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香走上前,把自己埋在母亲的怀中,许久,取回竹简,笑道:“总有点用,烧了倒显得我放不下了。”
吴夫人不便多说,由着她,又想起自己所作所为,心中莫名地生起愧疚。她一向认为自己是为了女儿好,可现在,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香儿,其实,城里几户人家和我讲过,有送女儿给你当仆从的打算。”吴夫人没底气地坦白:“都让我拒绝了。”
“原来是这样啊。”孙尚香听完,并没有生气,微笑道:“母亲是想我少惹些事?不要紧,那样招人也慢,我有新的打算了。”
不知她是在逞强,还是真看开了,吴夫人放不下担忧;但没办法,自己还得为前线战事、军资做准备,顾不得家里许多事:曲阿的商户大多联络了一遍,下一步也该向周围如京口、仪征等地的大商贾寻求资助。谁知还未动身,曲阿城便陷入混乱。原来是忙于作战的孙策久未归家,收到母亲书信顿时紧张,立马拨了一大队人马回曲阿驻守。这三百余号人虽然纪律严明,整整齐齐地在城外扎营休整,但着实把这座小城吓得不轻。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商贾大户,都以为战事迫近。原本白天还有些活力的街市,猛地寂寞起来,店铺都不敢开张,玩耍的孩童都见不到,实在不应该是年关的气氛。吴夫人赶忙延后行程,和各家大户沟通,又发榜布告,这才稍稍安抚了城里情绪。若是再晚些,怕是有不少人要逃出城去。
“这策儿,未免太夸张,太不知分寸了!”吴夫人在心中嗔怪。曲阿在自己来之前,已由策儿平定,实在没必要派重兵守卫。策儿虽有自立之意,但近年之征战,也算是得袁术之意,除了要自给自足,后方应该无虞。他打出的战果越大,这里就越安全。而精兵强将是保证战果的最有力资源,不应该浪费在这里。况且,那些兵卒虽然驻扎城外,日常消耗太大,还不是得自己去征募!把甚多军粮用来守卫孙家这几口人实在太浪费了。若是有几个杂兵不识好歹,来城里作乱,更坏孙家名声!唉,该如何是好呢?
正午,吴夫人把孙权唤来商议,想听听他的看法。
孙权略作一番思考,回道:“母亲,大哥派回的人,确实多了些。依我看,先遴选一些兵卒留下,补上城防空缺。再以守护年关平安为由,将大户人家、大商铺划分区域,网格管理,每个格子推举一个负责人,自查自纠。我们多加留意、用心协助、谨慎行事即可。”
“你的想法很好。那这两天,就由你和香儿负责此事吧。”吴夫人对权儿十分放心:“我去再联络些粮草,让返回的兵卒带回给策儿,也好鼓舞士气。”
“母亲,您不是不愿小妹参与军中之事吗?”
吴夫人微笑道:“她愿意,觉得痛快就好。”
赵云离开后,孙尚香并无其他举动,等孙影伤愈,便带着一起操练;至于那赵云留下的《女卫策》,她早记熟,故意忘记竹简放在何处,晚上又读起别的书来。这一日日于她,虽然忙碌,但总归没什么意思。一听二哥喊她帮忙选人,孙尚香高兴得很,忙带孙影随二哥赶到城外军营。孙权向守卫出示信物表明身份后,三人随即被请到主营。
“你就是孙将军的胞弟孙权吧。”队长模样的人礼毕,又介绍道:“末将周泰,是孙将军派来守卫曲阿的。这两位是?”
“舍妹孙尚香和她的仆从孙影。”
“啊,听孙将军讲过,有礼,请坐。”
孙权开门见山:“周将军,我们已尽知大哥担忧。但曲阿无甚风险,领这许多兵卒驻守,没有必要。年关虽近,但只需留下二十人巩固城防即可。母亲也是这样认为。”
“这样啊,公子。容末将派人请示。”
“不用请示。”孙尚香刚坐下又起身,在帐中走来走去不停观察,说道:“我大哥是孝子,绝对说不出减少守卫的话,况且还是守卫家人。但也正因为是大孝子,既然是母亲意思,你照办就是了,他不会怪罪你的。”
孙权点头称是,又问起周泰:“不知将军可有人选推荐。”
周泰脸上略显难色:“既然吴夫人意见坚决,末将听令就是。可事情紧急,总计三百一十人都是从各营临时调拨、火燎赶来,末将目前也只知道个人数,实在不好选。”
孙权心想,此事还得速速解决才好,多耽搁一日,就多浪费一日粮草。但这临时凑出来的兵卒,该如何选呢?除非……
“二哥,这有什么好想的。”孙尚香一边把玩着从周泰那拿的环首刀,不经意地说:“按营帐分成小队比拼,我们在旁粗粗将他们分成三六九等,不就行了?”
孙权担忧道:“确实,这样两三日就能遴选完毕。只怕这些兵卒逞强好胜,下手不知轻重。”
周泰听罢,不以为意,笑着说:“公子不需烦恼,末将有些蛮力,穿插其中,即时阻止就是。”
哟?孙尚香起了兴致,把刀还给周泰,翘起眉毛打趣:“十人一队,两队比拼,一场就是二十人。不知周将军能同时应付几场啊?”
“小妹!”孙权觉得孙尚香实在无礼,忙起身劝解:“周将军莫怪,小妹为人爽直……”
谁知周泰却认真回答:“三场。”
虽是军中比试,各兵卒用木棍代替兵器,也不会突下死手,但盯住二十人已十分难得。同时在六十人中穿插,控制争斗,实在难以想像!这周泰身形魁梧,不修边幅,话中有几分憨气,乍看并不是夸夸其谈的人。可孙权仍有些怀疑。
“没问题。”周泰见场面尴尬,起身道:“公子,事不宜迟,开始吧。”
偌大场地,周泰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鸣起鼓来。只见他浑身之力凝于鼓锤,每一击都贯着精力,结结实实。鼓声急骤,劲力宏厚,似天雷动地,震人心魄!着实让人赞叹。三阵响后,全部士兵已集合完毕。“有令,遴选二十人。除去炊事、杂务共十人,每队十人,全营列三十队,由孙公子抽选,组队作对抗演练,单轮淘汰!”
这些士兵都是好武勇斗之人,虽不知此番比较是何缘由,但想来,被选中者肯定少不了奖赏,于是兴致勃发,快速换好了阵形,由孙权挑选。孙权吩咐各队缠上不同颜色、数量的布条,以作区分。安排妥当后,孙权再次向周泰确认:“真的同时三场?”
周泰轻松地说:“公子放心!”随后转身对兵卒大声喊道:“公子仁慈,怕你们失手受伤。你们尽管拼力打斗,让公子看看你们的本事。我会及时冲阵调停。”
“冲阵?将军开玩笑的吧。万一打伤将军怎么办!”有士兵大声起哄。
周泰哈哈大笑:“打伤我?全力打!打伤就好,说明真有本事。”
场面瞬时充满了热闹与紧张,兵卒们按孙权的安排,以高台为中心准备对抗。“开始!”周泰一声令下,尘土飞扬,杀声盈耳。三场同时进行,六十人的场面十分混乱。况且队间对抗,不像单独对抗那般快速,短时分不出优劣。孙权怕场面控制不住,惹出祸来,不能全心分析优劣。倒是孙尚香不在乎,一心看着打斗,一边不停吩咐一旁负责记录的孙影:“赤一,略胜玄三;白二,与黄一胶着……”
周泰安慰孙权道:“不会出事的,末将这就去阵中管控。请公子、小姐慢慢审察!”话音一落,周泰徒手冲进场中。兵卒们本与他不熟悉,又得了命令,自然不管他,个个勇于表现。周泰左右腾挪,周遭的棍棒往往只在他身边落下,偶尔出招不慎打向他的,也被他闪步避开。见有一人脚崴倒地,另一人举棒劈去,周泰冲上前,一手抓住,那棍棒的劲力顿时无影无踪,停顿在空中。“继续,愣什么!”周泰大声呵斥。
果然没有责罚,兵卒们斗志更胜,都把这比试当作真正的战场。直看得孙权捏了把汗。孙尚香倒是毫不紧张,看得津津有味。场中更加混乱,但周泰身法迅速,总能及时制止过分的打斗。一时,胶着中,有人打红了眼,对方跌倒仍不停手!距离太远,眼看有人受伤。周泰疾奔而去,三四人像茅草一样被他拨开!周泰一拳伸出,用手臂扛了重重一棒!只见周泰巍然不动,护在倒下的士兵前,那棍棒倒是断了一节。这情景,孙权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周围兵卒也都停下了打斗。
“继续!都吃白饭的吗!”周泰对周围大声喊骂,转而拍拍那打着自己的兵卒的肩膀,夸道:“还不错,继续。”抽身而出,向孙权挥手示意,以表自己无事。这周泰果然本领非凡,武力过人,真是个铁人,棍棒打在他身,就像打在山上一般,众人对他起了满腔的敬佩。看到周泰勇武过人,有足够把握压住场势,孙权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细看打斗,不时吩咐孙影记录情况。
这样的打斗足足持续了两天。除去一夜休息和两顿饮食,胜者没有休息,转瞬要投入下一轮的打斗。到最后,兵卒们都斗得没有气力,动作变形,实在没什么好看,随周泰再怎么呵斥也是不行了。
“好了好了,周将军。”孙权欢喜地走到周泰身边:“力尽才能看出潜质。大概情况,我们已经记下了,不必再斗。”
周泰作礼道:“让公子见笑了。”
孙权满眼都是星星,执起周泰的手夸赞:“周将军勇武非凡,生平罕见……”
三人准备返回孙府。孙权本来想邀周泰一起回去,但周泰态度坚决,要留守营中,只能作罢。这夜,晚饭刚过,吴夫人便问起遴选之事。
孙尚香把整理好的竹简递给母亲,介绍道:“母亲,大哥这次派来的人差距不大,赤一和白四这两个队伍要明显强些。”
“权儿,你怎么看?”
“我认为,留一个人就好。”孙权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说了出来。
孙尚香一听便已明白,笑道:“是是是,二哥说得对,留那一个人就好。”
吴夫人不解何意,细问才知周泰之勇武,又想了好一阵,下定了决心:“权儿、香儿,周将军和那两个小队,都不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