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喽”
杜若舟迷迷糊糊听到这一句不知道是哪个媒婆乐得合不拢嘴的吆喝声,紧接着耳边就传来阵阵锣鼓喧天,彩炮齐鸣。
杜若舟有些不耐烦地皱皱眉头。
“嘁,又是梦吗?都梦到过多少次了,怎么还是不死心”
他没有睁开眼,打算任由这个自己刻骨铭心的梦境做下去,然后他听到一旁有人在推搡他“让一让,别挡着人家新娘子”
他很想回一句“本教主就是新郎,让什么让,我要让了那女人是去嫁鸡还是嫁狗啊”
不过他这一句嘟囔还没有成句,就惊觉出不对来。
……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吧?
死前的……走马灯吗?
还没等他琢磨出味来,他就听到一个彪悍的女声像吃了爆竹似的朝他发射“喂,让一让,说你这狗杂种呢”
杜若舟顿时有些想笑,真是好大的狗胆!他都多少年没听到有人这么叫自己了。自从自己接管万昼之峰,后率教众收复了魔天门一百零一城,差一点就登上了修仙界至高无上的尊主之位;曾经那些不服他的、忌惮他的、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肉一口一口咬下来的,要么跪在了他脚边奉他为尊要么不吭声从此夹着尾巴做人。
就说他曾经的大师兄,那个曾享有眉山派百年一遇奇才称号的男人,在一次没有成功反被擒的暗杀中,为了能不得罪杜若舟不惜亲手挖出自己道侣的胸中灵核双手奉上。还有那些曾经认为他教主之位得来名不正言不顺的人为了能学到一点他的独家秘术,不惜宰了自己的高阶灵兽,什么白尾孔雀、珍珠鸡,煲了大补汤送到杜若舟跟前,说是孝敬他身后的蛇老爷的。然后,那只巨蟒就会傲娇的将十尺长的大尾巴呼在他们脸上,吐着暗红色的蛇信子一口咬住杜若舟的脖子,委婉的表示自己只喝人血……
总之杜若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今天偶然被莫名其妙叫了一声狗杂种,还真有些不习惯,就好像回到了……
他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顶系着红绣球的大花轿,分别由八名浑身是骠的大汉抬着轿子的四角,彩色的绫罗纱帐重重落下遮住了轿内的旖旎之景。而另一边一个嘴角长着媒婆痣的胖女人正对着他指指点点“你这狗杂种哪里来的,耽误了新人的良辰吉时,老娘活剥了你”
杜若舟一时间有点发愣,这……这是梦吗?可为什么梦里的感受如此真实?那唢呐发出令人牙酸的吹吹打打声,眼前的花轿鲜红艳丽得晃眼,还有那肥婆娘喷在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
“踏马的,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叫你滚远点”眼前的肥婆娘竟浑不知“找死”俩字怎么写,甩着手上的红色喜帕,作势要驱赶曾经一呼百应的修仙界教主。
“阿黄,我们走吧”忽然,杜若舟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回过头,看到一个脸上乌黑乌黑的小叫花子。
“你叫谁呢”杜若舟此时的脸应该比他更黑。
“小心!”那小叫花子把他往旁边一拉,杜若舟应声栽倒在地上。
奇怪,我的身体好像变小了?
他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就听到背后又传来那个婆娘的骂骂咧咧“呸,臭乞丐,大喜的日子非逼老娘动粗。真晦气,走!”然后,那个婆娘甩甩手帕,那敲锣的、打鼓的又开始吹吹弹弹,轿夫们抬起大红花轿,载着一行的欢欢喜喜走远了。
“你,没事吧?”杜若舟看到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叫花子,后知后觉地问他。
“……嗯,没死。阿黄你怎么样了?”那个小叫花面露焦急,也难为他一张乌漆嘛黑的脸还能做出表情。
“……”杜若舟往前后左右都看了一下,然后转回来问那个小叫花“你叫我?”
“是啊,你伤着了吗?”
杜若舟的脸一下子面如死人、一下子又像活见了鬼。总之不是什么好颜色,能把人吓得够呛。然后他一把推开还在跟他叽叽歪歪的小叫花,冲到了路边他能看到最近的一个水缸边。
清澈的水里倒映着蓝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和一个黑如炭底的脸。虽然勉强可以从这张脸上辨别出男女,但这绝不是已经二十有五的万昼教主杜若舟的脸。尼玛,年龄都对不上好吗?
杜若舟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哭,然后他将头一个猛子扎进了水缸里,像是要在这场不可思议的梦里探个究竟、辩出真假。
水很冰,冰凉刺激着脸上的皮肤。呼吸被束缚住的感觉也绝对是真实的。
“阿黄,你在干嘛?你别想不开啊”他听到水面上传来小叫花着急的哭声,非常模糊。
尼玛,重生就重生了,怎么取这么个名字,跟狗一样。
他大概猜到自己是受到了什么换身咒的影响。而且这个换身咒竟然在他死前救了他一命,让他本该立马堕入地狱的灵魂穿到了这个眼下不过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身体中。不过杜若舟此时并没有立马感到中咒的苦闷。
其实只看他前世怎么死的经历就知道,修仙界万晟之尊的位置远没有外人眼里那般快活似神仙。更何况,他在上辈子已经尝遍了人世八苦,父母手足间的生离死别,授业恩师的狠心遗弃,还有来自最亲密之人的致命背叛……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常人哪怕经历一件就足以痛彻心扉,肺腑都似被掏空一遍;而杜若舟前世短暂的二十五年,就是在这茫茫苦海中挣扎着,在刀尖火海上打着滚过来的。
十九岁的那一年,杜若舟被师门昭告天下从此成为门派弃徒,同年他以肉身试炼出上古秘术轩辕血,一时之间黑白两道的英雄豪杰争相追随,风头无二,就连曾经对他不加颜色的天水神宫宫主也愿献以教中圣物为聘礼将女儿许配给他。
此后不到两年,杜若舟带领着一心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在沉寂千年的上古圣坛上创立万昼教,曾经被师门驱逐的弃徒一朝登顶修仙界的巅峰,青衫白羽受万人臣服。就在杜若舟以为他可以摆脱自己低人一等的出身,凭着实力一雪前耻,让天下所有人知道他并非朽木难雕的孽徒,他也可以成为庇佑苍生的救世主时。
他所带领的军队于魔天门前一败如水,折损了精锐数千余人。而这失败的源头竟是杜若舟阵前的意气用事,之后万昼之峰上传来了教主杜若舟闭关于锁妖塔的消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身边众叛亲离了呢?在锁妖塔的无数个见不到阳光的日日夜夜,杜若舟曾经这样问自己。
大概就是那次与魔天门的最后一战吧,他想。当他在敌军队伍里看到了与自己同床共眠的枕边人,前所未有的乖顺地卧在敌军将领的怀中,玉手勾着两军对垒的鼓槌,美目流盼一如往昔,然后敌军将领附在她雪白的颈间低语,她立时笑靥如花,看似漫不经心地敲响了向他进攻的锣鼓……
最后死里逃生的杜若舟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了万昼金顶,他只知道自那一战后他的心烧成了死灰、热血凉透成冰水。于是他干脆将教中大事全交给一个曾受万人唾弃的修仙界败类,自己躲进了后山的锁妖塔中闭关,不问教务。世人视作地狱魔窟的地方,他却有些看破红尘的逍遥自在。左拥右抱着白骨精和九尾狐,和天妖皇做起了邻居。
最后,终于引来众怒,万昼教的十八位长老自发推举了新教主。又剥了那败类的人皮下来,制成行军大旗,率数万教众包围了锁妖塔。而他的结发妻子和授业恩师作为人质被带到了他面前。
呵,对了。杜若舟想到了上辈子自己死前的事。那些人竟然将他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抓到了他面前,扬言今日他若不给出一个交代,就将她们血洒锁妖塔。杜若舟觉得那些人真是可笑至极,他们也不去打听打听。江湖谁人不知,杜若舟先遭师门驱逐,后又被发妻背叛。他一生的厌憎都与这两个人紧密相连,怎么可能会在意她们的性命。拿他的通灵奴“茶叶蛋”发誓,别笑,就是前面那条通体白鳞的大蟒。杜若舟是真心不想再见到曾经的故人了,他对这些人失望至极、恶心至极,恶心到了掉渣,恨不得看到了就自戳双目。他们怎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如今他中了换身咒,灵魂穿越到了一个小乞丐身上……杜若舟忽然想到上辈子自己临死前的祈祷,寄希望与来生只做一个普通人,还破罐破摔说做乞丐也没关系。
额,这换身咒这么灵的吗?还能根据中咒者的心愿自由分配身体。早知道就许愿做一个闲散王爷好了,乞丐,每天还要乞讨很累的好不好!
这么想着,他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灵力和真气……连灵核都没有。唉,看来只是一个普通凡人。不过这也不要紧,他这一世也不想修仙了。然后他转过头,去看那个小叫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