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节挟马营的密谋
天亮了。
后半夜才慢慢平静下来的西市又开始恢复生机。
早起的商贾打着哈欠卸下门板开始打扫门庭;负责运送金汁的老虞头拉着木桶车吱呀呀穿过西市的每间铺子;小伙计剪灭了门前灯笼里的蜡烛坐在台阶上打瞌睡，随即便传来掌柜的叫骂声……
钟声响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卢念文洗漱了之后便来到隔壁房间，这才发现韩旁不在，瞿山铁娃两个一左一右偎在马三两侧睡得正香。
马三被绑的结结实实，瞪着眼睛挣扎，似乎不敢出声惊醒了两个孩子，此时看卢念文进来，便愤怒地喊起来，只是他口中塞了布团，只发出“呜呜”的吼声。
卢念文忙把瞿山和铁娃叫醒，瞿山一见挣扎的马三便有些心虚，站起来陪笑道：“先生……”
铁娃却只瞅了卢念文一眼，回头便看马三，见他挣扎着要起来，哼道：“醒了啊……”
随即一拳头砸了过去！
这一拳正打在马三鼻子上，马三鼻子顿时歪了，流出血来。马三疼得呜呜乱叫，挣扎得更厉害，铁娃瞪眼看看，又瞅瞅自己的拳头，闷声道：“怎么韩叔能把他打晕，我这个……”
说着，便又抡拳上去。
卢念文大惊，忙喊住铁娃，转头瞪着瞿山道：“韩旁呢？去哪里了？”
瞿山见卢念文真着急了，忙道：“韩叔昨晚和周禹去行院了。周禹说不要告诉你，还答应送我和铁娃两张弓弩。”
卢念文咬咬牙，看马三鼻孔流血，有些喘不过气来，忙把他口中布团抽出来。
马三喘了几口气，怒道：“卢瘸子！王八蛋！你他妈不想活了！老子宰了你！”
卢念文不理会马三，转身去到隔壁，冷着脸让伍四六去料理马三，又让赵虎快去行院把周禹和韩旁叫回来。
“坏事了，坏事了——”
周禹和韩旁衣衫不整地跑出行院，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向客栈跑，韩旁有些不舍地回头看看，口中笑道：“那胡姬真够味道的……”
“你还想着胡姬！赶紧想想怎么跟卢瘸子说吧！”周禹急道：“怎么睡得这么死？惨了惨了，这三四天都得看瘸子的臭脸了！”
三人跑回客房，隔着门便听到里边伍四六在跟马三说话，“……你说些没用！河东军了不起吗？你不就是桃源镇一穷汉吗？怎么，吃了三天军粮你就长翅膀了？你的命现在就捏在老子手里，你再喊一个试试……”
周禹和韩旁听着便进了卢念文的房间。
见衣衫凌乱的二人进来，卢念文心头一阵怒火便冲上头顶。他咬着牙摸了摸自己的左腿，压着怒气沉声道：“还没有吃饭吧？吃了饭再说，今天要办大事。”
“家主，办什么大事？”韩旁小心地道。
“没你的事。”卢念文淡淡道：“周兄，你吃了饭料理一下马三，我俩送他回军营。”
周禹瞧着卢念文的脸色，陪笑道：“我跟韩旁出去耍耍，这不马上就回来了吗？耽误不了你的事，你别生气。”
“我的事？”
卢念文语气忽地提高，但很快就平静下来，道：“先吃饭吧，兰儿……”
兰儿陪着小心把店小二送来的饭菜端到桌上，周禹冲兰儿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便开始吃饭。
韩旁觉得浑身不自在，吃着白面馒头如同嚼蜡，好歹再喝了一碗粥便吃不下去了。刚要开口说什么，卢念文道：“韩大哥，今天我要和周兄出去一下，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是有些危险的，你们就在这客栈里等候，千万不要乱跑，有可能我们回来就得赶紧离开忻州，你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韩旁答应了，又道：“家主，我……我昨晚没听你的话……”
卢念文摆摆手，道：“没关系的，刚到这花花世界，想四处转转是人之常情，昨晚我也想多逛逛呢。——马三也没有逃走嘛，韩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韩旁心中稍安，点头道：“既然有危险，那我和家主一起去。”
“不必，”卢念文道：“你看顾好兰儿和瞿山铁娃就行了。”
周禹含着馒头道：“到底去做什么？你给我透露点也让我心里有底啊。”
卢念文哼了一声，转身便出去找马三了。
周禹愣了愣，口中馒头吐出，怒道：“这卢瘸子！不就是出去玩玩吗？有完没完了？老子大小都是山主，你跟我耍什么横？又没有花你的钱！你吃喝住宿还都是老子的钱呢，若不是看你瘸着一条腿，老子把你捶死你信不信？”
卢念文已经走到了门口，听这话愤然转身，却只冷冷看了周禹一眼然后便走了出去。
周禹哼了一声，狠狠一口咬下半个馒头。
“大哥，你不要生气。”兰儿结结巴巴地道：“阿文他，……他不是有意的。”
周禹没好气地道：“兰儿，你平时多开导开导你的夫君。做人不要太较真儿，这样多累啊！多大点事儿就这么抓住不放！”
韩旁冷冷道：“周山主是觉得卢家花你的钱了？在桃源镇的时候家主把合家的救命粮都给你桃林军送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再说昨晚确是我们做得冒失了，马三这是没有逃，如果他跑了，现在河东军早就来捉拿我们来了！”
“你闭嘴！卢瘸子给我脸色也就算了，你起什么哄？如果不是你贪那胡姬床上功夫好，咱们后半夜就回来了！”周禹哼道：“老子现在心情不好，不要跟我讲话！”
卢念文和马三聊了一盏茶的功夫，马三终于平静下来。周禹吃饱喝足，浑身收拾了，又跟伍四六和赵虎交代了一番，这才在卢念文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出了客栈。
三人骑在马上，卢念文阴沉着脸，满腹心事的样子，周禹生着闷气，便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高傲模样。马三头脸还是肿的，眼神疑惑不定，时不时看向卢念文。
到了市门口，徐九拿着册子走过来，见到马三便笑了。他以为马三昨晚定是宿在行院了，这对挟马营兵将来说是寻常事。
“马三哥，昨晚耍的还痛快么？……哟，您的脸怎么了……”
“滚！”
马三喝了一声，提马带着周卢二人便出了西市门。
很快便出了忻州城西门，前面走三里便是驻军行营了。行营驻扎马步军卒两万人，——这自然不是石敬瑭的全部兵力，事实上河东军主力现在驻扎在太原，忻州行营只是为了防御契丹劫掠而在去年秋天设立的。
马三吐出一口恶气，道：“现在可以说了吧，我到底有什么危险？你又打算做什么？”
卢念文已平复了心情，看看周禹，道：“昨晚你急着返回营地，应该是和李晖有大事商量吧？”
“这却与你无关！”
“这能让你丢了命！”
“你胡说什么？”马三怒道。
“让我猜猜你们有什么大事商量。”卢念文道：“石帅今日要给行营士卒发放夏衣，李晖召集心腹，——你当然是他的心腹，召集你们想要在帐前演出一场好戏，或给石帅歌功颂德，或者干脆就劝进，以希望能够得到石帅赏赐。最不济也会得到石帅注意，等日后他真举旗造反的时候定然不会忘记你们首唱之功。——这就是你说的关乎前途的大事，可是这样？”
马三愣住，营门已在眼前，他忙勒住马，嘴唇哆嗦着道：“你……你怎么知道？”
周禹也皱起了眉，这才想到卢瘸子一定是在史书上看到过这一段记录，而且似乎并不是寻常小事。他已经忘记了早上的不快，摁着马鞍道：“阿文，会发生什么事？”
卢念文冷眼看看周禹，转对马三道：“我其实略懂一些推演之术，这次到忻州来也不全是为了游玩。我想要看看今日忻州行营会不会发生我所预料的事情，不想却遇到了你。虽然是你杀了我大哥，但既然我在桃源镇没有杀你，现在也就更不会杀你。非但不杀，我还要救你的性命，这个你一定要相信！若你不信，你便自己回营里去，咱们分道扬镳，从此再无瓜葛！”
马三又惊又疑，刚才卢念文的话其实是李晖等人密谋商议过多次的，众人都觉得是个好主意。如卢念文所说，若趁着机会在帐前首唱劝进，就算石帅现场不赏，待到他起事之时也会大大重用挟马营。事情若成，兄弟们前程不可限量，一镇节度使似乎不在话下。
但这些谋于密室的话怎么让远在定州的卢瘸子知道了，莫非他真有占卜推演的法门？
马三盯着卢念文看了许久，才道：“好！我信你这一次，我带你们入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