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股萦绕心头的不安复又席卷而来,我抬手举在阳光下,又仰起头。阳光透过指缝照在我的眼睛上。虽只有一缕光,仍亮得刺眼,我只得眯着眼睛道:“兰亭,从微小缝隙中透出来的光,也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她也抬起手,阳光从指缝穿过,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亮堂堂的,不知道是被太阳照映的,还是原本就在亮。
我朝她笑了笑:“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
兰亭低低地重复一遍,而后朝我说道:“好一个物性固莫夺,这句话我替你记住了。
她破天荒地拉过我的手,问道:“疼吗?”
我本来不觉得疼,她一提我才想起来腕上有伤,伤口也十分应时地开始隐隐作痛。这种痛就像小孩摔了跤,他本来可以很勇敢地自己爬起来,但一有人来问,他就会坐在原地哇哇大哭。
兰亭转头看了一眼热闹的街道,说道:“三日后就是皇后寿宴,从明天开始我们就不能再出来了,下一次出宫又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你还想买什么今天就一并买了吧。”
我不喜欢那个压抑的宫廷,也不喜欢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宫中的人就像笼子里的鸟儿,远不如外面的鸟儿自在。但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今天还是要过好的。
我认真思索一番,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你想看走绳吗?”
想来兰亭作为宫里的姑姑,矜持稳重,也不会喜欢这种冒险的活动,我本就是意思意思随便问问,谁知道她却问道:“你知道走绳在哪里看吗?”
我一愣,游乐该去勾栏瓦肆,可我并不知道勾栏瓦肆有没有走绳这个表演,也不知道这个表演究竟在什么位置,着实是一问三不知。她问得我有些尴尬,只得摇摇头。
兰亭闲庭信步地走在我身前,见我没有动作,她扭头问道:“你还看不看走绳了?”
她领着我到了锦绣酒楼,又径直上了顶楼,顶楼摆满了桌椅,却没有顶,只是用围栏围着,围栏旁用屏风单独隔了几处空间出来。还不到饭点,桌椅已经坐满了人,就连旁边空旷处,都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远处有酒楼与这座酒楼遥遥相对,一根绳结系在围栏旁,直直地延伸到对面。绳结离地九丈,下方也没有防止跌落的网,若是失足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瞠目结舌:“就在这里走绳?”
她点点头,说道:“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围栏旁响起一阵喧闹声,一个身形瘦弱的人从屏风后走出,他从怀中掏出一条黑布蒙在眼上,随即踏上围栏。
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蒙眼还怎么走绳?”
兰亭脸上没什么表情,慢悠悠地说道:“还不止这个。”
她话音刚落,那个人就踏上了绳结。他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下绳结。周围尖叫声一片,胆小者都捂了眼睛唯恐见到血腥的场面,那人却猛地向前一步,稳稳当当地停在绳结上。他大步走向前,一瞬都没有停留,如履平地。这时绳结忽然一抖,竟是围栏旁有人在摇晃绳结,那人本走得好好的,被这么一晃,一条腿高高地抬起,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
我倒抽一口冷气,那人惊恐地张大了嘴巴,下一秒他的两条腿呈一条直线,平稳地落在绳结上。他朝看客们吹了声口哨,一条腿打了个旋又绕回来。他张开双臂,又直直地起身站在绳上,绳结再次一抖,他倏然腾空而起,一个空翻向前,摇摇晃晃地落在绳结上。
周围叫好声一片,他开怀地笑起来,在绳结上蹦来蹦去,又四平八稳地落回绳结。我提心吊胆地看着绳子随他的动作摇摇晃晃,那人却置若罔闻,又是一个空翻,这次没有站稳,他跨坐在绳结上。他的表情扭曲,像是受到了难以承受的打击,男人的嬉笑声四起。
我疑惑地问兰亭:“为什么围观的人那么开心?”
兰亭的神色平淡:“如果绳上的人摔下去,他们会更加开心。”
那人艰难地爬起来,这次没有其他花样,他一扭一扭地走向对面。看他扭捏的姿势,围观者都来了劲头,哄笑声较方才相比更响了。我提心吊胆地看那人走到对岸,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抓起茶壶便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围栏旁摇绳的人朗声喊道:“各位看官看得还满意?卖艺不易,多谢各位的支持。”
一个小孩端着盘子往桌椅间走来,人们纷纷从怀中掏出银钱丢在盘中,每有一个人掏钱,那小孩便说一句吉祥话。盘中的银钱堆积成一座小山,其中还有许多玉扳指金项圈之类的物件,兰亭也拿了钱丢在盘中,小孩弯腰随口说了句恭喜发财,又将托盘递到我面前。
我将身上剩的银钱都丢了进去,小孩眉开眼笑地说了几句吉祥话,而后匆匆赶往下一桌。
兰亭瞧我一眼:“等下你若是想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我可不会给你掏钱。”
走绳结束,屋顶并无风景可看,人人纷纷挤在楼梯旁,你推我攘地占领楼梯。几个侍从拨开屋顶的人群,生生地开出一条路来,随后一个身着素色衣袍的人,气定神闲地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
我瞧着那人的脸有些眼熟,还不待我开口,那人率先道:“又见面了。”
我脱口而出:“端……”
他朝我使了个眼色,说道:“端什么端,端水吗?”
兰亭立马说道:“公子。”
赵承柘的表情又惊又喜又有些难堪,总之我从没有见过那么多情绪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他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又理了理发冠,朝兰亭说道:“没想到你也来看走绳了。”
兰亭微微颔首道:“公子,天快黑了,我们该回去了。”
赵承柘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已晚,你们两个姑娘家不安全,我派人送你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