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李秀娟很惶恐，差点就想逃回家了。
出生在湘西偏远的农村地区，除了读书的县城，她就没有出过更远的门。第一次出门打工就要去沪市这个大都市，她慌得一笔。
湘妹子是泼辣胆大，可见识和阅历是人的底气。冷不丁从满是乡音的熟悉环境中离开，一路上汽车火车的倒腾，从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车，也没有绿皮火车上哐当哐当睡不着觉的经历。那个座位简直就不是人坐的——直直板板的靠也不舒服，不靠又难受，想打个盹吧她又坐在靠近走道的位置，脑袋连个支撑都没有，可把她难受坏了。
她们一行人好几十个，都是一个县出来的。可和别的女孩子叽叽喳喳互相分享吃食，相互打趣或者畅想接下来的生活不同，李秀娟一个人沉默寡言显得很不合群。这批招工是县里劳动局统一组织的，早在去年年底就全部定下来的。大部分都是应届的毕业生，劳动局直接和县里各个技校、电大等中专对口安排的，只有像李秀娟这样少数几个是自己找过去的。
同学们大都是一个班，或者一个年级，熟悉得不得了。一起出来打工就像换了一个宿舍一样，她们根本不在乎，反而对即将开始的打工生活充满了期待。她们三五成群，呼朋唤友搞得像郊游一样，可李秀娟呢，一个人都不认识，傻乎乎的对未来一片迷惘。
早知道这样……宁可跟村里的姐姐们去粤省进服装厂了……她有些后悔，服装厂是农村女孩子一条不错的出路，至少比较干净，挣的也不少。虽然工作时间长了点（基本全年无休），苦一点累一点（服装厂做的时间长了，女孩子们总会有一些后遗症，视力啊，颈椎啊，腰椎啊都不好，都是长期久坐的原因）可比起另外一些脏活累活，还算得上的“好工作”了。
要不是城里的姨妈拼命打电话让她去报名，并且再三在爸妈面前保证得到了内部消息，这次的机会非常好，直接进沪市的大厂，工作轻松工资高，混得好的话将来留在沪市就更好了，岂不是山窝窝里飞出去了？要不是姨妈在家里说得上话，特别是嫁到城里眼光得到了家族所有人的认同，爸妈根本不舍得还要花钱让她找这份工作。
对于这份工作李秀娟没有什么概念，她只是不甘心，好不容易读了中专，结果还是找不到工作，和那些只练了小学、中学的同学一样还是要进服装厂，她丢不起这个人。正好姨妈让她去报名，她就忙忙地报名、面试，稀里糊涂地就坐上了这班车。
可是……初次离开家人，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这种感觉真的好孤独啊……李秀娟原本计划跟村里玩得要好的姐姐说好了，找不到工作的话就跟她们一起出门。至少有熟人，过去以后一切都有人帮忙安排，哪怕上班了，一开始不也有人帮衬不是？可是现在……她默默地看着对面打闹得开心的人群陷入了沉默。
她们人多，这次出来也有工作人员带队管理。可是人家主要的关注对象也是几个小团体——毕竟团队中的小团体是需要协调好的，这个李秀娟能理解，那么多人，工作人员只有一个，不可能一个个嘘寒问暖——她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都是成年人。
就这样沉默地一路到了沪市，还没来得及对车窗外的高楼大厦表示惊叹，她们一行人就被直接驱车一个多钟头送到了一栋小红楼下，像敢鹌鹑似的拖着行李被关了进来。
迎接她们的是一群表情冷漠的工作人员，指使她们先集中填写资料，检查身体……一项项折腾下来，让奔波的一路的女孩子们都疲惫不堪。这个时候才有人开始派发生活用品——倒是出乎意料的齐整，被褥枕头，暖瓶脸盆，甚至牙具毛巾等等洗漱用品都一应俱全。
接下来是分配寝室，这里好像实行军事化管理，不让大声喧哗也不准保留小团体，按照花名册上的名字随机分配寝室。这个制度让一帮人很不高兴，嚷嚷着找带他们来的工作人员。可这个时候人家两手一摊，表示进了厂就要服从管理，一切按照工厂的制度来。
反抗不成，一来就吃了一个下马威。这还不算，接下来宣布的规章制度严苛得让人怀疑这到底是工厂还是监狱——不许私自出门，不许随意用电，统一用餐，定时熄灯，无特殊情况一律不准单独行动……
大门还上了锁……
妈呀！别人还在抱怨管得严，李秀娟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这不是个招工陷阱吧？或者是传销什么的？她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哪里的工厂这么严格的。虽然说是劳动局对口招工，可谁知道是不是个骗局，你看现在那个工作人员不是就不见了吗？
出来的时候，因为交了一大笔钱，家里没有给她带多少钱出门。爸妈千叮咛万嘱咐，因为没有一个熟人，出门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女孩子在外面不容易，要是那边情况不对，第一时间就逃出去，找个电话打个姨妈……
现在要不要逃呢？李秀娟抱着脸盆躲在窗户后面望楼下瞧。如果打电话给姨妈，她也没有办法给自己汇路费过来——刚才所有人的身份证都被收走了，这下咋整？
“咦？你怎么还不去洗澡啊？”突然身后一个清脆的嗓音把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瞧，一个长相十分亮眼的妹子站在门口的柜子那边打量着自己。是和她安排到一个宿舍的？李秀娟有点迷糊，她们中间有这么一个漂亮妹子吗？人太多了她也记不住，见此时宿舍里只有两个人，忙一步窜过来扯着女孩子的袖子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不觉得这里有问题吗？”
“啊？”李幸之有些傻眼，不会吧，她都住了这么久了，没发现哪里有问题啊？她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个个子袖珍的小姑娘，“哪里有问题？”房子太小了？还是宿舍太挤了？
“嗨！你没发现吗？我们都被关起来啦！”李秀娟急了，急于让别人认同自己的焦虑，“身份证都被扣住了！这里不会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吧？”她要吓死了好吗！
“哈哈哈……”李幸之笑弯了腰，这个女孩子太逗了，不过值得表扬，警惕性十足啊！因为这批女孩子都是第一次出门，一点社会常识都没有。加上年轻人精力旺盛，好奇心重，公司生怕出什么乱子，才会一开始制定了比较严格的规章制度。
都是18-20岁的妙龄女子，一个鲜嫩活泼的，冷不丁从闭塞的农村到达光鲜亮丽的大都市，外界的诱惑光想想都让人不放心。为了避免出现不愉快的事件，和对这些女孩子的人生负责，公司决定启动军事化的严管制度，可能会让人有些不近人情，但其实都是非强制性的——换句话说，聪明一点的女孩子很快就发现，这些规矩并不死板，也绝对不会限制她们的人身自由，一切都是为了她们的安全考虑。
至于身份证被收走……这是在办入职啊亲！要给她们办饭卡，考勤卡，暂住证，那样不得用身份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