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撩着布帘向外张望的伍四六大惊失色，回头道：“山主，兰儿……兰儿把李力杀了！”
周禹一愣，随即便冷静下来，哼道：“杀就杀了，若我出去，也是要杀他！”
伍四六呆了呆，慢慢放下布帘，低声道：“山主，这……这怎么跟弟兄们交代？若要惩罚李力，也该是您来，卢五公子怎么说都是外人啊。”
周禹淡淡道：“你们把他当成外人，我却把他当成兄弟。我想要带出一支真正的军队，而不是一群盗匪。卢念文的决定是对的，若我们只能祸害汉人百姓，那还不如离开桃源镇去从军！”
伍四六已镇定下来，叹道：“山主，我们这些人都是在狼山上混过的，匪气太多。我知道您有雄心壮志，但是要让弟兄们和您一样，那需要时间啊。况且我们这才三十几个人，杀一个就少一个啊。”
周禹瞟了伍四六一眼，似乎是在判断些什么。于桃林军中，他把赵虎和伍四六当作心腹，但其实很多话都不能对他们直说的。周禹知道喽啰们跟随自己只是为了吃饭发财，虽然他们肯听自己号令，但其实从根本上说和自己的想法并不相同。这些许差异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周禹现在还无法预估，他想着，淡淡道：“和你们混的时间久了，我都忘了自己的军事素养了。我不求人多，只要人心齐！你去抚慰弟兄们，就说是我的话，若谁再敢质疑我的号令，那李力便是下场！”
伍四六叹了口气便躬身出去了，他知道山主的心情很不好。李力做得确实过分了，山主前几日已经说过不准对卢念文不敬，可他喝了几碗酒居然就忘记，把骨子里的匪气露了出来。但伍四六隐约地察觉到这似乎不是全部的原因，周禹想杀李力或许还有更深的考虑。
无论如何伍四六已知道，周卢一体，那是铁打的事实。
兰儿返回周禹的帐篷，也不看周禹脸色，继续喝酒吃肉。韩旁却没有再进来，他就守在帐外，他自觉现在有责任查看一下桃林军的反应。
周禹看看那把还沾着血迹的枪头，叹道：“我已经明白为什么卢念文不想让你喝酒了。”
兰儿嘿嘿一笑，含着一口肉道：“大哥，我杀了你的人，你不会怪我吧？”
周禹苦笑道：“他们其实还不算是我的人。兰儿，你也算是将门之后，你说说看，一支队伍最重要的是什么？”
兰儿抬头想想，道：“我祖父很少和我说军队的事情，我听我阿爷说过几句，似乎是兵将一体，然后令行禁止。”说着，又捞起兔肉来吃，汁水流淌到处都是。
周禹摇摇头，道：“我其实看过一些兵书，一支队伍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崇高的理念。杀人放火抢劫民财是盗贼才做的事情，绝不应该成为一支部队的理念。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你一定没听说过，总之一支部队最重要的是纪律，只有铁一样的纪律，才能保证这支队伍走得长远。之前我忘记了这些，现在是应该捡起来的时候了。”
兰儿侧头想想，道：“纪律？现在时局动荡，朝廷的军卒们也有很多时候吃不饱饭，听我阿爷说，祖父带兵的时候也有过强征军粮的事情。只不过他能够和手下将士们同甘共苦，他又有一身过硬的本领，每战必身先士卒，所以手下将士都能够和他一条心。”
“那样远远不够。”周禹笑道：“我今天要拟出几条军规军纪，明天颁布给桃林军。能遵从的我要，不能遵从的就滚蛋，我宁愿人数再少些，也要先把规矩立起来！”
兰儿想想，却不明白周禹再说什么，干脆摇摇头，继续吃肉喝酒。
周禹思考着他的队伍建设大计，兰儿吃饱喝足便提着大枪来到卢念文的帐篷前。她向周围看看，山林间雾气缭绕，密而碎的雨滴淅淅沥沥，四周黑漆漆地一片。卢念光宋保等人正在催促车夫们都把油布盖在骡马身上。雨一时停不了，牲口们绝不能生病，这可是大事。
兰儿打个饱嗝儿便走进帐篷，里面点着一支蜡烛，卢念文老僧入定般坐在灯前，两眼闪烁着贼光，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在听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瞿山和铁娃两个偎在旁边打瞌睡。
“瞿山，铁娃，你俩去找韩旁睡去！”兰儿霸道地道：“我和阿文有话说。”
两个孩子看了一眼，他们对兰儿喝酒之后的状态已经很了解了，唯唯两声便出了帐篷。
卢念文抬头看看兰儿，道：“你喝酒了？”
“我还杀人了呢，我把李力杀了！”兰儿笑嘻嘻地道：“一枪毙命！算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杀人，原来杀人也没什么好玩的。”
“那好歹是条人命，他不过就说我几句，你何必要杀他？”卢念文叹道：“而且他是周兄下属，就算要惩戒那也应该是周兄自己来，你何必要插手呢？”
“我就杀了！你又怎么样？”兰儿靠着卢念文坐下，伸手摸摸丈夫的脸，低声道：“他骂你，我听着就不舒服！你是我的夫君，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你不敬。”
卢念文有些不适应兰儿如此亲昵，想要躲开却又觉得不合适。
兰儿浑身火热，抱着卢念文的脖子便贴上去，口中呢喃地呻吟着：“夫君，我好冷，你快抱紧我……抱紧我……”
次日，卢念文是被帐篷外面周禹的喝令声唤醒的，周禹似乎是在召集桃林军列队。卢念文看兰儿仍昏沉地睡着，便小心翼翼把她抱着自己的胳膊挪开，把她缠着自己的腿挪开，又给她盖好被子，然后穿衣服走出帐篷。
天色刚蒙蒙亮，雨已经停了，四下静寂。齐霖也从帐篷里钻了出来，书呆子揉着眼睛瞧瞧卢念文，躬身行礼后道：“卢兄，昨夜周禹的手下出了什么事情？我问管家，老罗说不让我管人家的闲事。”
卢念文一边向周禹的方向走，一边道：“你的管家是对的，不要管人家闲事。”
齐霖愣了愣，却抵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跟着卢念文踱了过去。
三十多名桃林军，分了四列站在周禹面前，每个人似乎都是心事重重。
周禹手上攥着一张纸，却不打开，厉声道：“李力死了！是我让兰儿把他杀了的。知道他为什么死吗？”
“因为他喝了酒就撒酒疯，不遵我的号令！”周禹见众人不语，继续吼道：“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是他带下来想跟我杀人抢劫的！你们有谁要为他报仇，尽管来找我！”
没有人说话。
“我们自称桃林军，便要有个军队的样子！”周禹扫视着众人，道：“往事不论，今天我宣布几条规矩，若有人冒犯，李力便是下场！”
“一，令行禁止！
二，一切缴获归公！
三，禁止冒犯侵掠汉人百姓！”
“这是桃林军的三条军规，有谁做不到的，现在就可以提出来！”周禹冷冷道：“现在就可以离开桃林军，不过你的兵器和马得留下！”
卢念文远远站着看，越来越觉得这三项军纪和后世的某些规定相似，看来周禹终于想起来什么才是一支队伍的灵魂了。齐霖抚掌笑道：“善哉，有这几条规矩，周兄的桃林军定会发扬光大。”
一个兵卒怯生生地道：“山主，若有汉人要杀我们呢？我们不能还手吗？”
“你带着刀，寻常百姓会要杀你吗？若有人要对我们不利，那便不是寻常百姓，我们自然要以牙还牙！”周禹喝道：“我说的是不准侵掠百姓！”
那兵卒咧咧嘴，不敢再说什么。
“有谁做不到的，现在就提出来，他可以离开！现在若不走，那如果以后违犯，我是要行军法的！”周禹阴测测地道，却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好！另外还有些军旅规范，现在也一并向你们申明！”周禹摊开了手里的纸。
车夫们都醒了，卢念光卢念勇宋保宋虎韩旁罗大壮等人也都钻出帐篷，大家却都不敢靠近，只远远站着听周禹宣讲规矩。
他讲得言简意赅，卢念文听着，主要是“不打骂百姓，不强取百姓财货，不调戏妇女，不损坏庄稼，行军有秩序，扎营有规范，作战听指挥“之类的，这些几乎就是后世的军纪变种。
卢念文还不觉得怎样，围观的众人却早已在窃窃私语，有人赞叹，有人惊讶，有人怀疑若真这样实行桃林军岂不是会饿死，齐霖却在暗暗记忆，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将这些从没见过的军纪都记录下来。
宣讲完毕，周禹笑道：“觉得繁琐是不是，我自己也觉得繁琐。现在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不能遵从，就提出来，若以后有违犯，我的刀下是不留人的。”
三十多个桃林军卒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头触犯周禹的逆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