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的头七刚过,方明思就进了宫。
不为别的,还是金环教的事情。
“老臣参见皇上。”方明思僵硬的跪在皇帝面前,鬓边有了白发来,整个人像苍老了十岁。
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方明思,眼中的冷意慢慢消融,他走下来亲手扶起方明思,声音如常,“节哀顺变。”
方明思沉沉叹息,低下了头,“老臣无能。”
皇帝轻轻摇头,柔和道:“不是你无能。”
方明思抬头看了眼皇帝又垂下,“是老臣无能。”
皇帝莫名其妙的笑了。
方明思心有一惊,压下猜忌,问:“皇上您笑什么?是笑老臣的无能吗?”
皇帝翻脸不认人,松开了方明思,冷笑道:“你无能?你能无能吗?”
看着皇帝变了脸色,方明思开始担心了,额前沁出细密冷汗。
他稳定心绪,说了话,“老臣做错了什么还请皇上指明!”
皇帝转过身,厌恶到不想看见方明思这张脸,他背着手,一字一字的撕开方明思虚伪的面具,“你无能到与赵赟密谋洗脏钱,无能到招兵买马,无能到谋朝篡位!方明思,这就是你的无能!”
方明思当即就跪下了,“老臣冤枉啊!还请皇上明察!”
他不会承认,他也不能承认!
马上就要飞上云端了,不管皇帝说什么他都不会认的!
方明思咬了咬牙,全部否认,“皇上!老臣对您一直鞠躬尽瘁,从未做过这些事!一定是有人存心陷害老臣!老臣为朝廷,为先帝,为您,兢兢业业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二心!若皇上您听信了他人谗言那么老臣,老臣才是真的有罪,有罪与先帝啊!”
情急之下方明思将先帝搬了出来,一双眼珠子里藏满狡黠。
皇帝缓缓转身,就瞧见方明思眼里含了几滴泪。
他冷着一张脸吩咐道:“带方芙进来。”
周泽弯低身子,颔首:“嗻。”
方……芙?
还沉浸在震惊中的方明思没注意到被侍卫拖进来的赵赟。
方芙进来先朝皇帝行礼,随后才冲方明思欠了下身,“父亲。”她唇角一直上翘,掩不住的高兴。
方明思回头去看,猛地从地上拾起来,盯住方芙质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方芙笑着回答:“女儿来这里做什么你心知肚明。”
“回家去!你现在就回家去!”方明思几乎是吼出来的,然方芙并未将他的话放在眼里,而是上前一步,对皇帝揭露了这么多年来方明思的种种诡计,桩桩错事,她站得笔直,嘴就没停过。
这些话皇帝听了不止一遍。
他从前觉得方明思是真的忠心。
的确。
方明思从前确实忠心。
可一旦一个人爬上了很高的位子,就开始觊觎更高的地位。
方明思有野心,也少不了赵赟的蛊惑。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少不了赵赟这位恩师的精心培养。
被自己的女儿指认,还是养女。方明思笑了,笑的那般苍白无力。
“你真的寒了我的心!”
“我当初就不该救你回来!我早就该杀了你!我为什么要留到今天?为什么?我今天就掐死你!”
方明思话一落就冲了上来,双手捏住方芙纤细的脖子,双眼充血,面色狰狞。意外的是,方芙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很欣然的接受着快要窒息的痛。她挤出一抹笑,脸色涨的越来越红,笑变的可怖。
皇帝抬了下手,侍卫才上去将方明思拉开。
手松开,方芙就跪下了身。她痛苦的咳嗽,脑中浮起那些美好。春暖花开的时候,夏日炎炎的时候,还有冬雪浸没整个泗京的时候。想着,念着,她脑子“嗡”的一声像炸开一样,血肉在她面前爆开,她弯腰哭了,却哭的无声。
方芙是自卑的,是懦弱的,是胆怯的。她并非是人人口中的方家大小姐,也并非是方明思周灵的亲生骨肉。旁人都看到了她美好幸福的一面,却永远都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卑微。
她捂住脸,泣不成声。
皇帝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眼神柔了些,摆手说:“先带下去吧。”
侍卫扶起方芙,方芙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狠狠盯住方明思,咬破嘴唇喊了起来,“方明思!从你杀了我姐姐开始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方明思颤了下,看住方芙,“你……知道了?”
方芙冷冷的笑,身体也跟着抖了起来,“方明思,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皇帝又摆了摆手,侍卫硬生生拽住胳膊将方芙拖了出去。
殿内陷入短暂安静,方明思所有的辩驳已变成苍白。
“你的恩师赵赟还认识吗?”皇帝问,声音威严。
方明思冷冷笑了声,对上皇帝清冷的眸子,反问:“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皇帝要挖出他的尸骨让我看?”
殷思回答:“地上跪着的人就是你的恩师赵赟。”
听到殷思的声音方明思怒气冲天,一双眼睛瞪得和铜铃般,“我就知道是你!”
“殷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殷思微笑,“崔宁已经招认,还有林栋祥,还有很多人。你做下的桩桩件件恶事,现在该有一个了结了。”
方明思没有反应,而是脚步沉重的走到赵赟跟前,他缓缓蹲下身,握住赵赟如同枯槁的手,嘴唇颤抖的问:“恩师,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眼中有心疼,有不甘,还有那份不愿低头的掘强。
对方明思而言,赵赟就像他的父亲般。对他淳淳教导,悉心栽培。可那明明是一个朗朗君子啊!怎么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赵赟不敢回答。
因为裴夫人。
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还没有疯!
赵赟浑身在颤,抖得厉害,方明思紧紧握住,他的掌心是有温度的,可赵赟全身都冷冰冰的,和死人没什么区别。裴夫人在他身上用了那么多毒,当然得有点效果。
察觉到什么的方明思掀开了赵赟的袖子,鞭伤,烫伤,刀伤,入眼刺心。他的右手颤的更加厉害,红着眼问:“恩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这一刻,方明思宁可赵赟已经死了!他真的不愿意看到赵赟受此虐待。
赵赟依旧不敢答,也不敢看方明思。
方明思极力镇定着,可语气里的哽咽还是出卖了他。
皇帝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吩咐周泽,“请裴夫人。”
周泽点头,请了等候在偏殿的裴夫人过来。
裴夫人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周泽,昂首阔步的来到方明思面前,傲慢道:“好久不见了呢,方大人。您近来可好啊?我听说你夫人周灵的头七刚过,也不知道她在那边好不好。”她笑了起来,眼神里满是嘲讽。
方明思僵硬的转过头,眼神猩红,“你!是你做的?!”
裴夫人颔首,笑着回答:“是啊,就是我做的。”
“毒妇!毒妇!”方明思指着裴夫人破口大骂了起来,裴夫人置若罔闻,就像一阵风从耳边吹过,不要紧。
裴夫人缓步走近,听到脚步声逐渐逼近,赵赟本能的恐惧,整张脸木木呆呆的。双腿已跪的麻木,可就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脚步声止,裴夫人笑的像朵花,温声细语:“赟儿,叫一声给我听听。”
赵赟面如死灰,清了清嗓子,“汪……”
“恩师!”方明思抓紧了赵赟的手,他实在难以置信。
“你这个贱妇!毒妇!我要杀了你!”
方明思像只野狗冲了上来,刚抬起手就被裴夫人一脚踹了回去,他倒在赵赟面前,捂着胸口半天没能爬起来。
赵赟苦笑着摇了摇头,“斗不过她的,斗不过的。”
“萍儿被野狗撕碎了。”
“我,快疯了。”
“你,也快死了。”
“对不起,明思。结束这一切吧,不要再让我受折磨了。求你了。”
方明思明白了赵赟的意思,心脏像是骤停了般。
他强忍着痛爬了起来,冲到侍卫面前,快手抽出侍卫腰佩的宝剑,寒光一现,方明思咬牙刺向赵赟的胸口。
方明思刺的很深,想快速给赵赟一个结束。
裴夫人不动声色,没有阻拦,没有发狂。
她微微笑了起来,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那枚玉戒指,“啧啧”了两声,叹息道:“可惜了。”
方明思满手是血,双腿一软跪倒在赵赟面前,他俯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额前一片淤青,眼泪一颗颗的坠下,像璀璨的星星坠入尘埃。
裴夫人有些不耐烦了,站的太累便坐了下来,淡淡开口:“这场戏该唱完了,我都有些累了。”
皇帝冷冷盯住方明思,一字一字道:“方明思,你认罪吗?”
方明思没有吭声,还沉浸在悲伤里。
裴夫人皱了下眉,看着皇帝说:“皇帝,看方明思的意思好像是不太想认罪。既然如此,那干脆就将方府满门抄斩了吧。可怜的三小姐,还那么小。也可怜了无辜的下人。”她说的慢慢吞吞,唇畔的笑越来越深。
方明思沉沉叹了口气,面朝皇帝磕头,“我,认罪……”
顿了下,方明思又急促道:“老臣还有一个条件,不要伤害我的家人。”他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皇帝,模样可怜极了,也卑微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