多年没人陪他这般畅谈了,可一想到公子主动找他,似乎还有些事,便提醒道:“公子不是找我谈些事情吗?”
徐幸怔了怔,一拍大腿,光顾着吃饭说话,差点忘了这茬儿。
于是他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小半圈,然后又快步走回床边,高昂着下巴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俯视少年,一副高人做派。
“你想习武吗?”
“不想。”少年毫不犹豫地回道。
纳尼?!
这剧情不对啊,这时候魏小乞不是应该满脸期待,激动地说“公子,我真的可以吗”,可是怎会一句“不想”就敷衍了事?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徐幸不知该怎么接了。
少年说完后又低下了头,嘴角微翘,眼中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