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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国之重宝

往京的路上,谢婵问杜云:“还未请教义士姓名。”

杜云拱手道:“鄙人姓杜名云,小字安之。”

谢婵又问她来历,杜云只说自幼在山中修道,此番往京城拜望故人。谢婵知他武艺了得,有意收他作亲随,杜云却说要先问过师父。

行到一处山涧的地方,众人皆累了,于是将囚车置于树荫下。衙差们坐在阴凉处,从马上取下包袱,拿出干粮,就着水吃。一个衙差提着布袋,往每个囚车中仍入一个水囊、几张饼。关着妇孺的囚车里,母亲先给小孩吃饼、喝水,之后所剩无几,才几个大人分食了。关那些山贼的囚车就大为不同,你争我抢,凶悍者夺得水囊和饼,其余人将抢到的碎饼塞入嘴中。只有一人靠在囚栏杆上,不吃不喝,正是那个贼首。他抱着双臂,冷眼看着手下人争抢。

不一会儿,囚徒喝完了水,又将水囊伸出囚车,喊道:“差官,再给些水喝!”

衙差不赖烦,从关着妇孺的囚车旁接过水囊,往山涧取水,却不顾山贼的囚车。

杜云看不过,走到囚车边接过山贼的水囊,里边的山贼大声道谢。杜云去山涧取了水,还给囚徒,又是一阵争抢。

里边的贼首对杜云道:“尊驾,可否将我等放了?”

杜云一愣,说道:“你等触犯国法,岂能开释?”

贼首道:“那放了妇孺,他们确实无辜。”

杜云道:“某无官无职,作不得主。”怕他纠缠,杜云转头离去。

一行人携囚车来到京师,见此地钟灵毓秀,城高池深,衔山襟水,形胜已极。官道两旁有集市,各色人等熙熙攘攘,倒是他们这一队囚车引人注目。城门外早有人来迎候,作衙役打扮,来人上前报称是丹阳郡衙的人,奉郡尹之命领众人往衙门去。此地为丹阳郡,但京师所在,故称丹阳太守为丹阳尹。

谢婵也不客套,着来人牵马,当先往城中去,余者在后跟随。城门有宿卫把守,城墙上贴有皇命,言及招揽天下才俊,及劝课农桑之事。

入到城中,见街道宽阔,房屋鳞次栉比,人民华服翩翩,车马往来如云。杜云觉此处繁华,更胜吴县十倍。

到了郡衙,那衙门也比曲阿县衙要高大许多。曲阿县的公差自去交割人犯、证据、卷宗,谢婵招呼杜云:“我们进去。”

杜云已将物证上朱雀的来历告诉她,既到了京城,已有去意,于是推辞道:“此间事已了,我就此告辞吧。”

谢婵说道:“既已到了京城,何必急于一时,见过郡尹再说,如何?”

杜云看着她,点点头,说道:“也罢。”随她一同进去。

大堂中并无人办案,有衙役引二人到后堂,请他们就席坐了,奉上茶水。谢婵凝眉,问衙役道:“诸葛郡尹何在?”

衙役答话:“郡尹办差未归,还请二位稍候。”说罢,自堂中退出。

谢婵坐不安席,站起身,于堂中来回走动。杜云腹中传出“咕咕”声,不见郡衙待以饭食,于是从包袱中拿出一张饼来,撕开,对谢婵道:“女公子,吃点饼解解饥吧。”

谢婵挥挥手:“我不饿。”

杜云便自己就着茶水吃起来。直等到黄昏,他见天色已晚,不想在衙门多待,于是起身向谢婵告辞:“女公子,现已近黄昏,我这便告辞了。”

谢婵听他要走,知此人人才难得,问道:“你往哪家去,我也好去寻你?”

杜云看她眼光灼灼,又说要寻他,心中似添了蜜,不再隐瞒,说道:“此去乌衣巷杜家。”

谢婵一听,有些惊讶,问道:“杜家,莫不就是杜太傅家?”

杜云只听师父说交代要去杜家,什么太傅、少傅的却是不知。

谢婵道:“你姓杜,是太傅何人?”

杜云“呃呃”两声,一时口拙。这时听门外传声来:“郡尹到!”

两人齐齐扭头往门外看,外边抬脚进来一人,头戴斗笠,一身便服,逆着光,面貌不甚清楚。待近前来,除下斗笠,露出乌青发髻。杜云看他眉清目秀,唇上两撇胡须,年纪似也不大,却做得郡尹。

诸葛郡尹微微一笑,对谢婵道:“久等了。”

谢婵拉住他手,急急道:“表兄,你怎才来,急坏我了?”

杜云看他们如此亲昵,心中咯噔一下,见诸葛郡尹看向自己,竟呆若木鸡。

诸葛郡尹问道:“这位是?”

谢婵介绍道:“此君姓杜名云,乃杜太傅家人?”看向杜云,眼带疑惑。

诸葛郡尹“哦”一声,瞧谢婵神色,又打量杜云道:“足下是太傅侄儿?”

杜云见他如此打量,不禁脸上发烫,瞪眼道:“家父姓杜讳悊。”

诸葛郡尹哈哈大笑。

谢婵瞧之莫名其妙,问道:“有何不妥?”

诸葛郡尹脸上带笑道:“你既和他不熟,怎敢带他来这衙门。”

谢婵正色道:“杜郎于我有救命之恩,又一路护送,并非奸诈之徒!只是说乃太傅之子,其中或许有误会。”

诸葛郡尹摇摇头。

杜云不愿受辱,朝两人拱拱手,言声:“在下告辞!”抬腿便走。

诸葛郡尹喊住他道:“安之!”

杜云一听,停下脚步,转身来看着诸葛郡尹,满脸疑惑,他并未告诉谢婵自己的字,这郡尹如何得知。

诸葛郡尹道:“你可知清风?”

杜云问道:“我自然识得,你也知道他?”

诸葛郡尹又哈哈大笑。

谢婵瞪大美目道:“你为何又发笑?”

诸葛郡尹道:“之前无法认定,因此试探。眼下知他是故人,喜极而笑。”又转头对杜云道:“安而行之,你确实乃太傅之子。”“安而行之”出自《中庸》。

杜云说:“敢问郡尹尊姓大名?”

诸葛郡尹说:“诸葛琴。”

杜云目瞪口呆,仔细打量,其眉眼似曾相识。于是作揖道:“原来是明月兄,请受小弟一拜。”

谢婵也愕然:“你们......”

诸葛琴对杜云道:“不必多礼。”又瞧着谢婵神色,说道:“我等到书房一叙。”出门来,吩咐衙役,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

三人来到书房中,紧闭门窗,诸葛郡尹对谢婵道:“诸葛家和杜家乃世交,因此我知道杜太傅有个幼子在外修道,名云字安之,且我和他幼时也见过。寻常人听见“安之”是不会回头的,我说‘你可知清风?’寻常人听来不知如何作答,他却知是舍弟,可见他必是正身无疑。”

杜云听了,回想刚才的问答,确藏有玄机,也不禁点点头。

谢婵道:“原来如此,表兄倒有妙招。”这郡尹名琴,字玄音,乃是建安伯、度支尚书诸葛甝之子,幼时随父在归藏山隐居,取了个道号叫“明月”。诸葛甝之妹诸葛文雄正是谢石之妻、谢婵之母,因此他和谢婵乃表兄妹。

诸葛琴道:“谢尚书已经将表妹信中所说之事告诉我了,但还需细说详情。”原来谢婵心知事关重大,便将曲阿遇袭,失了重宝之事送信给京城的伯父,更请让表兄相帮。

谢婵道:“事关重大,杜郎能听否?”

诸葛琴说:“但说无妨,人犯已到京师,皇上必然知晓,且此案非同小可,依律该当送审廷尉。既隐瞒不住,又事不宜迟,不如多寻些线索。”说罢,不禁摸了摸下巴。

谢婵不敢迟疑,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原来此事起于北边的赵国,数月前,那赵国魏王石虎杀死侄儿——赵国皇帝石弘,篡位为帝,更杀死石弘兄弟多人,而石弘的弟弟南阳王石恢从宫中携传国玉玺南逃,至淮阴,求南朝征虏将军谢石相救,且以传国玉玺为质。谢石得玉玺,乃命水军过淮水相救,及来到对岸,石恢却已为追兵所杀。

因传国玉玺乃天命所归,唯恐出差错,谢石立即密奏圣上。唯恐机事不密,皇帝乃取瞒天过海之计,以太尉府之令,命谢石差人以护送帅印之名将玉玺送京。谢婵等人一路护送,不想在京城之侧的曲阿遇袭,失了这国之重宝,而后剿贼之事已在信中言明。

谢婵言:“失此重宝乃杀身殒命之罪,将祸及谢家满门。”她面上焦急,却又不失分寸,也无黯然神色,怕是已知后果,反而坦然。

杜云这才知道所谓的“帅印”乃传国玉玺,听得心惊色变。那传国玉玺自秦而汉,然后魏晋,非天命所归者得之则怀璧其罪,然天下逐鹿之雄主,谁人不想握其在手,而称天下正统?

诸葛琴虽早有所备,却依旧失色,说道:“你信中并未言明所失乃传国玉玺,却说帅印损了一角。令伯父一猜便知是传国玉玺,只因当年王莽篡汉,王太后怒掷传国玉玺于地,崩其一角,王莽以黄金补之。不过令伯父既然看得出来,经手送信之人未必看不出。”

谢婵听了,脑中思绪万千,想曲阿县令为人。

诸葛琴又问:“你既到广陵,何不取水道从燕子矶入京?”广陵为广陵郡治,后世称作江都,乃水陆要冲。

谢婵道:“因彼时广陵清剿水匪,水路西行多有不便,我等才渡江取道京口走陆路来京。”

诸葛琴问:“广陵郡清剿水匪可有朝廷指令?”

谢婵道:“渡口张有榜文,确有尚书台指令。”

诸葛琴道:“尚书令乃朱伯诚。”尚书令朱信,字伯诚,是朱仲礼之兄。

谢婵睁大眼睛:“难道真是朱家所为?”

诸葛琴道:“你信中说证物上有朱雀纹,我也查过,是朱家印记。但这罪证越是指向朱家,则未必如此。且以朱家权势,若要夺宝,在京口即可,何必等到曲阿?”

谢婵问:“若不是朱家,又会是谁人?此事只家父和圣上知道,便是我伯父,也是我从曲阿送信知会。”

诸葛琴道:“‘欲人勿知,莫若勿为;欲人勿闻,莫若勿言。’宫中耳目众多,难免失密。此事不如求诸杜太傅,或能所有助益。”

杜云一听,忙竖起耳朵。

谢婵蹙眉道:“杜太傅忙于公务,又岂会帮我?况且他也未必知道此事。”

诸葛琴道:“杜太傅兼侍中之职,参中枢机密,必然知道尚书台因何会下令广陵清剿水匪,或也知道护送玉玺之事如何失密。传国玉玺关乎国运,他岂能袖手旁观?再者,案发时安之也在,瓜田李下,恐难逃嫌疑。”侍中为加官,因杜悊位列三公,所以加此职,并无实权。虽然如此,侍中地位超然于尚书令、中书令,常伴圣驾,参与机谋。

杜云大惊,心想:“如此说来,自己时运似也太差。”卸责道:“我当时乃仗义相助,怎还惹上嫌疑?”

诸葛琴一本正经:“除非此案水落石出,你难逃罪责。”

杜云张口结舌。

谢婵看诸葛琴的神色,反而觉得他在吓唬杜云。但此事确实棘手,若得太傅相助则于寻回玉玺之事大益。

诸葛琴又摸摸下巴:“你们说那些夺宝之人会往何处去?”

谢婵道:“会往京师来。”

诸葛琴不置可否,又看着杜云道:“杜郎,你说。”

杜云想想,说道:“天涯海角,觅个无人知晓的所在。”

诸葛琴摇摇头:“若你让我藏起来,该去何处?”

杜云不假思索:“归藏山。”又恍然说:“哦,他们一定藏在一个事先约好的地方。”

诸葛琴道:“若中途生变,亦或所夺至宝有假该如何?”

杜云道:“把宝物拿来给相约的人过目就是。”

诸葛琴道:“与谁相约呢?”

杜云说道:“这……”

谢婵道:“必然是位高权重之人,且敢在京畿下手的人,不在京师又在何处?”

诸葛琴笑道:“表妹聪颖,位高权重者朝堂重臣,或持节外将,能在京畿下手的自然是朝堂上的人物。”

谢婵道:“如此一说,又怎知那幕后之人不是杜太傅?”

杜云听了,面色尴尬。

诸葛琴说:“也有可能,不过还需赌一把。只因他乃国戚,已位极人臣,又是当今太子之舅父,夺那玉玺也无非给太子用,然而太子已是储君,何必夺那玉玺?自你来信后,我便着人于京城内外打探可疑之人,就是他太傅家也有丑丐的人帮着盯梢,并不见其沟通太子府。”

杜云说:“既然如此,何不封闭京城四门,搜查高官府邸,严查要道、津口?”

诸葛琴摇摇头:“如此会打草惊蛇,那五人武艺不俗,又何需走要道、津口?且他们此时是否就在京城也尚未可知,我亦无权搜查朝臣府邸。此事只能暗查,不能张扬。”

谢婵问道:“方才所说丑丐是何人?”

诸葛琴微微一笑:“正是我今日所会之人,明日你自会知道。现在天色已晚,杜郎本是人证,不得离开,你二人就在此过夜吧,我还需去审一审那些山贼。”

谢婵道:“我也去。”

杜云一听,也跟着要去。

三人出了书房,天色已晚,有亲随上前禀报诸葛琴道:“君上,公主已备下饭菜,请君上进晚膳。”

杜云一听,脱口道:“公主?”疑惑的看了看谢婵。

谢婵却道:“我表兄乃是当朝驸马都尉,你不知么?”

杜云一听,笑的灿烂,说道:“原来如此,兄长果然了得。”

诸葛琴对亲随说:“你告诉公主,我还要审案,请她自行用膳,你将我三人的饭菜送牢中来。”

亲随听命,转身离去。

杜云抬头看,已星月当空。三人往牢狱去,一路灯火。

来到牢中,那些山贼被分开关押,女人小孩则关在一起。诸葛琴命人拿来封好的卷宗和物证,就要打开。

谢婵问道:“不是说人犯和卷宗要发往廷尉府?”

诸葛琴说:“不错,但此时廷尉并不知晓,且案发京畿,郡衙亦有权过问。”

府中亲随已将饭菜送来,果然丰盛,谢、杜二人行于路上都以干粮充饥,此时都饿了,看着那鱼、肉直咽口水。香味入鼻,杜云哪里客气,道声“叨扰”,就席地吃将起来。谢婵到底名门闺秀,当着表兄、衙役还略显矜持,也慢慢坐下来,动手夹菜吃。

谢婵一边吃一边对诸葛琴说:“表兄,你也吃啊。”

诸葛琴看着卷宗,说道:“不忙,饭菜足量,你们先吃。”他从中抽出那五个抢夺传国玉玺的贼人画像,吩咐手下:“将那贼首刘猛押来。”

刘猛被押过来,看着席上的佳肴,咽了咽口水,身上有镣铐,虽魁梧也觉得矮人一截。看了看诸葛琴,便知是官,见他手中拿着那五人画像,问话道:“卷宗上称你供认这五人有兖州口音?”

刘猛答话:“不错,罪民本是徐州人氏,加入过义军,那军中就有兖州人,因此识得。”

诸葛琴问:“那五人也是流民?”

刘猛道:“从兖州来江东多半是流民,依我之见他们该从过军。”

诸葛琴看卷宗上言这五人从广陵侨郡南兖州而来,只怕也做不得准,又指着画像道:“这五人相貌平平,并不显眼,你这画像可肖其人?”

刘猛瞪大眼睛道:“罪民不敢作假,这五人我弟兄皆见过,画像已是神似。”

诸葛琴吩咐衙役:“将画像作好标记,拿去给人犯认,看其言是否属实。”取了一份画像给衙役。

衙役称是,领了画像去。

诸葛琴等衙役走开,才问:“你说他们从过军,是义军还是官军,善使何等兵器?”

刘猛道:“这倒难辨,只是这五人皆有军中习性,所使皆为长刀,晚上枕刀而眠。其中一人持有角弓,这角弓非军中不可得。”

诸葛琴知道朝廷律令,百姓虽可持兵刃,但不得携弓弩,更不得私造,否则便是死罪。他看了看画像中注明持弓者,又问张成道:“他们可有哪些喜好不同常人?”

刘猛歪头思索,言道:“相处时短,倒无特别喜好。哦,对了,其中有一人身配铜饰,时常把玩。”戴着枷锁的手指指画像中的一人。

诸葛琴看看画像道:“百姓佩金玉者比比皆是,有何奇特?”

刘猛道:“那铜饰好似孔明锁,不过小巧的很,岂不稀奇?”

诸葛琴道:“此等供词怎未见写入卷宗?”

刘猛道:“这,这……那曲阿县令未曾问起,且他怎能比郡尹高明?”

诸葛琴哈哈一笑,从盆中拿起一块羊肉,端起一盏酒,给刘猛道:“你倒会说话,这酒肉赏你。”

刘猛吞吞口水,也不言谢,用戴着枷锁的手接过,先饮罢酒,再低头吃肉。

诸葛琴喊衙役来,将他送入牢房。这才坐下来,和谢、杜二人一同进食。杜云听他审问,到他坐下来,早吃饱喝足,一边擦拭嘴巴,一边说道:“兄长如此操劳,未免有损身体。”

诸葛琴拿着箸的手摇了摇,嘴中只顾吃菜,并不答话。谢婵则在一旁帮他分菜。

等吃完,衙役也问过犯人,报诸葛琴道:“郡尹,那些人犯都识得画像上的人,只是将编号认错。”

诸葛琴道:“知道了,给那些女人、小孩热食,别饿到他们。”衙役躬身应承。

三人从牢中出来,诸葛琴安排两人去歇息,自去陪伴公主。

次日一早,谢婵梳洗、装扮罢,便去找诸葛琴。到他房前,见有衙役把守,谢婵上前询问:“郡尹起身否?”

衙役说:“尚未起身,不得惊扰,还请离开!”

谢婵知道公主也在房中,不敢停留,于是往杜云所在的屋子走去。敲敲门,附耳倾听,房中并无动静,又敲敲门,还是没声响。她一推门,应手而开,进到房内,并没有人。谢婵只好出房去,两人都寻不得,一时闲极无聊,往府外走,却见杜云在郡衙堂前中庭舞刀。

她远远站着望,见他不复裋褐,穿一袭月白长袍,右手持刀,左手持掌,脚下快步腾挪,大开大合,刀势连绵不绝,有如龙上九霄,翻腾于云海。他这套刀法确实叫行云刀法,乃其师父莫虚之云游黄山时,于峰顶见山岳耸峙,云海翻腾,有如龙行其中,于是在山中停留半月,有感而创。

杜云一刀劈向地面,地上草叶却劲风而旁飞。他忽的收刀而立,转身来望着谢婵所在之处。看是佳人,不禁灿然一笑,走将过去。

谢婵见杜云已发现自己,知他武艺高深,落落大方从墙角树下走出来。待他走近,说道:“你起得倒早,看你舞刀却不想有烦心之事。”

杜云道:“天行健,君子行于世,该胸怀坦荡、顺乎天命,远忧愁而近喜乐。你那案子有明月兄相帮,他肯废食而为,可不比你还愁?”

谢婵一听,笑笑道:“说来也是,表兄比我还急,可你也要请令尊帮我才是。”

杜云道:“我自幼就不在父母身边,如今求他们也不知合不合宜。但是你的事,我就是被家父责打也会帮忙的。”见谢婵露出笑脸,又问她道:“不知明月兄起床没有?”

谢婵道:“你也去过他房前?”

杜云道:“是,看来还没起床,不如去后堂进些早粥。”谢婵答应,两人往后堂而去。

在后堂中待了许久,日上三竿,才有衙役来报:“郡尹在衙门外等候,请二位前去。”

两人出门去,来到郡衙前,见诸葛琴一身素净长袍,头戴斗笠立在当道。谢婵上前,问道:“表兄,这是去哪?”

诸葛琴微笑道:“昨日你不是问起丑丐,我们这便去见他。”又看杜云穿一袭长袍,左手提刀,倒也英气勃发,乃说道:“杜郎跟随名师,想必武艺非凡。”

杜云道:“兄长谬赞,愚弟学艺不精,不敢累及师名。”

诸葛琴道:“你既来了京师,自会一展身手。”说罢,当先走路,引谢、杜二人而去。

三人来到一个热闹街口,有一旅馆屋宇轩昂,名为广陵客馆。诸葛琴往街道上望了望,对二人道:“我们去馆中喝酒。”

三人来到馆中,早有堂倌迎来,一见诸葛琴,满脸堆笑道:“公子来了,快楼上请!”三人上楼,入一雅间,临窗而坐。

诸葛琴对堂倌道:“取两斤‘醉嵇康’来,再来一只鸡,一斤李。”

堂倌点头答应,正要离开,诸葛琴叫住他道:“慢着,我想算一算明日的运程,烦你去把那丑丐请来。”说着从钱囊中掏出十个钱,给他道:“这是跑腿钱,切记,莫要与人多嘴,坏我运势。”

堂倌喜笑颜开,忙不迭点头,双手接过钱道:“是,是,在下岂敢多嘴,岂敢多嘴。”言毕退下。

不一会,鸡、李上案,分作三份,酒坛放中间,三人以酒勺取酒各自斟满。杜云先吃那鸡肉,觉得比之三师兄做的别有一番风味,乃问道:“这鸡肉有何特别?”

诸葛琴道:“你先尝尝这酒。”

杜云在归藏山中饮酒乃是用碗,如今用羽觞,颇不习惯。饮一口那酒,味道醇和,还有一股桂花香气,倒也奇妙。

诸葛琴看他喝了,问道:“怎样?”

杜云道:“酒是老酒,还有股桂花香。”

诸葛琴道:“这鸡是以高汤配以此酒烹煮而成,香嫩可口。”

杜云听了,赞叹道:“原来是此法,甚妙。”又捏一颗李在手,正要入口,便听见敲门声。

外边堂倌道:“公子,你请的人到了。”

诸葛琴道:“让他进来。”

房门打开,进来一人,堂倌随后关门。杜云看那人五短身材,手持一杆小幡,幡上三个字“神算子”,那竿子似竹非竹,乌黑油亮,肩上搭一布囊,戴着巾帽,一身袍子,腰上补了个补丁,脚下穿一双草鞋。再看面目,一张马脸,脸上一对小小鼠眼。颔下胡须焦黄,散乱如麻,果真应了个“丑”字。

丑丐上前朝三人作揖,又躬身对诸葛琴道:“郡尹昨日交代之事,在下已经照办了。”

诸葛琴请他坐下,问道:“如何?”又向谢、杜二人介绍道:“此人乃郭槐,京中丐首,善卜卦、精笔墨,耳目通达。”

郭槐将小幡倒放地上,先打量谢、杜二人,然后言道:“并未查到有朝臣结交江湖人士。昨日来,有会稽王、五兵尚书、太子府庶子、太尉府兵曹、太傅二公子、光禄勋长子等人出城。”

诸葛琴皱眉道:“这许多人,倒难查了。你依旧盯梢,我这还有画像,上面言明其特征,你去查来。”说罢从怀中拿出画像给他,又从钱囊中掏出一两金子放在案上。

郭槐看看画像,画下果然写有其人特征。又看看桌上的金子,笑眯眯道:“郡尹如何这般阔绰?”

诸葛琴道:“你若找到这五人下落,我以此金十倍相酬,这是定金。”

郭槐刚要伸手,诸葛琴却以手盖住金子道:“我尚未说完,那五人未必在城中,他们或许是军士,身在军营。”

郭槐睁大小眼睛道:“城外有军营四处,左右宿卫军、北军,还有水寨。乞丐们进不得营,只能在营外盯梢。”

诸葛琴道:“你手下不是有个‘无孔不入’?如何查是你的事。”说罢放开手。

郭槐道:“啊哈,也是,那在下就此领命了。”张手平平往金子上一掩,再挪开,未见指头动,金子已不见了。

杜云一看,此人倒有些妙技。

郭槐没有羽觞,就从搭囊中取出一个碗来,以酒勺舀酒,斟了半碗,端起来一嗅,嘴中赞道:“好酒。”仰头咕咕一口喝下,而后咂咂嘴,似乎回味无穷。

杜云笑其豪爽,不拘礼数。谢婵却微微蹙眉,看看他脏手道:“足下几日可查它出来?”

郭槐盯着她眼睛道:“这五人不过无名之辈,不比谢尚书侄女,说不得时日。”

谢婵看他说出自己家门,面有异色,想自己长在京师,后随母去到淮阴,他竟然识得。

杜云一听,童心大起,笑着指指自己道:“那你说说,我是何人?”

郭槐瞥他一眼,言道:“一介武夫罢了。”

杜云听了脸上一呆,却见诸葛琴、谢婵捧腹大笑。

郭槐皱眉道:“在下说错了?”

诸葛琴摆摆手,说道:“哈哈,所言不差,所言不差。”

郭槐腹有疑团,看着杜云道:“你虽一介武夫,但眉宇间有刚霸之气,将来必是将才。”

诸葛琴说道:“哎哎,他是否将才我不知,不过,我知他定没相面钱给你。”

郭槐道:“这儿郎看来亲近,倒也无需给钱,若他日富贵了能请我喝顿酒便罢。”

谢婵暗笑,怕是和你穿得一样才显亲近。

诸葛对郭槐道:“你也莫逞口舌,事不宜迟,快去办差吧。”

郭槐收起瓷碗、画像,告辞而去。

等他一走,谢婵道:“劳表兄出钱,我定然要还你。”

诸葛琴道:“事急从权,你要过了此劫,多还我钱也无妨。”

谢婵对诸葛琴稽首道:“拜谢表兄。”

诸葛琴扶她道:“表妹无需多礼,于公于私,我当为你筹谋。”

谢婵齐身,又言道:“难得表兄多智,能得这丑丐相助。适才我还惊讶,他竟然识得我。”

诸葛琴道:“未必识得,他虽耳目众多,但并不亲身用事。我让他盯梢,你昨日大队囚车入城,他能岂不知?城中认识谢将军之女的也不在少。且能与我同席共饮的女子有几人,一算便知。”

杜云道:“难怪他猜不到我。兄长乃驸马,寻常女子怎敢与你同席,岂不得罪公主?”

诸葛琴一听不禁哈哈大笑。

谢婵道:“说反了,是表兄不敢与寻常女子同席。”

言毕,三人同笑。却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人喊道:“快让开,我家公子何在?”

诸葛琴一听,赶紧离席,开门一看,外边堂倌正挡住一人,乃自己亲随。于是冲亲随说道:“某在此,你过来吧!”

堂倌一看,不敢拦,让开道路。亲随过来,在诸葛琴身边附耳言语几句。

诸葛听罢,轻声言道:“知道了,且让公主先去应付。”

亲随得令而去。

诸葛琴合上门,对两人言道:“我们该往太傅家去了,廷尉已到郡衙,太傅必也下朝了。”

谢婵不由身子前倾,脸色一变,赶忙道:“快些行事。”跟着起身。

杜云一听,既喜且怯,站起身来,摸摸头发,整整衣襟,言道:“我是否该去买顶帽子?”

诸葛琴道:“该买,我戴斗笠也甚不合礼。”

三人留下酒钱,沿街快快而去。

郡衙堂前,侍卫挡住一人。那人身着吏服,乃廷尉史,对侍卫说:“廷尉府办差,尔等敢不让开!”

郡衙长史在一旁对廷尉史赔笑道:“还请上史稍待,等郡尹回来。”

廷尉史道:“你家郡尹几时回来,他若不归,岂不误事?长史还是快快将人犯、案宗交割与我。”

长史苦着脸道:“郡尹已将案宗封存,人犯自有侍卫拘禁,我岂可越俎代庖?”

廷尉史道:“哼,长史竟要推脱,郡尹不在,自然由你主事。主簿功曹何在,尽数交割就是,啰嗦什么?”

长史道:“主薄已去御史台,上史何不等明日再行交割?”

廷尉史怒道:“混账,你等是要妨我公事!”

长史躬身道:“下官岂敢。”

衙门外,马车上下来一人,一身官服,头戴进贤冠,迈步到衙内。廷尉史见他来,让到一边。

长史看他身着九卿服色,铁面青须,赶忙稽首在地道:“下官拜见廷尉。”

廷尉看了看侍卫,又低头看着长史,也不叫他起来,沉声问道:“你既为长史,该依朝廷律令将人犯、案宗交割,何故在这拖延?”

长史慑其声威,不敢抬头,咽了咽口水道:“这,这,下官还需核查卷宗。”

廷尉道:“既如此,还不快引廷尉史进去交割!”

长史站起身来,拍拍膝盖,正要当先往后堂走。却听正堂上一个声音想起:“慢着,谁敢闯内衙!”

长史回头看,一个俏影已站在堂前阶上,高髻金钗,锦绣宫裙,薄施粉黛,正是宁国公主。

众人一看,皆稽首在地道:“拜见公主殿下!”只廷尉躬身作揖。

公主道:“廷尉免礼,顾廷尉掌天下刑辟,该知案宗交割亦有法度。郡尹既在京,属吏应差人通传,岂可私下交割?”原来这廷尉姓顾名铮,乃江东士族。

顾铮言道:“既如此,殿下何不派人知会诸葛郡尹速来交割,却让下臣在此干等?”

公主斥道:“都是长史办事不力,左右,拉他去鞭笞二十!”

长史一听呼天抢地,被侍卫拽住胳臂拖往后院,口中兀自叫喊:“微臣知错了,求殿下饶恕,微臣不敢了……”

顾铮面色一沉:“公主,可知国法之重,岂可以滥用私刑。今日就是没有长史,下臣依然要带走人犯、卷宗。”

公主道:“廷尉请堂中坐,我这便使人去请郡尹回来。”

顾铮昂然进入公堂,侍卫并不阻拦。余人免礼,皆守在阶下。

那边,三人已到太傅家门前。诸葛琴换上纱帽,谢婵替他拿着斗笠,杜云戴着巾帽,三人走到府门前。门前守有家丁,腰上佩刀,见三人前来,忙喝住道:“你等作甚,来太傅家?”

诸葛琴没穿官服,亦没衙役相随,家丁如何认他。却见诸葛琴道:“你家太傅请我来喝酒,刚下朝就忘了?”

家丁不禁问:“你是何人?”

诸葛琴责备道:“你这厮记性太也差了,我乃丹阳尹诸葛琴,快去通传!”

家丁细看,果然想起郡尹模样,赶紧施礼道:“在下失礼,望郡尹莫怪,在下这便去通报,郡尹不必等候,只管进去便是。”说罢让开门户,请诸葛琴入内,却挡住杜云道:“请尊驾留下手中之刀。”

杜云一愣,正要解刀,诸葛琴在旁边说道:“你这厮,他乃你家二公子,从外修道回来,你禁拦他!”

家丁打量杜云,却不让开,嘴中还道:“这,这……”

诸葛琴摇摇头,对杜云说:“你给他罢。”

杜云把刀解下,右手给他。家丁双手一接,手臂一沉,不想这刀如此重。

三人入到中堂,已有家丁已往后院报有客来。

杜云看堂前绿树成荫,堂内陈设简单,只几张席案而已。

不久,几个下人簇拥一人而来,进到堂中,却是个中年妇人。头上蔽髻簪着玉钗、花钿,一身紫色襦裙,一脸慈和。她看看堂中来人,一人是诸葛琴,自然识得,一个女子不知何人,另一儿郎身高体健,模样似曾相识,不禁泪湿双目。

诸葛琴和谢婵忙向她稽首,太傅夫人乃命妇,他二人自是不敢违礼的。

杜云虽少识人情世故,但见老妇,心中已猜到是母亲,赶忙下拜顿首:“儿云拜见娘亲!”

那妇人果是太傅夫人,只见她上前一把搂住杜云,摸着他头,哭声道:“果然是我儿,果然是我儿回来了。”

杜云拜过母亲,杜夫人让他起身,打量之下,更觉儿子身姿挺拔,相貌堂堂,转泪为喜,笑着言道:“你父亲说已从你师父那讨你回来,为娘听闻此事,心中欢喜,就连做梦都会发笑。”

杜云躬身言道:“劳娘亲记挂,是孩儿不孝。”他身量比杜夫人高出头颈,哪里敢直着身子回话。

杜夫人带笑说:“蒙你师父教养,今日看来也是好的。”又叹一口气道:“若不是你儿时太过顽劣,连你父亲也管教不住,为娘哪舍得留你在山中?”说起来,眼眶儿又红了。

杜云听其话,又观其颜,不觉脸上发热,心中道声惭愧。不忍母亲伤心,忙忙劝慰道:“孩儿在那山中,只觉得清静平和,又不曾吃苦。且师父待我如己出,教我经书、武艺,今日也好报答娘亲和阿父。”

杜夫人道:“倒是你父亲,还在书房,你先去拜他,为娘来招待客人。”又对一下人说:“阿良,你且去准备热水让吾儿沐浴。”那侍女闻言,忙答应而去。

杜云告辞,自有家丁引他往后屋走。

杜夫人给诸葛琴、谢婵告罪:“愚妇适才失礼,还请二位莫怪。”又吩咐下人奉茶和果品来待客。

诸葛琴稽首道:“夫人折杀我等了,今日夫人能得母子团圆实乃大喜,晚辈不过来讨喜而已。”

杜夫人听了,满脸是笑,吩咐下人道:“快去取些喜钱来给两位客人。”又问:“玄音是如何得见我儿的,这位女郎未曾见过,不知是谁家之女?”杜家、诸葛家是世交,言语自然亲近些。

谢婵见她问起,答道:“小女子是谢征虏之女。”

诸葛琴道:“就是谢尚书的侄女儿,名叫谢婵,也是我表妹。”

杜夫人点点头,笑道:“怪不得生得英姿不凡,原来是谢家之女。”

谢婵连称过誉。

诸葛琴道:“说来也是有缘,我表妹在来京路上遇见些蟊贼,幸得杜郎出手相救,于是杜郎一路护送。想是我表妹长得貌美,到京后,杜郎竟随她来我府中。我与杜郎乃儿时玩伴,一见之下岂能不留他做客?他本要归家,只我不肯,硬留他住了一宿,今日才带他来府上拜见世伯和夫人,未一早告知,我之过也。”

杜夫人见谢婵脸上生红,越发俏丽,不禁笑道:“玄音不必告罪,不想吾儿倒识得侠义之道。”

诸葛琴接着道:“今日既来了,还当拜见世伯。”

杜夫人道:“你世伯稍候便来,你二人且宽坐。”

诸葛琴道:“何必世伯过来,我等去书房拜见就是,且近日我写了首诗,正想向世伯讨教。”

杜夫人道:“既如此,你们去便是,不必拘礼。”

诸葛琴和谢婵告辞夫人,自往书房去。

杜云被引到书房之前,见房门敞开,引路的家丁让在路边。杜云心中忐忑,抬腿跨入房中,见后窗打开,室内明亮,靠里的墙上挂着一幅书画,题字曰:嵩山行旅图。画中嵩山崔嵬,流云飘逸,旁边墨字却内敛圆融,别有法度。其时嵩山在赵国境内,也不知作画之人当真去过,还是随心想象。

中间摆着书案,案上尽是书简,案边端坐一人,宽袍纶巾,凤目垂髯,五十上下年岁,手中擎一支笔,正在竹简上写字,字迹一如画面上所书。

此人便是当阳侯杜太傅了,觉有人进来,他端坐不动,口中言道:“稍待片刻,我这便写完,让夫人多赔赔礼。”却瞥见来人跪下,顿首道:“孩儿拜见阿父!”

太傅手中僵住,转头来看,是一青春少年。见他下拜,不禁站起身来,手中兀自捏着笔,对着少年言道:“孺子抬起头来。”

杜云直起腰板,抬头看着父亲,见他额上挂着皱纹,眼里放光,渐渐显出慈颜。

太傅道:“你是云儿?”

杜云说道:“正是劣子。”

太傅笑道:“快,站起身来。”

杜云这才起身,却听父亲哈哈大笑:“虎儿原来长成这般模样了!”杜云儿时顽劣不堪,打架尤其凶狠,一次和其仲兄杜远打架,竟然动口咬人。事后,杜远称他是恶犬,杜云却自称是老虎。

杜云赔笑道:“不知仲兄何在?”

太傅道:“他去滁州采药了。”

杜云道:“那长兄呢?”

太傅道:“已赴任寻阳。此次招你回来,也是因朝廷用人,为父不便推脱。”

原来,两月之前,皇帝召见他说要起用其子,他推说诸子平庸,不堪使用,长子耕读于当阳,次子伴于膝下,三子于山中修道。不想皇帝竟然大怒,说他膝下三子,竟无一人为朝廷效力,实在有违人臣之道。皇帝也非第一次说要起用其子,先前推脱,皇帝却并无怪罪,也不知此次为何竟发怒。不得已,只得招长子往赴浔阳就任长史,三子来京师作宿卫郎。

父子正谈天,听见门外笑声:“我说世伯怎不出来,原来这后院要凉爽得多。”

太傅一听,知是诸葛琴,这才放下笔,抖抖衣裳,出门来。屋外家丁忙上前躬身道:“君侯,驸马正要见你。”

太傅摆摆手,说道:“你且回避,我来待客。”

家丁躬身称是而去。

谢婵朝杜太傅稽首道:“小女子谢婵拜见太傅。”

太傅请她起来,说道:“谢氏庭有兰芝,生得如此相貌出众之女。”

诸葛琴道:“太傅家中也不差。”指着屋前桂树,当着太傅吟道:“青树出桂子,秋来满院香。”他此言自是说太傅盛年青季,家有贵子,秋来必然得朝廷所用,光耀门楣。

太傅摸摸髯须,而后指着谢婵手上的斗笠道:“天色晴方好,竹笠掩张良,素衣谈笑里,君腹有何谋?”此是将诸葛琴比作汉之张良,张良虽国士无双却在辅佐刘邦称帝后归隐林泉,而诸葛琴亦有奇才却屈就于京城郡尹之职,今日素衣竹笠而来,不知其腹中又在谋划何事?

诸葛琴哈哈一笑,言道:“世伯,愚侄智浅,今日之事怕是张良在世也难谋。”

太傅口中道:“哦,贤侄与我儿同来,我便知事有蹊跷。今日朝堂之上皇帝问起昨日押至你衙中之案犯,廷尉竟然不知,看来此案非同小可。你既来了,不妨直说。”

诸葛琴伸手请太傅道:“太傅请进,我们屋里说话。”

诸葛琴将案事说了一便,听得太傅面有惊色。说完,诸葛琴问道:“世伯可知尚书台为何下令广陵郡清剿水贼?”

太傅说:“太子舍人往广陵采办,在江上被水贼劫杀。太子府先将此事报太尉府。太尉以为此事无须劳动禁军,由广陵郡自行清剿即可。之后太子府又报信与宫内,自当由尚书台依旨行事。”广陵属徐州,丹阳属扬州,此二者分置长江南北,互不统属。

诸葛琴道:“如此说来,尚书台并不为过。”

太傅皱眉道:“我道圣上为何近来神采奕奕,言及要招揽天下英才,竟是得了国宝。事关重大,贤侄不将此案送交廷尉府,却揽于手中,岂不自取祸端?”

诸葛琴道:“廷尉府办案繁琐,往往迁延时日,倒不如我衙门灵便。且掾属众多,恐机事不密。”

太傅不以为然,说道:“郡衙处事虽灵便,却无雷霆手段,廷尉府直达天听,查案则无需顾忌亲贵,便是舍下也可搜查。”

诸葛琴言道:“就恐直达天听,无可转圜。此案,我已有些眉目,还望世伯相助。”

太傅面色为难,说道:“我能如何相助?”

诸葛琴说:“世伯请听我言。”乃凑近他耳畔细说:“如此这般……”

太傅道:“我可在朝堂帮你说话,却不能违逆皇帝之意,是否得由你办,还需看你口舌。”

诸葛琴拱手谢道:“这是自然。”

诸葛琴在太傅家喝了个酩酊大醉,被太傅命家丁以马车送回衙门。谢婵往伯父谢安家中去,杜云则留在府中。

见诸葛琴回来,廷尉便要与他交割案宗,无奈其喝得大醉,不省人事。廷尉虽气上心头,碍于公主颜面,发作不得。于是吩咐廷尉史守在衙中,待郡尹醒了便行交割,自己则打道回府。

次日,诸葛琴尚未起床,宫中已来圣旨,皇帝命诸葛琴速至东堂。东堂在皇宫主殿太极殿的东侧,故称东堂。诸葛琴要去宫中,廷尉史自然不敢阻拦,交割之事只得延迟。

诸葛琴来到东堂,脱去鞋袜入内,见堂中只有三人,皇帝端坐于御座,杜太傅、顾廷尉坐在下首,太傅居右,廷尉居左。

诸葛琴不敢仰视帝颜,快步趋近前去,朝皇帝稽首道:“微臣诸葛琴拜见陛下。”

皇帝头戴冠冕,三缕青须垂襟,声音洪亮:“诸葛琴你可知罪?”

诸葛琴道:“微臣知罪,正要向陛下请旨,以求将功折罪。”

皇帝道:“方才太傅说你已有眉目,可查到夺宝之人所在何处,可是实情?”

诸葛琴道:“正是,臣有十足把握可查到贼人所在。”

皇帝道:“朕要的是玉玺,玉玺何在?”

诸葛琴道:“玉玺该在丹阳,臣正在严查,尚需时日。”

皇帝道:“顾卿,你看如何?”

顾廷尉道:“诸葛郡尹并无实据以证玉玺所在为丹阳,臣恳请陛下速命郡尹将人证、案宗交予臣下,以免拖延时日,使案犯逃脱。”

皇帝道:“廷尉掌管天下刑案,普天之下莫不能查,此案该交由廷尉审理。”

诸葛琴道:“陛下方才问起玉玺何在,可见玉玺比之案犯更为重要,微臣敢问廷尉如何查那玉玺?”

皇帝道:“玄音所言不差,顾卿,你道如何查那玉玺?”

顾廷尉道:“这,臣尚未查看案宗,审问人证,还需祥查证据,而后搜捕案犯,追查玉玺下落。”

诸葛琴道:“如此而为,论拖延时日郡衙定然比不过廷尉府。”

顾廷尉气道:“你,满口胡言!”

诸葛琴忙对廷尉稽首道:“下官言辞失礼,罪过,罪过。”

皇帝问杜太傅道:“太傅,此事关系国运,朕该当如何做才是?”

杜太傅道:“陛下宽心,那玉玺既失之京郊,必不脱于国境,不过查来耗些时日罢了。诸葛郡尹已查了数日,玉玺若在京畿,以郡尹之才,必然能查到。若出了京畿,则该交由廷尉祥查。”

皇帝道:“太傅所言有理,事不宜迟,诸葛琴,朕许你三日为期,三日后若查不到玉玺,则将此案交给廷尉,朕还将治你欺君之罪。”

诸葛琴伏地顿首道:“微臣拜谢陛下,必不负皇命。”

皇帝道:“哼,你不必侥幸。顾卿,你且将那谢婵拘于天牢,审其失宝之过。另将谢安满门禁于府中,不得放走一人。”

顾廷尉稽首称是。

太傅听得冒汗,又不敢帮腔,恐激怒皇帝反引祸于谢家。

顾廷尉又问道:“陛下,此事谢尚书并不知情,是否也要审问?”

皇帝道:“审,自然要严审!”

廷议之后,皇帝严命不得泄露玉玺之事。

诸葛琴离开皇宫,回到衙中,廷尉史已走,他来到公主屋中。

公主给他倒茶,问道:“夫君,今日之事如何?”

诸葛琴不敢言朝堂上事,只道:“皇帝已将查案之事交给我了。”

公主笑道:“就知以夫君之才,必得父皇重用。”

诸葛琴面露笑容,说道:“所幸公主为皇帝所爱,为夫不过沾光而已。”

公主道:“那夫君该如何谢我?”

诸葛琴拌丑脸道:“自然是以身相许啦。”说罢扑向公主……

太傅家中,杜云得知谢婵已被拘押,对父亲道:“阿父,孩儿愿助诸葛兄长一臂之力。”

杜太傅闻言,捋须道:“你身无一官半职,怎么帮他?”

杜云道:“孩儿尚有一身蛮力,可帮他擒贼。”

杜太傅道:“此案殊不简单,一旦有失,诸葛琴怕也性命堪忧,你若帮他,就不怕惹祸上身?”

杜云道:“不怕,若不能破得此案,岂止会祸及诸葛和谢氏?”

杜太傅慨然笑道:“孺子可教,不枉你师父一片苦心。”

杜云疑惑道:“师父有何苦心?”

杜太傅摆摆手:“往事难提,未知后事如何。你自去帮他便是,有难处可找为父商量。”

杜云听他话,只觉懵懂,但父亲既已同意,便不复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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