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暑假期的大学,已经没有平日那种繁忙热闹的气氛,但仍有不少滞留在校的学生装点着冷清的校园。夏日的深夜,在校园的树林里、花丛间,还有不少年轻人,男男女女,成双成对,或牵手漫步,或相拥而坐。喁喁情话,被凉爽的夜风轻轻传递着。
在“考古研究所”小院外的林荫道上,两个黑衫人并排而行,高的瘦,矮的胖,相映成趣。看样子,却不像学生。
高个儿向四周望了望,然后伸手向空中缓缓一挥,路灯慢慢暗了下去。
两人就在那一小段路上来来回回,缓缓漫步,不时朝小院灯火通明的二楼望望。那高个儿还不时看看手表,然后嘴里嘀咕几句什么。
11:45分,一阵凄厉的警报声划破宁静的夜空,由远而近,直向“考古研究所”小院响了过来。两个黑衫人吓了一跳,慌忙藏进树丛之中,偷偷向外窥视着。
两人虚惊一场,发现那只是一辆救护车,直接开进了小院里。几分钟后,又重新响起警报,驶出考研所小院,一路呼啸而去。
藏在树丛中的两人从黑暗中探出身来,发现小院二楼的灯光已经熄灭。两人朝四周望望,然后向小院大门走去。矮个儿轻轻一拂,小院铁栅门应手而开。两人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径直走上二楼。
来到郑教授工作室门口,矮个儿故技重施,用手一拂,防盗门却是毫无反应。矮个儿“咦”了一声,咕哝道:“妈个巴子,邪门了!”高个儿“哧”的一笑说:“斜门在墙上。”
矮个儿移步到墙边,伸手在墙上画了一个框,砖墙上果然出现一个斜斜的门洞,矮个儿习惯性地朝黑黑的门洞内探了探头,然后一闪身进去了。
高个儿随后跟进,不想脑袋“乒”地撞在门洞上方的墙上,痛得他“嗷”了一声,两眼直冒金花。原来那洞是比着矮个儿个头画的,高个儿忘了弯腰。他怒气冲冲骂道:“奶奶个熊!就不能画得高一点?”
矮个儿回过头来,将食指放在嘴唇上,轻声说:“记住了,想高点就自己画!”“这可不是我的强项。”高个儿捂着额头,默不作声地想。两人进了宽敞的工作室,先是张开鼻孔,四下使劲嗅着。远处有淡淡的灯光透过窗子映进来,朦朦胧胧中,高个儿问:“你说他来没来过?”“来过,绝对来过!”矮个儿用力吸吸鼻子,肯定地说。“是的,我也闻到了他的气息。”“咦!”矮个儿惊喜地说,“这里还有一个娘们儿的气息,真好闻哩!”高个儿警告说:“娘们儿!娘们儿!你总有一天要栽在娘们儿手里!”矮个儿仍陶醉在那气息里:“嗯,我敢说,这就是鉴宝会上和小娘抬杠的那娘们儿。妈个巴子!那模样,那身段……”说到这里,矮个儿不禁“咕”地吞下一口口水。高个儿厉声说:“你又提到小娘!找死么!”这话让矮个儿一个激灵,浑身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掩嘴。两人亮起小手电,室内四处照了一周。高个儿在工作台上发现了两张画有一些奇怪符号的纸,矮个儿看了看说:“妈个巴子!乱七八糟的什么玩意儿?”“这不是写得有字么?”“嗯。二三二二,哈哈,这我认识。还有这个,这个是‘水’字,这一个嘛……妈个巴子,咋想不起了?”“奶奶熊的算了吧!这些字认得我,老子却不认得它!你跟老子一样,斗大的字认不到一担,装个什么象?!不看这破玩意儿了!”矮个儿忽然灵感一闪,理直气壮地说:“妈个巴子你懂啥!教授桌上的东西总会有些名堂的。我看这个……”“你看个铲铲!既是有名堂,何不拿回去给老爷子看看?!”
矮个儿一拍桌子说:“奶奶熊的,就这么办!”然后折好,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高个儿转过身,忽然指着墙角说:“看,保险柜!”矮个儿走过去,抓住把手,嘴里嘀咕着轻轻一扭,保险柜门并未像期待的那样应声而开,反而有一股细若游丝的电流通过手指传到心脏,如铁锤般猛地一击。矮个儿抽搐着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02
高个儿蹲下身子,骂一句“奶奶熊”,然后抡起巴掌,“叭叭”两声扇在矮个儿脸上。矮个儿“嗯”了一声,悠悠醒来,摸摸肿胀的脸,恶狠狠地说:“妈个巴子你扇我?!”
“扇了!怎么样?不扇你就死过去了!”
“你忘了?我是哥!你怎能对哥下手?”
“奶奶熊,少给我装哥!也不过早了几分钟,摆什么臭架子?!”
“几分钟咋了?一分钟一秒钟都是哥,给我记好了!”
“奶奶熊!我就不明白了。你说,天高还是地高?”
“当然天高。”
“那,凭什么你要叫谢天?你有我高么?”
“妈个巴子!这……这,不是老爷子当初这样安排的么?关我什么事?”
“要我说,当初根本就是搞错了,我是哥,你是弟!”
“放你妈的狗屁!你敢说老爷子错了么?”
“他又没看到我妈生我们,怎么知道是哪个先出来?”
“看你那熊样!长得跟晾衣竿似的,你配当哥么?”
“熊样?有我这样的熊样么?五大三粗的,你那才叫熊样!”
“再看你那脑袋,又长又尖,蔫茄子似的,能装啥东西?”
“你那脑袋呢?肉嘟嘟的,胖猪头一个!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放你妈的狗屁!我这是……虎头,虎头虎脑!”“哼哼!见到血就尿裤子的,还虎头虎脑……”“或者当初,我根本就要长得比你高!不然,老爷子咋会安排我是老大?只是后来,我为人低调,就朝这个……这个横向……啊发展了。”“好了!活过来了就说正事儿吧!打不开柜子怎么办?”“怎么办?凉拌!”谢天说罢,翻身爬起,向外走去,谢地默默跟在后面。两人蹑手蹑脚走出小院,穿过林荫道,钻进停在角落的一辆小车。高个儿启动引擎,也不开灯,将车子无声地滑出校园。凌晨四点。重庆缙云山。一处隐秘的山坳里,茂密的丛林掩藏着一座古色古香的欧式别墅。这是大师在全国各地的十多处别墅之一,被他的手下私下称做“行宫”。
一辆黑色奔驰伸出两根强烈的光柱,将浓浓的夜色撕开两道白花花的口子,从盘旋的上山公路拐进密林中阴森森的入口小道,无声滑行500米,来到森严的别墅大门。两根光柱陡然熄灭,夜色四合。
昏黄的门灯映照着门前竖着的一块铁牌,蓝底白字写着——私人领地 不得擅入。
黑暗中忽然鬼魅般地闪出一个人来,伸手在车头一摁。副座上的矮个儿忙摇下车窗,伸出头,露出一个笑脸。那人挥挥手,一闪,又没入黑暗之中。车里人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铁大门无声地滑开了。车子缓缓驶入,大门在身后自动关上。轿车驶进车库停好,车上下来两人,高的瘦,矮的胖,相映成趣。两人雄赳赳气昂昂,步调一致并肩走进大厅,习惯地在一面镜子前理理衣服。矮个儿忽然指着高个儿的脸,大笑起来。
高个儿莫名其妙地摸摸自己的脸,然后对着镜子一看,发现额头上鼓起一个青包,像小牛犊刚长出来的角。他气急败坏地指着矮个儿说:“奶奶熊!都是你那矮门洞搞的!”
矮个儿幸灾乐祸地说:“一再给你说,为人要低调!谁叫你长这么高?哈哈……真是活该!”高个儿不停地用手指在舌头蘸了一些口水,涂在青包上。不一会儿,青包消了下去,但额头上仍留下一块淤青。矮个儿看见,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高个儿一脸的不快,愤愤说:“你笑个铲铲!”两人收敛笑容,换上端庄的表情,齐步走上二楼,在一间房门外站定,叫道:“大师!”“大师!”
房门内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谢天谢地,你们来了?”
“是,我是谢天!”
“我是谢地!”
“进来吧!”
03
30年前,在那场罕见的大雪里,积雪将湘西崇山峻岭中一间简陋的茅屋压垮了。里面的大人都死了,却奇迹般地留下了一对嗷嗷待哺的双胞胎,被路过的大师救起,为他们起名叫谢天、谢地,并将他们抚养成人。
小时候,两人都管大师叫“爸”。后来,随着大师的威望越来越高,两人心中的敬畏胜过了亲情,也改口跟着众人叫大师。当然,在背地里,两人为了顺口,也偷偷地称“老爷子”。大师对此从来不说什么,顺其自然。两人智商原本没有问题,只对人情世故总是弄不大明白,待人接物方面,常常闹出一些洋相。所以,大师因材施教,便教他俩一些旁门左道的功夫,专做一些偷鸡摸狗之事。大师家大业大,总有用武之处。两人学起艺来倒不含糊,尤其可贵的是,对大师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老爷子说过,这几天,有事随时可以求见。刚刚在下面看见,老爷子起居室里还亮着灯,知道他还没睡。此时,高个儿谢地伸手抓住门把,被矮个儿谢天白了一眼,又极不情愿地放开手,嘟着嘴让谢天走在了前面。
这是一间陈设豪华的宽敞起居室。老爷子半靠在柔软的布沙发上,长长的卷发已经取下,光溜溜的脑袋瓜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着油光。两个漂亮的小姑娘正在给他捶腿,老爷子闭着眼睛,一脸舒坦。
谢天、谢地进去后,随手关好门,然后就在门边站好。此时,秘书小梁正好从里屋走出来,穿着薄薄的粉红色睡衣,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谢天一眼看见,如遭雷击,忙低下头去,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在弟弟面前一向趾高气扬的谢天,此时低眉顺眼,头不敢抬,忙低下头去,忸怩地抚弄着衣角,大气也不敢出。直到老爷子说“坐吧”,两人才歪着屁股靠着旁边沙发拘谨地坐下。尤其谢天,好不容易才调匀了自己的气息,再也不敢朝“小娘”看上一眼。
老爷子也不睁眼,轻声问:“说吧,有什么消息?”
“我们……”谢地一开口,便遭谢天狠狠瞪了一眼,只好委屈地噤了声。
谢天只要眼里不望小梁,说话也就自然了。他说:“姓沈的那小子有点邪门!我们在宾馆门口打算顺手牵羊拿走他包里的匣子,谁知那包像是通了电似的,一触手便发麻,麻得谢地差点瘫倒地上。后来我们跟踪他,又在路上被他甩脱了。等我们修好车赶到大学里,他已经走了。妈的,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捉不住。”
“修车?为什么要修车?”
“啊?!”谢天自知失口,连忙伸手掩嘴,但已晚了。
谢地朝谢天白了一眼,惴惴不安地说:“跟踪时,转弯不及,车尾撞在护栏上,坏了尾灯。”
老爷子睁开眼睛,伸手挥开两个小姑娘,从沙发上直起腰来呵呵笑道:“知道你们跟踪的是谁么?那是刚刚退伍的中国特种兵,连美国佬都要对他们竖大指拇的!哪样技术不比你们高强?!只坏了尾灯就不错了。他找到那老头了吗?”
“找到了!”谢天见老爷子心情不错,不安的脸色才恢复自然,连忙说,“救护车走后,我们去了老头的办公室,在那里闻到了他的气息。”
“救护车?哪来的救护车?”
“不知是哪来的。”谢地终于抢到一回说话的机会,快嘴说道,“他们把老头抬上车后,就呜呜地开走了。”“老头?”老爷子睁大眼睛,警觉地问,“你是说,那姓郑的老头被人抬上了救护车?看准了吗?”“是的。”谢地说,“我们亲眼看到的。”“我们并没亲眼看到。”谢天不满谢地抢他的话头,有意拆他的台,如实地说,“我们听到警报声就躲到树丛中了,救护车走后,我们进去,那地方就……人去……这个楼空了,灯也熄了。我们猜想,可能是郑老头上了救护车。”
老爷子复又躺下,不满地说:“即使是郑老头上了救护车,也不一定就是他病了!站在旁边,连这点事情都没弄清楚,还有啥用?!”谢天、谢地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半晌做声不得。老爷子平和了气息,又问:“后来你们进了办公室,都发现了什么?”“噢!”谢天忽然想起,忙从裤兜里掏出两张纸来,抖抖颤颤地递给老爷子,说,“这是从老头桌上看见的,我想也许您会有用。”老爷子接过一看,眼都睁大了。叫秘书取过眼镜来,然后戴着老花镜又仔细端详半天,忽地挺起身来,大声说:“快!文件!”秘书小梁十分默契地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复印件来,老爷子迫不及待地抓在手里,将那上面弯弯拐拐的符号与谢天交给他的纸仔细对照。
此时,谢天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小娘”,——他哥儿俩在背地里一直是这样叫小梁的。他发现“小娘”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由得红了脸,忙低下头,全身颤抖了一下。
谢地用手臂捅捅谢天,嘴向老爷子那边努了努。他们发现老爷子脸色有些不好,光头上那两道显眼的浓眉,皱得越来越紧。兄弟俩渐渐紧张起来,不知那纸片是怎么惹恼了他。
04
只听老爷子自言自语说道:“不错!就是这张了!……这都是些什么鬼话?让人捉摸不透……嗯,这张又是哪来的?会不会就是沈小子的那张?……又是什么意思呢?……”
谢天嗫嚅着说:“我们,我们只是看见有字儿,就顺手拿过来的。”老爷子说:“嗯……或许,真是一些暗语,郑老头只是照实译出罢了。看来,要弄明白还得费一些工夫啊!”谢天、谢地忙站起身来,谢天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也不大认得那些字,所以就……就拿回来了,也不知……”
老爷子抬头看见谢家兄弟,猛地一拍沙发,呵呵笑道:“好!你哥儿俩干得不错!今晚大有收获。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几十年来苦苦求解,甚至远渡重洋去向人求教,都未能如愿!不想被你这两个宝贝轻易得到了!而且一下得到两张,真是大功一件!就凭这两张纸,可以抵消你俩所有过错。小梁!”
那漂亮的女秘书,立刻站到旁边,脆生生地说:“大师吩咐!”
“给他哥儿俩记上,大功一件!按律给赏!”
“是!”
谢天、谢地刚才还紧张得要命,此刻时来运转,不禁兴奋得脸色发红,两眼放光,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劲儿地搓着双手,扭捏而笑。谢天乐呵呵地问:“接下来,我们干啥?还是去寻找姓沈的小子?”“不!”老爷子说,“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他的事不用你们管了!你们还是去教授那边……”说到这里,老爷子眉头又皱了起来。忽然,他抬起头来,眼里射出两道精光,厉声喝问:“你们是不是对教授做了什么手脚?”谢天、谢地正乐得合不拢嘴,被这劈头一喝,吓得脸色发白,连忙站起,颤声说:“没没!我们,我们是在他走过后才……才进去的。”
“唔。”老爷子目光柔和了,他不无担忧地说:“如果被抬上救护车的真是郑老头,这事儿还真是蹊跷!他可别像美国那姓童的啊……你们俩可记住了:有关郑教授的消息,一定要打探确实了再告诉我!”
“是!”
“是!”
两人离开老爷子,如获大赦。走出房门,只觉得全身每根汗毛都自在起来,呼吸也通畅多了。想到刚刚立了大功,还有丰厚奖金,两人一蹦老高,出掌互击,嘴里情不自禁地喊道:“耶——”郑教授被送进西南医院急救室,诊断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急性结石性胆囊炎,必须立即手术治疗。“雯雯!”临进手术室前,教授抓住女儿的手,绝望地叫了一声。“爸!”郑雯安慰说,“你不要害怕,这是一个小手术,很快就结束的。”教授说:“我不是害怕。我是担心,记得你童爷爷的事么?九年前,在美国……”“你说什么?”雯雯吃惊地说,“童爷爷?他可是肝脏……”“不!我怕是中了别人的……”郑雯早听父亲说过,童爷爷可能是被人下了巫蛊,才不治而亡的。但父亲怎么会?“是的,”父亲说,“太巧合了!当年,你童爷爷也是破译了一幅……”“我知道。”郑雯说,“但你不会!今天,从你下飞机那一刻,我一直就在你身边……”“我有那种感觉!我不知道是谁,但是我真有那种感觉,非常强烈的感觉!让我难受的,不止是疼痛!”“不可能的!难道你怀疑沈……”“我想,不会是他吧!在他身上,有一股正气。我怀疑,是在演播室,我曾感觉到一种眼神,让人全身发凉……”“那位戴墨镜的神秘人?”“……”教授无力地点点头。“不,不会。如他真有不良企图,现在他也不会……”
医生急匆匆地走来,强行打断说:“不能再耽误了!赶快进去!”教授仍不松手,向医生说:“让我再说一句!”然后定定地望着女儿,平静地说:“雯雯记住,如有不测,你一定要把我送回老家,那里给我留有位置。”“爸,你不会有事的。我在这等着你,啊!”郑雯说不清楚,人的直觉从何而来,但有时候它准确得让人害怕。父亲患的原本是一种极其寻常的疾病,但正如他自己的预感,他没能走出手术室。
两个小时后,医生出来,非常遗憾地告诉郑雯,她父亲已在手术台上停止了呼吸!原因是:脾脏急性坏死。当医生打开教授的腹腔,意外发现脾脏坏死时,已经来不及做任何补救措施了。
那时候,刚好凌晨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