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土中晏圣在洞中一人闲坐,忽有手下来报,说水鼠二大王前来求见,洞主让手下将他带进洞来。
“你今日前来,莫非是为了催促我发兵?”洞主先让手下端上茶来,问道。
“不细(是),不细。”波里水彪诡秘地笑了笑说道:“我细请洞举(主)消加(稍加)延,延缓花(发)兵的。”
“噢?”洞主瞪着眼睛看着波里水彪,吃力地听他讲了他的打算。
原来,波里水彪那天回去的路上意外地碰到了旧时情人田鼠精吱吱灰灵田蜜,与她又商定了一个诡计,明日便准备实施,他让土中晏圣待他那个计策实施后看其结果再行动。波里水彪将话糊里糊涂地讲到这里便仓促离去,弄得那土中晏圣晕头转向。
再说那天圣神蜂元帅与那水鼠、黄鼠狼的妖群遭遇后,混战中包扎伤口的药布被撕掉,伤口裸露在外,后又扯下另一只衣袖将伤口裹住。那衣袖上本也沾染了黄鼠狼所发的毒气,伤口被再次感染。回到军营之后,医官虽立即予以重新消毒、包扎,却是十分疼痛。
伤口原本是狼精所咬,那孽障平日里以各种动物为食,捕不到鲜活者便是腐肉烂骨也要嚼咽充饥,所以口中毒素甚多。元帅的伤口本来就因此很难愈合,后又遭那黄鼠狼的毒气熏染,伤口越发恶化起来。及夜,她的左臂从肘部到指尖已经肿胀得又粗又硬,皮肤紫中带黑,看上去十分可怕。未到半夜,她便浑身滚烫,左臂已是疼痛难忍。无奈之下,她起身下地坐于案前,并派卫兵急唤医官前来诊看。
医官赤足奔来,匆忙看罢,当即泣不成声:“元帅,当初你就不该再行操劳,使得伤口未能愈合,今日又遭毒素侵害,此臂绝难保矣!”医官言罢,坐于地上号啕大哭,其形难以自持。
“休得如此!”元帅低声却又严厉地止住医官的哭声,随即又以好言安慰:“莫哭,莫哭,切莫惊动官兵。你且对我从实讲来,如将这左臂截断,我命可保乎?”
医官无声,泪如泉涌,微微点了一下头。
“你且不要悲伤,我一人之痛,与天下万千百姓之痛相比,哪个大,哪个小?”
“在下,在下不知。”医官呜咽不止,断续答话。
“当然是天下百姓之痛为大!你深明道义,为何故作痴呆,假装不知?我唯有一事相求。”
“元帅请讲。”
“长痛莫如短痛,但求你,从,从速,做来……”元帅说到这里,已在椅上昏厥过去。医官急忙让卫兵去喊天曜神瞳将军前来。他自己立即准备一些给元帅截除手臂的工具。
天曜神瞳将军火速赶来,一见此状,也慌了手脚,忙向医官请教。医官言道:“眼前,唯有马上将元帅左臂被毒素侵害的部分切割下来,阻止毒素向上蔓延,方可保住性命,若再耽搁,轻则整个手臂难保,重则连性命……”
“不要说了!你马上做来!”
“在下从命!”医官答应之后,天曜神瞳将军与卫兵将元帅轻轻抬到榻上,医官便要为元帅截肢。他承元帅前日所传之方,将自己的头发全部割下,制成“血余炭”以备止血之用,然后取出绳索,在元帅的左臂要截断的上方紧紧扎住,以防止大量血液流出。他又让卫兵取来一个陶罐,放于元帅榻边,用以接血。这一切准备完毕后,医官让那卫兵用双手擎住元帅的手臂,以便自己操作。那卫兵哪里敢做?直吓得连连退后。医官无奈,只好让天曜神瞳将军亲自到榻前擎着。
医官随之用利刃先割开皮肉,再用利凿将骨骼一点点凿断。天曜神瞳将军也不敢目睹,紧闭双眼,将头歪向一边。只听得铁锤“当当当”地击打声和利凿凿骨“咔咔”作响,天曜神瞳将军觉得那利凿分明是凿在自己的心头!医官也心胆俱颤,锤子掉在地上三四回。过了好大工夫,元帅的手臂终于被切割为两段,鲜血流了少半陶罐。天曜神瞳将军手捧着元帅的断肢,泪如雨下,心像被撕碎了一般剧烈地疼痛,真恨不得将自己的手臂割下来,接在元帅身上!
医官迅速为元帅包扎好伤口,只见他满脸是汗,站在榻前,望着地上那半罐鲜血,浑身颤抖不已。过了半天,他才缓过神来,遂与将军相拥痛哭,身边的士兵们无不为之伤痛万分。正是:
英雄断臂撼人心,厉鬼观之也丧魂。
血染荒原浇沃土,忠诚气概荡乾坤!
过了大半天,元帅方才渐渐地苏醒了过来。她面带苦笑,惨白的脸上不断有汗珠滚落,虚弱地对大家说道:“眼下我已脱险,你们都回营房休息去吧!”
“元帅!”天曜神瞳将军与医官等人,纷纷扑倒在元帅榻前,谁也不肯离去,都哭着要求陪护在她的身边。元帅见状,也无奈地点头应允,大家才勉强止住了泪水。
“天曜神瞳将军,”元帅轻声唤道。
“元帅有何吩咐?”将军急忙近前答话。
“由此看来,近日我不能再行押运之职,这个重任就由你来代我承担吧。”
“元帅放心,末将一定不负元帅重托,竭力完成使命便是!”
“你去东海,一路之上要多加小心,随时提防妖孽袭扰。”
“是!”
“再则,到了东海,如若见到娘娘,万不可告知我现在的状况,以防扰乱娘娘补天的安静心情。”
“……”
“难道你不能做到?那我只好另换他人了”
“不,不不!元帅,末将能够做到,一定做到!”
“如此我才放心。好了,我实在有些困倦,先睡一会儿,你们也各自回去吧。”
“元帅先睡,我等再离去不迟。”
天曜神瞳将军与医官轮换着为元帅擦去脸上的汗水,那汗直至元帅入睡后才渐渐消退。尽管如此,大家仍未有一人离去,一直守候到天明,方由天曜神瞳将军挑选几位士兵照看,他自己押运黑土赴东海去了。
天曜神瞳将军押运黑土来到东海,见那女娲娘娘正在紧张地劳作,身上,脸上都是灰尘,衣袖、衣肘都磨破了,面容也憔悴、消瘦了许多。娘娘见他来到,有些诧异,急忙问道:“天圣神蜂元帅今日为何没来?”
“回禀娘娘,元帅……元帅今日另有军务……需要处理,不能前来,故派我等……负责押运。”
“哦,我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之事。”
“娘娘!”天曜神瞳将军情不自禁地冲动起来。
“嗯?”娘娘回头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眼:“有什么事吗?”
“噢……噢噢,没,没什么事。娘娘若无吩咐,臣等告退返回了。”将军想到元帅的吩咐,强忍住自己的冲动,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里觉得堵得喘不过气来。
“好。回去告诉天圣神蜂元帅,让她好好注意身体。”
“是!”将军转过身泪水便一涌而出,他率领众人连忙下了天台山,急匆匆地奔回北方去了。
天曜神瞳将军催促着众人急急忙忙往回赶路,一是运土之任务繁重,不容耽搁,二是他心中极其惦记着天圣神蜂元帅的身体。他将天昊神驼带到指定位置,安排随行官兵帮着往木箱内装土,自己装作去厨房喝水,又转了个弯子去了元帅的大帐。
两个卫兵守在大帐门口,见将军来到,脚步踏得地面“咚咚”作响,急忙示意他放轻脚步。将军立时踮起脚后跟,蹑手蹑脚地走近卫兵身边轻声问道:“元帅今日如何?”
“回将军,元帅正在帐内歇息,很是安静。医官叮嘱,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卫兵将声音压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
“噢,请允许我悄悄掀开门帘看上一眼如何?”将军的目光里既带着急切又带着恳求,两个卫兵交流了一下目光后,才对他点了点头。
将军轻轻地将门帘掀开一个缝隙,用一只眼睛向帐内看去。只见元帅仰卧于榻上,正在熟睡,面部神态甚是宁静,他心头的忧郁得到了几许缓释。放下门帘,他对卫兵点头,以示谢意,然后疾步赶往了天兵掘土之地。待他赶到时,木箱已经装满了大半,他操起土筐,同天兵们一起将土快速装满后,便立即启程运送第二趟黑土。
天兵们与天曜神瞳将军行走在路上,他们奇怪地发现,将军与第一趟运土时的神态完全不一样了。第一趟时,他耷拉着头,紧皱着眉,一声不吭。而这一趟,尽管他的话语仍然不多,但他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了许多。
天兵们往返东海运土的时间基本是上午、下午各两趟,这一天路途上不见了水鼠的骚扰,整日都很是顺利。归来后,天曜神瞳将军没顾得更换衣服,没顾得洗去脸上的灰土和汗水,便急匆匆赶往元帅帐内去看望她的伤情。
元帅在卫兵的搀扶下,正在大帐外散步。见将军归来,她向他询问了一天的运土情况后问道:“你可否见到娘娘?”
“见到了,娘娘对你的身体状况很是担心。”
“怎么?你是不是向她透露了……”
“元帅,在下谨记元帅的吩咐,并没有对娘娘透露你的伤情。”
“这样做就对了。在此关键时刻,决不能让娘娘有半点分心,以保证补天大业能够得以顺利成功!”元帅望着天边血一样的晚霞,坚定而又深情地说道。
一阵秋风吹来,带来一丝凉意。将军对身后的卫兵说道:“你去元帅帐中,将元帅的披风拿来。”
“遵命!”卫兵答应一声,迅速离开了他们。
“元帅……”将军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说?”
“是。元帅要保重身体,将来……”
“将来?将来怎样?”
“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快乐等你去享受。”
“我……我……不一定会……”元帅望着天空,话语中带着一点点伤感。
“不!不!元帅,我,我愿……”将军已经听见了卫兵的脚步声,便把声音压低了许多,“我愿永远陪伴……陪伴你!”
元帅转过头望了将军一眼,目光里充满了以往之时那种温馨。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叹息。
“元帅,请你相信我!”将军含着泪,郑重地表达着自己心中深藏已久的肺腑之言。
“是的,我很相信你,不然能把押运的任务交予你吗?今天一天还很顺利吧?”见卫兵已经走近,元帅把话拉回到了运土上面。
“嗯,顺利。”将军接过披风,轻轻地为元帅披上,然后对卫兵说:“你回去把元帅帐内好好地收拾一下,烧些热水,等元帅回去盥洗。”
“遵命。”卫兵答应后,又一次离开了。
“元帅,你我共同听命于娘娘麾下已有多年,在下……在下有些话早……早就想说,可是没有……”
“你不必说了。其实,你的心思我早已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
“没,没什么。”
“因为你现在是元帅,我是你的部下?”
元帅摇摇头。将军焦急地又问:“因为天庭戒律?”元帅又摇摇头。“你担心娘娘不会恩准?”将军想了一下问道。
见元帅沉默不语,将军从怀中掏出那枚手帕,欲还给元帅。元帅抬手推回,说道:“此物你是无意之中得到,亦属天意,便留于你处,何必送还?你且思之眼下,补天大业十万火急,你我怎能为个人的私事而苟且操心?这岂不是有负娘娘的信任?”元帅沉静地说道。
“好,好好,那我就等!等到娘娘补好了天,咱们再谈此事可否?”将军急切地说道。
“补好了天?好吧。等娘娘把天补好,天下黎民百姓都有了快快乐乐的生活,到那时……”
“到那时,我求娘娘开恩,将你我送下天庭,我娶你为妻,在此生活如何?”
元帅微笑着望着将军的眼睛,内心里却在流泪。她心中暗暗想道:天曜神瞳啊天曜神瞳,你哪里知道我的大限就在近日?你哪里知道我们就要分手永别?有《鹧鸪天》词描述元帅此时神态:
百转愁肠苦自吞,舌尖久隐不出唇。双颐带笑心滴泪,欲语还休偶淡神。
危难事,向谁陈?离别痛恨万千分。今宵怎对君倾诉?劝尔宽怀假作真!
“你,你答应了,你答应了!”见元帅没有表示反对,将军兴奋地跳了起来。他将手帕叠好小心翼翼地藏于怀中,然后轻轻牵起元帅的右手,抚摸着,深情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心竭力完成娘娘交给咱们的使命,等娘娘补好了天,咱们完成了使命,再去考虑这件事情,你说如何?”
“天色已经不早,明日还要早起劳作,我们快快回去歇息吧。”
“遵命,元帅!”天曜神瞳将军活泼地开着玩笑,把元帅送回了帐内,为她解下披风,帮着她擦了脸,洗了脚,又扶着她坐于榻上,方才离开。临出门,他还深情地频频回头望了又望。
将军走后,元帅坐在榻上,回忆起多年来与他之间的情意、快乐,想到自己即将与他永别,心如刀绞,热泪滚滚。她在心中念道:天曜神瞳,你我共同相处多年,情比天高!你对我一片痴情,我早已放在心中,焉能有半点辜负?可,可如今……想到此,她泪流满面,低声抽泣。她从榻上轻轻下来,走到案边,拿出一块锦帛,流着泪给天曜神瞳将军写了一封遗书。元帅写道:
女娲娘娘麾下天圣神蜂使者谨致书天曜神瞳将军:
吾自幼听命于娘娘,后于少儿之时得遇将军,至今已有二十余载矣。将军长吾有三,英俊潇洒,德才笃厚,武艺精深,可称之为吾之师表是也。
每每庭前舞剑,有将军伴之,兴致遂而增焉,技艺犹亦长之;每每堂中行文,有将军审之,意境愈加幽深,辞藻更为绝美;每每廊下读书,有将军导之,吟咏发自肺腑,背诵记忆不忘;每每案边习字,有将军辅之,笔墨畅怀淋漓,神韵飘逸超脱;每每厅中讴歌,有将军赏之,情感灵
魂俱醉,风采动于群心;每每闲里抚琴,有将军调之弦律准确无误,音色婉转悠扬;每每田园耕耘,有将军助之,花朵倍加娇艳,草木更为葱郁;每每雨雪降落,有将军护之,不使滴水湿体,不使片雪沾衣;每每并肩共事,有将军师之,哲理晓于其内,功绩成于前茅!将军教我,胜如贤师,将军待我,胜如兄长。今生得遇将军,乃吾三生之幸也!
今日得将军明示衷肠,甚为感动,受将军宠爱,乃荣耀是也!你我承娘娘使命,不可分心,海誓山盟,吾定铭刻于心底!然吾命乖张,将英年早逝矣!不能再与将军一同舞剑行文,一同读书习字,一同抚琴讴歌,一同耕耘创业矣。暗自思之,万般伤怀,感慨涕零!
又:天庭之上,戒律森严,吾若与将军苟且欢愉,日后必生祸端,那岂不是害了将军?故你我未达心愿,乃将军之福是也,神蜂愿把将军当作兄长永记心扉!
聚亦缘兮,别亦缘矣。吾虽离去,然灵魂将回归天庭,尚可与将军相会,或许可以久伴于将军身旁,此亦我与将军之缘该当如此耳!将军亦应知其天命,释然对之,神蜂有灵,必感大慰也!
元帅写到此处,热泪横飞,将那锦帛溅湿多处。她待泪水干透,将书信折了几折,又用另一块锦帛包好,在外面写了“天曜神瞳黄诚将军亲启”字样,然后又放于案上木匣之中,压在前几日写给娘娘的书信下面,以待自己身后之时,由他人转与将军。
此时夜已沉寂,元帅收拾停当,正欲歇息,忽听军营内人声嘈杂,甚为激烈,她急忙出门观看。
不知军营中出了何事?请君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