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幸之家在村子最东头,占据着极好的位置。李家当年也是殷实人家,李爷爷也是读过几天私塾的。只可惜子嗣上有些艰难,老两口快不惑之年才好不容易得了个宝贝命根子,取名就叫“李宝生”,正的李幸之她爹。
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李宝生自然从小养得娇惯了一些。家里头也富裕,没有兄弟姐妹争争吵吵,他的性格就比较天真一些。这也不算什么大的毛病,至少他还算老实,也没有混成浪荡子,在父母的一手安排下结婚生子,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李幸之出生的时候恰逢家门口那一树杏子黄橙橙的,家里就给她取了个“杏子”的小名,后来上户口的时候,爷爷很是翻了几天书,根据小名取了一个谐音叫“幸之”,取“幸运之至”的美好寓意。那时候李家的日子是蒸蒸日上,人口单薄了一些,可也其乐融融。
可等到老两口相继去世,李家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李宝生年轻的时候,天真也就算了,凡事有他父母照看着,也没有出什么岔子。后来到他当家的时候,不足之处就渐渐显露出来。那时候就不叫天真了,他叫“缺根筋”,或者干脆就是傻。
一年的农时都没有什么计划,随心所欲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两口子在家睡大觉。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农时早就过了,那就荒上一季,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李家底子厚,他从小也没有吃过苦滋味,更加不知道未雨绸缪的道理,就这么混着过了好些年。
李幸之她娘张梅花也是个奇葩。当年就是长得水灵,才被李家的宝儿一眼看中,央求父母求娶过来的。可她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绣花枕头一包草”,除了一张好皮囊,浑身上下就再也找不出优点来了——懒,不安排她干活,她可以在床上睡一天。没主见,别人说啥就是啥,要是没有人叫她,她能饿得直流眼泪还怪你不安排做饭就问你信不信!
俗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口子也算是天生的一对。李幸之初中的时候爷爷奶奶去世以后,家里就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中考的时候她成绩本来很不错,如果爷爷还在,肯定得让她读高中,靠大学。可这两口子呢,恬着脸跟女儿商量,“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你瞧人家中专多好!毕业以后就可以到县里上班,工资又高,还坐办公室呢!”
亲爹亲妈诶!人家那是中专招生广告上面写的好哇,你们还当真了?李幸之有什么办法呢,尽管很不情愿,可学费还得找父母要。家里钱已经不多了,两个不靠谱的还打算等她早早地上班挣钱养老呢,哪怕他们才正当壮年!学校里的老师非常遗憾这么一根好苗子被耽搁了,上门劝了好几回,还把她爸妈劝恼了,认为老师是高中派来招生的。家里的亲戚、村里的干部就更管不着了——他们又不是不让孩子上学,三年学费五千块呢,谁能说他们的不是?
就这么着,李幸之糊里糊涂地上了技校。那是什么地方?成绩不好,家里有几个钱的学生混个文凭的,家里有路子,孩子年龄还没到混时间……那时候大学还没有扩招,中专就等同于后世的大专,三本之类的学校,一个字,混!
在哪种环境之下,成绩第一名又如何?好的实习机会只会给有关系的人,不可能落在村花姑娘的头上。最坑爹的是,当年李宝生不知道信了谁的撺掇,非让李幸之去上技校的“电脑版班”,说是学电脑的,毕业以后好找工作,工资还高。
事实证明,那就是县里技校急就章弄的一个草台班子。九几年的时候电脑本来还没有普及,湘西偏远的县城里网吧都还没有一家,估计也就领导、最先富起来的那一批才会接触到电脑的时候,技校里开了一个电脑班,装模作样一排大肚子小屏幕的机器的确挺能唬住人的,那时候还上了好几次县新闻联播呢!
至于学的什么……李幸之也就呵呵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教“五笔”字根,练习还不是上机,而是弄的一个软键盘打着玩。这时候还流行了一阵子“学习机”,价格还不便宜,专门用来练习打字的,就那样还不是每个学生都买得起的!
最主要的课程,就是后世烂大街的“办公自动化”,就这么一点干货,整整糊弄了他们3年!而当他们毕业以后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学得一门手艺,可以找到一份“打电脑”的好工作时,却发现电脑已经走进了千家万户,网吧也遍地开花了,玩电脑?这还用学?
好吧,中专学历不堪回首,以至于李幸之后来在外打工的时候都羞于提起。可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踏出家门,也还怀着一份憧憬想象自己也能找一份轻松体面的工作的。恰巧在这个时候,家里的事发了——李宝生那个混蛋成天不思进取,被一帮混子忽悠着开始玩牌。一开始只是小玩玩,大家都没当回事,谁知道他被人当成了猪仔,人家见他大手大脚,还以为李家的老底子厚着呢,下了大气力哄他入套,才大半年的时候,不仅把家里的钱输了个精光,还欠了好几万的外债。最恶心的是,欠债以后他家里都没有交代一声,直接就溜了!
这正是李幸之去实习当口,她还等着她爸回来问他要实习费呢。可怜张梅花也是一样,还以为家里还是她当年嫁过来的时候的好光景,成天没事就闲着到处晃,压根没想到家底早就被男人掏空了!等到要债的上门,如狼似虎地把家里的东西搬了个干净,她除了躲在家里哭和找未成年的女儿哭,啥事儿也不会了。
这不,李幸之回家喂好猪,拖着疲倦的身子推开西侧间的房门,张梅花还在呼呼大睡呢!人昨天晚上被隔壁家巍婆婆骂了,委屈地哭了半宿,累着了,到现在还没醒……
唉!李幸之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去灶间做早饭去。能有什么办法呢?摊上这样的父母,不要跟她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那是因为没得选啊喂!再不着调那也是生她养她的爹妈,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只能郁闷地一边淘弄着早饭一边默默念叨,“这是亲生的,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