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亲卫队,除了要做好警备工作外,正确解救人质也是必须掌握的技能。”校场,左中右三个女卫小方阵整备齐整,赵云在前左右踱步,全心教导。一方面,诸葛先生久未回信,他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另一方面,孙尚香的卫队久惯作训、精神饱满,非寻常兵卒能比,赵云十分喜欢,他早就想要一支这样优秀的卫队,只可惜刘备从来不愿在此等事上加大花费。况且,赵云本身也不愿一直做这掌管近卫队的事,所以从未主动要求。
赵云接着说:“具体方法应视情况决定。倘若歹徒有所求,则应尽力避免刀兵相见,大可宽容以待,晓之以理,先满足其要求;事情解决后,收为己用也不是不可能。若是歹徒只为寻仇,也要假意承托,装作不记得有什么纠葛,加以询问。既是寻仇,必然怨深,而且压抑太久,早就想当面申诉斥责。可以诱他诉说前情,给解救争取时间以出其不意、一击毙命。”
“想不到赵将军也有如此的巧心思。”原来是孙尚香走近前来。满场无不礼敬,孙尚香颔首回礼,走进队列,拍拍这个的肩,轻踢踢那个的腿,嘱她们严肃认真,又转而面向赵云:“继续呀,我也要学习赵将军的高论呢。”
赵云作了个揖,不得不承认,自己都快习惯这样的日子了:“在歹徒视野范围内的卫队,不能作出明显举动激怒歹徒。可择几位长弓手在十数丈外盯梢,择机射杀。这不只需要长年训练,还需要主人和侍卫的信任与配合,以便创造时机。”
孙尚香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看向一旁认真听讲的孙影。但见孙影全心神盯着赵云,赵云走一步,她的眼珠子便跟着动一点儿;一呼一吸触动着胸脯,都随着赵云的语气起伏;整个魂灵似脱了躯壳,呆滞得忘了自己,迷恋之态远胜其他人。此情此景,孙尚香嘴角兀自露出些微笑,摇摇头,上前大声打断了赵云的教导:“赵将军讲得生动,但流于口头,怕是没几天就忘了个干净。还是应该实际演练的好,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满场当然不会拂大小姐的意,跟着起哄。
孙尚香命令孙影:“拿起长弓,退至十丈外。”又站到赵云面前,坏笑着说:“你就当赵将军是歹人,快来解救于我。”
孙影有些犹豫,不愿从命。她弓术虽精,但资质平常,若是无风时,射个死物、标靶还算精准,一旦天气异常或心绪动摇,总会偏离目标,自问此生,是不可能达到孙尚香那样出神入化的境界。如今要在众人前演练,压力颇大,定然发挥不好;何况,目标还是主人,怕是连箭都不能顺畅发出,伤了谁都不好。孙影知道主人有些时候玩兴重,难以推脱,不禁眉头紧皱。
赵云见孙影尴尬,又看一众人兴致盎然,自信打起包票:“听孙夫人的。放心,我担保无事。”
孙尚香暗自叹气,蓦地心中生出些羡慕,转而便掩饰下去,看着孙影带着重重的犹豫,慢腾腾地走开,终于到了既定距离。
孙影抿着嘴唇,搭箭在弦,又认真朝主人那边望去。主人仍不改其意,招手示意,孙影只得开弓。一时间,满场憋住了呼吸,都要看赵云和孙尚香如何将这样的演习继续下去。校场少有这般安静,也没有一丝风,场景像被凝固住,正是射击的绝妙时候!可那箭迟迟不发,卫队中渐渐出现碎语,几个在说大小姐闹着玩,几个在说孙副帅不容易……孙影额头渗出不少汗来,手不自觉的颤抖,果然,还是不可能的啊!孙影慢慢松下弦,拎着弓悻悻走回,单膝跪下:“奴婢实在做不到,请主人治罪。”
孙尚香拍拍她的肩,扶起身:“那你站这儿!”便把弓箭拿将过去,快步走到十丈以外,背向众人,稍作停顿,似乎在酝酿什么。突然,孙尚香转身的同时,风鸣已起,羽箭疾出,不偏不倚飞向孙影!
这人还愣着,来不急了!赵云当即把孙影往一旁推倒,他只觉头顶有烈风而过,再起身时,身后的土墙已深深没入一支羽箭!霎时间,满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加安静。看着痴呆呆的孙影,赵云难免对孙尚香的大胆行径有些抱怨:按照演练目的,自己是劫持人质的歹徒,那箭本该射向自己;哪知竟朝她而来,若是自己没反应过来,轻则重伤,重则毙命。孙尚香的身手本不该出现如此失误,这样行径实在过于顽劣放肆。赵云刚想劝谏,却被孙尚香的夸奖堵住了嘴。
“赵将军果然勇武非凡。”孙尚香又对卫队下令:“你们要好好听他教诲,多学本事。”
这时,孙影也站了起来,疑惑地看向孙尚香。孙尚香却不看孙影,也不作解释,仍旧高声训教卫队:“记住,若是解救不了,一并射杀,包括我在内。这是命令!”
一众人不明情况,亦不知怎么样回答。孙尚香怒道:“我孙家决不受人要挟,听清楚没有!”
“诺。”
这个小插曲虽然震撼,但赵云认为孙尚香讲的有几分道理,就不记挂在心,她需要怎样的卫卒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只需要教导一些技术理念即可。但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把时间长久耗在这座小城毕竟不是赵云所愿,他对周遭的繁华提不起兴趣,因为他的内心还是想建立一方功业。他佩服关羽、张飞那样镇守一方的将帅,却也重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才能。所幸,刘备没有让他等太久,派差驿送来了一卷密函:“有令:雒城焦灼,留营司马赵云领诸葛先生号令。”
赵云喜不自禁,粗粗看过,就把帛书揣进怀中;翌日一早动了身,才正午时分就到达诸葛亮的府邸。
“先生好!”赵云激动非常,脸面涨得通红,顾不得繁复礼节,一见到诸葛亮便问起军事安排:“末将前来领命。”
诸葛亮见到赵云,十分高兴:“赵将军来得好快,短短七天就处理好城中事宜。”
七天?处理什么事?!赵云一头雾水,忙取出密函,确是主公笔迹。莫不成是她?赵云脸色霎时惨白:“先生,出事了!”立即呈上帛书。
诸葛亮看赵云脸色,已明白大半,看到帛书,就确定了揣测:“主公让你遣返孙夫人,再随我入蜀助他作战。想必,是半路被掉包了。”
赵云额头渗出汗,思绪飞快转动,筛选着孙尚香最近的行为:在城中游荡,和卫卒谈笑,带禅儿玩耍……不对,是自己被枯燥的监守工作迷住了眼睛,她何尝会是个寻常女子,又怎么肯认命,哪里会花时间在带小孩这种事情上!赵云快步走到一旁木架悬着的地图前,细细审度,不时伸手丈量。没一会儿,赵云指向地图:“少主有事!末将先去追赶,急请先生调兵遣将,顺江而下,来青泥湾接应!”
“好。”
赵云夺门而出,诸葛亮也停下手头案牍,急忙忙走了出去。
宽阔的江面,波浪被楼船的龙骨劈开,绽起的水花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白光、粉身碎骨,在后面留下惨淡的沫子。本来这样雕梁画阁的华丽大船,多供给豪门世家子弟观光览胜所用,行进缓慢;而这三艘大楼船,全然不顾两岸的好风景,像在逃离什么似的。可终究是楼船,再怎样奋力也掩不住臃肿。不远处,一条轻舟鼓帆飞速驶来,慢慢贴近领头的楼船。
“后生,不能再靠近了,万一蹭到,会被辗进浪里去的。”老人在小舟尾端拼力掌着舵,大声叮嘱。
赵云拱手答礼:“多谢老丈,劳烦您在一旁跟随。我去去就回。”话毕,赵云抡起钩索,往楼船船舷一扔、一拉,当即踮脚一跃,借着绳索将身子附在船体之上,然后如壁虎一般向上快速攀爬,最后一使劲攀跳,终于落在甲板之上。果然如赵云所料,自己一露面,就被一排排卫卒挡住,最里面,正是孙尚香揽着刘禅。刘禅笑嬉嬉地要孙尚香喂水果,完全没注意到赵云的到来。
“孙夫人!”赵云大喊:“请留下少主。”
刘禅终于反应过来,愣愣看向赵云,一脸疑惑:“赵叔?”
孙尚香把刘禅放在座位,叮嘱道:“听小妈话,先坐这儿不要乱动。”随即正了正戎装,提起案上宝剑,走上前去:“我若不呢?”
“那赵云只能拼死了!”
噌地一声金鸣刺耳,孙尚香拔剑指向赵云,左手一挥剑鞘,后面十余弓弩手已经上弦,直直瞄准赵云。孙尚香哂笑道:“你真当自己有三头六臂不成?我一声令下,管教你百孔千疮、顷刻毙命,浮尸长江之上。”
赵云站起身来,眼神空洞洞,谁都看不到底,整个躯壳像被灵魂摆弄的木偶,一呼一吸都透着机械的卡哒声。赵云不管面前刀兵箭弩,直直朝前踱步。左右卫卒无孙尚香命令,哪个也不敢出手,任由赵云走近,把胸口抵在孙尚香的剑尖:“我已死定,还望孙夫人留下少主。”
刘禅终于觉得气氛不对,慌张走来,扯住孙尚香的裤脚,满脸紧张,肥肥的小嘴嘟囔道:“小妈、赵叔,你们不要吵架了。”
孙尚香低头瞥见刘禅的可怜样儿,心头有些被触动,嘴角不自觉地苦笑,硬撑着望了望天空,终究是没有流下一滴泪。转而收剑入鞘,已经可以看见前方有船队赶来;当然,后面也有,是他的。算了,孙尚香如此想,便将刘禅轻轻推向赵云,高傲道:“人我可以给你,但须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