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如初,天空如旧,夜色却不寻常。
此夜的风吹得比往日张狂,像是怒吼,像是嚎叫,像是悲泣。
院外的叶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冷清的树只余下了枯瘦的枝干,愈发凄凉。
青瓦堆砌的围墙内有一条青石小路,蜿蜒而去的是几条红白相间的布幔,有的铺在地上一尘不染,有的挂在空中随风摆动。
布幔的中央,站着一个身影挺拔的人,浑身上下被一捆黑色包得密不透风,只余下一双闭着的双眼。
几个侍童穿着左黑右白,分明站在左右,屹立不动,稚嫩的脸上皆是严肃的神情。
黑衣人嘴里正念念有词,口中是一段听不懂的咒语,手上摆出奇怪的姿势,任风把黑袍刮得翻飞,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对面是一座黑色石床,上面正躺着一个面色雪白的男子,男子白色的衣襟被鲜血染红,嘴角还残留着血痕,呼吸弱得几不可闻。
布幔外的长廊处,几双眼睛默默注视着中央,每个人的脸色各异,为首的老者由一个年轻的姑娘搀扶着,眼里皆是担忧。
片刻后,黑衣人眉头紧锁,几滴汗划过他的长睫。
院外的风由外及内,吹得更加凶猛,落叶在空中疯狂的旋转,围起的布幔也吹得绕着中央晃动。
场外围观的人都掩面挡风。
黑袍人口中的咒语停了,这阵妖风才逐渐消散。
院子里除了青草布幔,皆是黄色的枯叶,杂乱的摊在地上。
世间瞬间安静了。
长廊处无声的注视这一场祭祀的几人,远眺着幔布内的情况。
黑衣人刚拿起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汗,
石床上的男子就吐出一口黑血,迷蒙的眼微微睁开,无神的望着顶上正好由幔布围绕住的月,微弱得仿佛又将睡去。
“你总算醒了。”老人迫不及待的拨开布幔走近,一双行将枯槁的手青筋乍现,微微颤动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父亲……”萧辰云虚弱的唤了一声,心里有些触动,这个平时那么不苟言笑行事严厉的人到底还是关心他的……
“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搀扶着老人的萧辰雨突然扑入他怀中,眼角含泪。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他手指无力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萧辰雨啜泣着起身,继续搀扶着家父萧辰毅。
萧辰云余光转向默默站在旁边的萧辰玉,艰难的露出一丝微笑:“大哥……”
萧辰玉回以温润的笑:“没事就好,现在不必多说,好好休息。”
“他才刚醒,是要休息,有些事千万不能操之过急。”黑袍男子一双深沉的眼,意味深长的看着当家的萧辰毅。
萧辰毅虽年过七十,但依然老当益壮,岁月的痕迹只带走了他的容颜,却忘了带走他的身手和雄心。
萧辰毅一笑朝着黑袍人拱手,“道人果真能救小儿,是老夫先前看走了眼,道人莫怪。”
“举手之劳罢了。”黑袍人拱手回礼道,一双黑曜石般的眼里掠过一抹狡黠。
萧辰毅突然用眼神示意萧辰玉,萧辰玉心领神会,和辰雨一起搀扶着萧辰云回内屋歇息。
彼时,萧辰云虚弱的转头瞧了几眼陌生的黑衣人背影,眼底落下几丝疑虑。
随后转身离开。
旁边的几个黑白童子也随之退下。
萧辰毅摆手示意,“请——”
客房比外面暖和了许多,萧辰毅叫守夜的下人温了两杯茶。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萧辰毅半掩茶杯微微抿了一口,瞧着眼前人还是黑衣裹身,放下茶杯道:“既然要谈,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将军有所不知,我全身上下曾被火烧,面目可憎,恐吓到旁人,还请见谅。”黑袍人掀起一点面上的黑布,露出的下颚皮肤呈黄黑色,烧伤的纹路蔓延开来,晃眼看去仿佛还能看到干涸的红血。
萧辰毅扫了一眼:“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我姓付,不过付某在外都用别字,大家都唤我:木枫。”黑袍人看着老者一字一句说道。
萧辰毅沉吟的拂了拂不长不短的胡须:“木……枫,那我们就开门见山,老夫今日所提,你可还有异议?”
黑袍人垂眼,手指轻轻的描摹着茶杯边沿,悠悠道:“既然以后要当萧大将军府的祭司,就请将军把府上西边那处荒废的别苑与我,如何?”
萧辰毅一顿,眉头微皱:“你为何要它?”
黑袍人笑了笑:“我得寻个住处,做这种逆天而行的事,必须要一处没有人烟的地方,以免殃及无辜。”
他一双深沉的眼笑吟吟的看着他,“这个……不算过分吧?”
萧辰毅眉头一松:“那便依你。”
“其他的就依将军的。”黑袍人眼睛含笑,手轻轻摇晃着茶杯,茶水摇晃自如,竟一滴未洒。
萧辰毅眯了眯眼:“那是自然。”
几盏茶的功夫,黑袍人打开房门,月亮已然隐去。
“天就快亮了,将军还是……好好休息吧。”
黑袍人侧过半张脸,一双深邃的眼睛仿若黑洞。
打开门,月色已然隐去,回身掩上门的那一刻,他的眼神瞬息间暗淡无光。
恍惚间,萧辰毅生出一股熟悉之感。
不由的忆起一些陈旧的往事,他摇了摇头,心道自己果然还是老了,那位故人都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
别苑荒了许久,还未来得及打扫。
木枫当即收住自己前往的步伐,转身朝萧辰毅安排给他的另一处院子走去。
步入沁院,一缕红衣迎了上来。
“启禀公子,那两人已无碍。”红衣女子拿着银色长剑,低头拱手道。
“嗯。”木枫径直朝里屋走去,“以后太晚就不必等我了,歇着吧。”
红衣女子看着他的背影,动了动殷红的嘴唇,终究什么也没问,只轻声回道:“是。”
“红菱,那个人找到了吗?”木枫一只手轻轻一摆,房门自动掩上,他脱下黑袍,看着镜子里那张可怖的脸。
被唤红菱的红衣女子,站在窗外,轻声道:“还未找到。”
撇了一眼隔窗的红影,木枫疲惫的闭上眼,“下去吧。”
“是。”红菱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紧闭的窗,默默无声的退了下去。
晨光开始透过窗洒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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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已经快要一天了。
林浅发现自己除了没有痛觉,其他的感知都异常真实。
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穿越了,但她对于自己身体的特殊,一直心存敬畏,她会受伤会流血,但转瞬就好。
她摩挲着颈上带着的红玉,手上触感显得如此真实,再摸了摸脸,皮肤光滑如玉。
昨晚水中倒映的脸就好似水中月镜中花,她看不到具体的脸色,却看得到轮廓,虽然美得不可方物,却显得那么不真实。
唯一真实的只有草划过脸时的隐痒,从高处掉下来的失重,以及忍不住上了几次茅厕的通畅。
如果这真的是梦,她不得不怀疑自己在现实中大小便失禁了。
如果这不是梦,那她就危险了,这代表她来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一只手枕在脑后,她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平静如水的蓝天,翘着二郎腿,嘴里含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
人生处处是迷茫啊,无奈的望天发呆,嚼得草在嘴里都已经变了味,她才吐出嘴里的草根。
肚子已经不断地打着鼓声,林浅尝到了好久都未感受到的饥饿感。
原来她不止有触觉,还是有食不果腹的感觉。
认定了这一事实的她,看了看周围荒无人烟的山峦重重,近处的那处长廊她不愿意再回去。
就算这是个梦,她也想做个好梦。
往长廊相反方向走去,踩过一簇接一簇的草,徒脚穿过浅潭死水,才走出了这座山,却误打误撞来到了一户人家。
正值晌午,这处人家在山脚处,此刻炊烟袅袅,想必正在做午饭吧。
这户人家四周由布满荆棘的栅栏团团围住,如果在春天那些刺必定会开出鲜艳的花,簇拥着整座小院。里面小栅栏围着的还有几株花草树木,微风吹过,带来了几缕幽香。看这眼前光景,这是她心目中梦寐以求的田园生活。
不再多想,把该用的说辞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林浅敲了敲陈旧的木门。
“谁啊?”一个妇人擦了擦沾了油污的手,探了个头问道。
“打扰了,我路过此地,想……”
话音未落,门咿呀一声开了。
林浅与妇人视线相对,妇人面色先是一惊,而后突然一笑拉了她进门。
林浅还有些反应迟钝,准备的台词也还没有讲完。
“姑娘想必是还未吃午饭吧,如果不嫌弃就在寒舍将就将就吧。”
妇人身着朴素的麻衣,梳着一头标准的古代妇人鬢,脸上有几道细纹,嘴角含着热情的笑。
被猜中了来意,林浅拘谨的点了点头,不好意思的笑道:“谢谢大姐的招待,咸菜稀饭我都无所谓,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
“我可不敢怠慢,您可是位尊敬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