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违背忠义。”赵云话没说完就被孙尚香打断。
孙尚香一挥手，左右卫卒皆放下兵器：“别提你那点愚笨的坚守啦，我只是让你多带个人走。”一使眼色，只见孙影愣愣从一旁走了出来：“主人？”
“别喊我主人了，从此往后，你的主人便是他了。”孙尚香指向赵云。
赵云很是惊讶，刚才万分感激孙尚香不将事态扩大，现在却不知道她揣着什么心思。监视？暗桩？经过那次掉包，赵云定然不敢掉以轻心，那么孙影又怎能从他那获得什么呢？“孙夫人，你留下她，怕是并不能得到你想要的。”赵云提醒道。
孙尚香不愿多言，眼神中全是失望，语气中难掩可惜：“你哪里又知道我想要什么。收下吧，这也是她愿意的。”
孙影仍有些犹豫，更多的是愧疚。后面的李若曦再看不下去，收起弩，躲进船舱里去了。孙尚香吩咐左右撤下，又令一人专门放下绳梯，自己则回到座位：“快些走吧。”
这时，远处的江面传来金鼓声，惊天动地的口号声一浪接一浪：“江东凌统，前来迎接大小姐！江东凌统，前来迎接大小姐！”
孙尚香差点没控制住，哽咽着：“这二哥，尽做些没意义的事。”转向正准备下船的赵云，笑道：“唉，走前能再应许我一件事吗？”
赵云停下动作，把刘禅交给一旁的孙影，抱拳道：“请孙夫人吩咐。”
“能不能——”孙尚香欲言又止，好一会过去，已能清晰见到前后的船队，终于开口：“能不能，喊我一声大小姐。”
赵云自觉明白了一些，一时间喉咙像被小石子抵住，说不出话。她再怎么胡作非为，也是江东的大小姐！刘备想将她遣返，以免除后顾之忧，一心征战；可这，又哪里考量过她的脸面、江东孙家的脸面。她主动离去，毕竟是没办法的事；她天性高傲，哪里能容得被轰走呢？赵云单膝重重跪下，大声喊道：“多谢大小姐！”
孙尚香眨了眨眼睛，勉强道：“走吧，晚了我可圆不了场。”
楼船停在江面，一旁的轻舟接到赵云一行人便转了头，向后方诸葛亮派来的船队驶去，天边偌好的晚霞全被夕阳笼罩上一层浓重的金色光影，很美，却是迟暮之色，很难让人喜欢。这边，凌统登上楼船。他少年英雄，面貌俊朗，又有国士之风，深受孙权器重。看着远去的小舟和赶来的刘家船队，凌统当即传令摆好阵型，准备作战：“末将凌统，参见大小姐，问大小姐好。”
“曹操退兵了吗？二哥又怎么会分派你这样大将来！分不清孰轻孰重，真是不识大体！”孙尚香不停训骂。
凌统赶忙为主人辩解：“大小姐莫急莫恼。虽然那刘备不顾信义，自顾自进攻益州，作为联盟没有给半点帮助。但主公调兵遣将，以少敌多，已经在濡须口成功抵挡曹军。”
孙尚香稍稍宽心：“总算是个好消息。不碍你事，也不必列阵，回家吧。”
凌统看着不远处集结的刘家船队，仍有担忧：夜色将近，孙家船队处于下游，若是刘备趁机顺江攻伐，恐怕难以应对。孙尚香见他犹豫，微笑道：“放心，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他们马上就会撤退。快点带路，对了，二哥是筑了座新城吧。”
“是，禀大小姐，新城叫‘建业’。”
果如孙尚香所料，那前来接应赵云的船队没一会儿便退去了。夕阳已下，夜色初上，孙尚香就在楼船招待凌统，不时问起战局时事，与凌统相谈甚欢。酒过三巡，凌统作别回到战船，在前缓慢分开水道，夜间行船，怠慢不得。孙尚香则继续自斟自饮，她许久未像这样没节制的饮酒，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
“阿红拜见大小姐。”名唤阿红的女子身着黛色纺纱外套，内里是白色褶裙，俊俏的小脸施着淡淡的脂粉，两只眼睛含着水灵的光。她很想郑重的参拜，但身子习惯性的往一侧瘫软，极尽媚态。
阿红在那怡红楼已经有段时日，孙尚香总觉得她非同一般，却也不好过问。叫她前来，是……孙尚香犹豫问道：“我想向你请教，男人的事。”
阿红起初不知何意，抬起头，顾不得无礼，看向孙尚香。这倒弄得孙尚香不好意思，撇过脸去。尽管如此，那些羞色显露无疑，让阿红看了个透。阿红年轻虽轻，却早习惯了风尘事，来到孙夫人城，不图其他，只是这边出价更高罢了。大小姐如此一问，莫非？阿红稍作思索，身子微微向前靠，试探着发问：“可是前些日子来的那位赵将军？”
孙尚香十分惊讶，没料到竟全被她知晓，脸色更红，忙让她上来，坐在自己面前：“你怎么知道？”
“阿红也是瞎猜的。那赵将军长得俊朗，是城中少有不沾荤腥的人呢。”
“我有没有可能……”孙尚香实在不好意思，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有第三人知道。
阿红看着孙尚香模样，竟流露出一些同情。她本可好生安慰，领个赏就退下，但此情此景却让她不自觉说出心中所想：“大小姐，恕阿红直言相告，他那样的木讷坚守，不正是吸引您的一种特质吗？他这种男人，是断然不肯让一点爱欲情念影响自己抱负的。”
“你怎么知道。”孙尚香仍不死心，语气难免有些急躁。
“他在进城时，我便见过了。”阿红叩首，自觉言语冲撞，等候孙尚香发落。
孙尚香细细注视着眼前人，感慨良多：自己向来以孙家为傲，自问弓马骑射不逊男儿，于男女之事却只明白个皮面，全然不如她看得透彻。“不用怕，我很欢喜你方才所讲。”孙尚香喃喃道：“仔细想，我早就被他拒绝过了。”转又难免忿忿然，把阿红当作亲姐妹一样向她抱怨：“可是我实在不想他这样不在乎，这样安心。”
阿红见孙尚香毫不掩饰地流露真情，就敞开胸怀，坦然劝慰：“大小姐，您一谈到他，眉间并无肃杀之气，全是小女子的怨忿呢。”
孙尚香被她说得脸色绯红，不自禁垂下眉眼，转而笑道：“是啊，这样话还从来没人同我讲，我都快忘了自己也是女人了。真是难得，不过阿红，我还是想为难他，请教教我，你该会理解我这样的心思吧。”
阿红扑哧一笑：“大小姐天生丽质，他大概本来就不安生吧……”于是，阿红便将自己如何作媚态吸引客人、如何让人难堪等种种方法和盘托出。红烛交映，两人相谈甚欢，不觉已到半夜：“还望大小姐随性就好。他那种人，最怕有相负之处。您得不到他，但一句真情，也许能让他记一辈子。”
“嗯，我记下了。”孙尚香已经下了决心，严肃道：“阿红，你以后在府中当差，我有事嘱托你。”
阿红很是为难，怕自己惹上难缠的事，刚要回绝就被孙尚香用话堵了回去：“保你无恙。你该知道你们怡红楼的幕后老板吧。”
“嗯，好像是个名叫马忠的人。”
……
“大小姐？大小姐！”
是李若曦的声音，身下的床榻微微颤动，水路虽然比陆路安稳得多，总归比不得府宅。孙尚香伸了个懒腰，杏眼微开，强烈的阳光又逼得眼帘赶紧拉上，这几日的梦都好长，看来是在那方城待得太久太久、念想留得太多的缘故。
“快到家了。”
孙尚香坐起身，并没有像往日一般生龙活虎地下床，依旧半躺着身子，撇过目光，不知在思索什么：“你是在担心孙影？”
李家在孙家的照拂下，早成了江东大户，风光无比。赚钱没有尽头，可日子却是有的。李老爷年纪渐长，多次来信劝李若曦回家，不宜再在女卫营耽搁时光。李若曦总割舍不下，认定孙尚香是她的归宿，陪嫁也在所不惜。孙尚香、孙影，和那赵云的纠葛，她经历了些，知道了些，但终究不能确切体会，因为她始终觉得那赵云不过是个稍微勇武又聪明些的将领，至少在江东是这样。“有些不放心。”李若曦如实作答。
孙尚香呢喃道：“习惯就好，以赵云为人，不会辜负她的。”话毕，孙尚香起床着装，一旁的李若曦自觉上前侍候。以前，这都是孙影干的活，李若曦初上手，难免有些不熟悉，没得个清晰条理。孙尚香就让她退在一旁，自己收拾：“看你那犹豫脸色，是还有什么想问的？”
李若曦挺身发问，语气难得地急躁：“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将孙影留在赵云那。经此一事，赵云定然防范非常。要孙影与我们呼应，实在千难万难。”
“你想多了，就因为她也喜欢。”孙尚香齐整衣衫，走开，在门口又停下脚步：“好不容易回家，多陪陪李老爷。他年纪大了，我都有些愧疚，觉得对不住他。”
“是。”
“还有，定期派商队去孙夫人城，怡红楼的阿红会给你消息。”
看着孙尚香走出去，李若曦呆在原地：阿红？对啊，想来，这次拦截了那刘备命令，先行出走，还以为损失了不少筹谋，原来大小姐早就作好了安排！
建业城跨水雄立，临江筑有三个大型水坞，更有要塞、望台连绵数十里而不绝，远远可见一队队兵卒往来其间；几名工匠附身在高耸的工事上修整，显然离开战火还没有多久。往里，是用方条石砖累造的新城，气势恢宏，燕雀为之所慑，都不敢一口气飞入，得在墙头歇息一会儿。孙尚香刚下船，就有马车迎接。和来人稍行寒暄，孙尚香便乘着马车慢慢通过关卡，但见建业城内，虽是以军营、库房为主，也有不少商铺、民宅，纵然不能同商业重镇相比，却也十分热闹，频繁见一伙伙顽童穿梭在街道，不时延阻行程，惹得马夫破口大骂。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城中一座宫殿，那门口焦急等候的不正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