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柘忽然说道:“本王刚刚与多少人说了话?”
我细细回想了一下,掰着手指道:“若是假山前那座人形的石像也算人,应该是十二个,加上奴婢是十三个。”
“你能看见本王与多少人说了话,能听见本王与他们说了什么,却不必自己去和他们说话。看戏只要眼睛和耳朵,不必你登场。”
我颔首道:“是。”
离晚宴的场地越近,人就越多,沿途有不少许多头戴直脚幞头的官员,三三两两地拱手客套,见了赵承柘,他们转过身齐齐地朝赵承柘行礼,然后开始用各种谀词大拍赵承柘的马屁,美词佳句频出,若有文官在旁边记录,不出一炷香功夫就能写出本惊世骇俗的拍马屁大全。
赵承柘面不改色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附和,那几个官员吹得更甚,他却幽幽地开了口,而后说的话更是惊天地泣鬼神:“各位大人说的这些确实不错,但是本王最大的优点是在人道方面以一敌百,骁勇无敌。最引以为傲的事无人问津,着实另本王心寒。”
那几个官员如同嗓口卡了黄连,咽不下吐不出,脸色精彩得像是正演着一出升官发财的戏码,戏子忽然脱衣解带将戏演成了春宫。
赵承柘低低地笑出声,转头瞧着我道:“那么吃惊做什么,你不信?”
我确实不太信,之前栀书曾说赵承柘不举,很多传言都是空穴来风,由一点苗条编造而来,这点苗头却是真的。但我万万不能说他人道不能,但凡是一个寻常男人,都无法承受这般沉重的事实。
他凑近我几分,说道:“池姑娘年岁尚小,不信也是很正常,本王收你入府了解了解人道,如何?”
我脸胀得通红,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
“别人都是处心积虑攀附高枝,池姑娘如此与众不同,是同本王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不是所有人都想攀上高枝变凤凰的,来到汴京数月,汴京处处金粉腾飞,雕车宝马驰于天街御路,镶金叠翠的贵人不计其数,皇宫遍地嘉花名木,雕梁画栋,数间宫殿囷囷焉拔地而起,奢华繁盛至极。甘县没有朱漆金钉气势恢宏的宫门,亦没有琉璃瓦顶的宫殿,但那里有连绵不断的山,有滕若云雾的袅袅炊烟,有无拘无束的稚童,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农。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懂汴京哪里好,就像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甘县哪里好。
我轻轻道:“殿下,于我而言,当个农夫比当锦衣玉食的娘娘自在许多。”
赵承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外面的人争破了头想要进宫,里面的人却削尖了脑袋要出去。有时本王也不知道,宫墙究竟是挡住了墙外的人,还是困住了墙内的人。”
他说的这番话有些深奥,我思索许久,觉得不能片面地看待世间万物,只能得出一个折中的结论:“宫墙既困住了墙内的人,也挡住了墙外的人。”
他漫不经心地说:“其实困住人的并非宫墙,是人将心中无谓的妄想织作网,作茧自缚罢了。”
虽是傍晚,太阳却未落山,斜斜地挂在遥远的山头,将半边天染得通红,红如岩浆,轻如纱帐。在余晖中,赵承柘似乎自嘲地笑了一下,而后他抬脚,径直往举办晚宴的宫殿走去。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进殿中便看见两侧摆放齐整的桌案,案上陈放着瓶花、果子碟、酒壶与酒盏,旁边有数个青白瓷盘,皆盛放着不同的果物。我一天未进食,见满桌的食物就饥肠辘辘,又不得与赵承柘同食,只得跪坐在一旁瞧着。
因是皇后寿宴,各部官员悉数到场,公子小姐也来了不少,男子的席位被安排在大殿左侧,女眷的席位则在右侧,中间隔了宽广的过道,遥遥相望。赵延和的位置只与赵承柘隔了一个书案,中间坐的是传言中有龙阳之好的荣王,他脸色郁结,只一言不发地盯着桌案上的酒盏,而后脸色狰狞,举起酒盏似要扔出去,在脱手的一瞬又强忍住,重重地将杯盏站在案上。
赵延和端坐在案前,凝视着酒壶,良久才叹了一口气。红袍、黑发以及苍白的肤色,在烛火通亮的殿中,犹如一副染了尘色的画卷。他脸上的神情冷淡,似乎世间万物都入不得他的眼。他状若无意地抬头,正对上我的视线,眼中陡然闪过一分慌乱的神色,不过刹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浅浅地笑了笑,而后移开目光,再没看我一眼。
我转过头,余光却不住地往他在的方向瞥去。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偏偏就让我移不开眼。
酉时已到,太监扯着嗓子喊到:“皇上,皇后驾到!”
闻言所有人都跪下高呼万岁,皇上与皇后缓缓地走到殿上,皇上捂住口鼻咳了几声,赐完平身后与皇后坐在椅上。众人这才起身,各自坐回案前。
皇后着一身华丽宫装,妆容得体,头戴凤冠,她微微含笑地注视着在场众人,尽显母仪天下之势。
我本以为皇后喜欢鹦鹉,才让宫人都打扮成鹦鹉的模样,如今看来,她是怕皇上在自己生辰当天看上哪宫年轻貌美的姑娘。
皇上说了一番场面话祝贺皇后生辰,赐了她无数世间罕有的至宝,而后便是各位皇子公主向皇后献礼。
太子赵文景起身行至大殿中央,他的眉眼生得像极了皇上,若非眉目间多了几分狠戾,简直与皇上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献了个寿碗,碗以葫芦制成,碗内黑漆描金花纹精美,碗外繁复的花纹并非雕刻而成,而是在小葫芦上套上模具,让花纹“长”在葫芦上。
赵延和献了棵长于齐朝起源地陈桥驿的小松树,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松树的寿命本就绵长,更何况这棵树远远望去,俨然是一个寿字,寓意长康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