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眼抬眸看了眼碧刃,很快又将头低下。
回想起之前的一切来,碧刃觉得是讽刺的。
因为她的蛮横无理,骄纵不羁,碧门上下一致认为她是没有资格继任掌门之位的。还有人说,碧柔才是最合适的。还有很多不堪入耳的话,甚至还有不满意的人来刺杀她。简直荒唐,简直可笑。
幸亏碧刃剑法高超,不然很有可能死在一次又一次的暗杀里。
这个掌门之位,她一直是很在乎的。越是有人说她不配,她越是要去证明。从一开始到现在,她做到了,却还觉得不够。
伤痛又一次撕裂,碧刃捂住心口慢慢坐了下来,像回忆般道:“所有人都觉得碧门在我的手中会变的一塌糊涂,包括碧门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她们觉得我没有资格,我不配。一次次言语的恶毒,还有数不清的手段,都是用来对付我,想让我将掌门之位拱手让人。我偏不,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可以。”
鹰眼走上前来,眼眸真诚,“掌门,您真的无需再去证明什么了。您已经很优秀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只需要守护好碧门。”
碧刃冷笑一声,狠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会就这么认输的。等我向朝廷动时,我就先杀了那几个老不死的!还要把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挫骨扬灰!让他们每个人都知道,我碧刃就是碧门唯一的掌门!”
说完这句话碧刃就心病发作,脸色扭曲成团,紧紧捂着胸口,鹰眼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药,倒出两个喂碧刃吃了下去,有些惊魂未定道:“掌门,您这是何苦啊!身子是您自己的啊!”
碧刃有心病的事只有鹰眼知道。
碧柔不知,碧刃也没告诉她,也不敢告诉夏炽。
这心病每每犯起来都能要人性命,碧刃很坚强,就算痛她也不会吭一声。就像冬日里的梅花,不惧冷风,十分顽强的生长。
鹰眼又倒了杯水递给碧刃,眼神心疼,再次尝试劝解:“掌门,算了吧。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碧刃喉咙干的讲不出话,喝了一杯水后才觉得舒服了些。她看着鹰眼,声音软绵绵的,“你以前不是很支持我的吗?怎么现在变的这样胆怯了呢?”说完这句话碧刃就咳嗽了起来,等再抬起头时眼眶通红。
鹰眼温柔顺着碧刃的后背,眼神空洞的回答:“是,属下是比以前小心了。可属下这么做是为了您,为了整个碧门啊!若是败了该怎么办?您怎么办?碧门又怎么办?我真的不敢想象后果……”
碧刃咬了咬牙,声音大了几分,“你怎么变的和夏炽一样啰嗦?”
鹰眼瞬间沉默,心中像是被刺了一刀,还是碧刃亲手送进来的刀。
夏炽。
他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鹰眼干脆移开话题,说:“芈瑛今早回来了。”
碧刃微微一惊,问:“她回来了?不是说裴夫人动手了吗?她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鹰眼摇头,“这个属下也不太清楚。”
碧刃没再问。
临出去前,鹰眼转过身问:“掌门,您现在的想法有没有一点点改变?”他是期盼的,期盼着碧刃能松口,那么一丝丝也好。
碧刃擦去额前细密的冷汗,恢复到以往的模样,冷冷道:“我决定好的事,不会再改变。我忠于朝廷,可碧门不会忠于朝廷。”
鹰眼凝视碧刃许久,还是那个要强的小姑娘,还是那个宁愿把心事藏在心里也不肯告诉任何人的小姑娘。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碧刃,也没有人比他更忠心,也没有人会比他更爱这个小姑娘。
“退下吧。”碧刃有些不耐烦。
“属下告退。”
鹰眼轻声叹息,将门关上。
接连几日都是大晴天,整个泗京其乐融融,百姓的心也才安定。
媚欢楼生意人楼,酒楼里也是宾客满座,就连一向冷清的晚市都水泄不通。
泗京,太平了。
泗京,真的太平了。
可六月下旬,碧门动手了。
是一个雨夜。
碧刃率领着碧门一万兵马杀入宫中,直奔皇帝寝殿,她一脚将门踹开,两扇门一扇被踹碎了。
碧刃的发丝在滴水,她握紧了手中滴血的彼岸剑,冷眸盯住端坐在凳子上的皇帝。
皇帝启唇,声音淡淡,“你还是动手了。”
几缕头发黏在右脸,灯旁的碧刃像一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女鬼,慢慢开了口,“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
皇帝波澜不惊,徐徐开口,“我答应过你姐姐,不会杀你,不会为难碧门。也答应过你姐姐,会再宽容你一次。”
碧刃笑了声,问:“我的人都已经杀到你这里了,你是如何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的?”
她问的很故意。
皇帝看着碧刃,微笑道:“难道碧掌门没有听过瓮中捉鳖这个典故?”
元将军带领的人很快就到了,将碧门的人围了起来。
听到身后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碧刃仿佛早有预料。
在动手前鹰眼还在劝她,她自己心里头也动摇了,还有之前碧柔从宫里送来的一封信。都是劝说她的,劝她不要这么做。夏炽也是如此。她听的烦了,对夏炽说了狠话。她有执念,到此刻,她还是很执着。
她将彼岸剑上的鲜血擦去,收入剑鞘,一步一步走到皇帝面前。鹰眼想伸手去抓,可碧刃已经走到了皇帝跟前。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告诉我一定要练好剑法,将碧门发扬光大。为了这个目标,我日夜不停的练习碧门剑法,终有一日,我得到了父亲的赏识,也终于成为了碧门的新任掌门。可惜的是,好像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认同我。所以我更努力,也更狠厉,我想去证明,证明我是担得起掌门这个位置的。就算代价很大。”
她缓缓坐了下来,说:“其实姐姐劝过我很多次。”
“我只想试一试。”
碧刃解下腰上的彼岸剑,放在桌上,眼神平静,“我已经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皇帝冷着一张脸,道:“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一听皇帝这句话,鹰眼疾步上前来,跪倒在地,为碧刃求饶,“皇上!还请您还在柔妃的面子上饶过掌门吧!”他额前是豆大的汗珠,浑身绷紧了弦。
皇帝没有理会鹰眼,而是唤道:“来人。”
周泽立即上前来,弯低了身子,“奴才在。”
鹰眼蹙紧眉头,眼里涌起悲伤。
碧刃倒是没有多大反应,闭上了眼睛。
她这么做,就没想过要活。
皇帝注视着碧刃,说:“传朕的令下去,罚碧刃进宫侍奉柔妃,直到柔妃诞下龙嗣方能出宫。”
碧刃都已经准备好死了,没想到皇帝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鹰眼抬起胳膊擦去额前的汗珠,朝皇帝磕头,“多谢皇上!”
碧刃没有说话。
皇帝摆摆手,有些疲倦,“都退下吧,朕实在有些乏了。”
等碧刃走后,皇帝又吩咐周泽,“今晚的事,传令下去,就说是朕遭人暗杀,碧刃率碧门弟子进宫护驾。”
周泽眼里闪过一丝迟疑,很快点头回答:“奴才明白。”
走出宫门,碧刃忽然站定,低声道:“谢谢。”
鹰眼也跟着道了声谢。
坐在回碧门的马车里,碧刃沉默的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脸上的血渍在昏暗的车厢里十分诡异,对面的鹰眼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擦去,“他是明君。”
好半天,碧刃才有了回应,“是啊,是明君,也是位正人君子。”
碧刃盯住鹰眼,猛然间将一切都想清楚了。
郑慈一开始也不被人看好,而且是整个天下的人。在某些方面,她们是同样的人。可现在呢?现在郑慈被天下人敬仰,就连鹰眼都这么说了,她又何必再去证明自己?这样费劲心机为的什么?难道就是让那几个老不死的认可自己?她觉得自己是真愚蠢。她无需再去证明什么,因为她本来就很优秀。碧刃忽然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泪就掉了。
雨还在下,夏炽一脸愁云的站在门口,远远望着什么。
水仙打了个哈欠,懒懒的问:“你杵在那干什么呢?”
夏炽没有回应。
“等人啊?”水仙又问。
夏炽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水仙翻了个白眼,走上前来说:“等碧刃吗?”
夏炽的眼皮子终于动了一下。
水仙笑出了声,踮起脚轻轻拍了拍夏炽的肩膀,说:“方才殷大人就传消息来啦,碧刃没事,你就安心吧。”
夏炽看住水仙,不太确定的问:“真的没事吗?”
水仙点了点头,“殷大人的话还能有假吗?”
夏炽二话不说, 从马厩里随便拉了一匹马去了碧门。
马蹄踩在雨里,溅起一层又一层的水花,夏炽的心仿佛随时都要跳出来。
水仙只觉门口闪过一个黑影,眨眼间便就没了踪影。她坐下来,抓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唉,这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呢。”
擦桌子的小二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
“你笑什么呢?”
“水仙姐,不瞒你说,我娘给我说了个媳妇!”
“你娘给你说了个媳妇?!那是好事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水仙笑开了花,小二点头,笑容憨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