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方府显得冷寂。
周灵没死,方芙很失望。她原以为是钩心毒没有发作,可当她听到草儿与周灵的对话时才知道,她被骗了。周灵根本就没有喝她每日奉来的茶!她算计来算计去,还是没能算计过周灵。
不过没关系,陶春莺不是来了么?
真是老天给她机会。
她知道陶春莺来了,所以使了几锭银子叫戏班子加唱一曲。又故意去了书房,她端着一碗参汤敲了敲门。
方明思看向门口,声音冷然:“出去!”
方芙忙道:“父亲,是我。”
方明思的声音这才柔了些:“进来吧。”
方芙怯怯进去,将那碗参汤放在桌上,欠了下身才说话:“父亲,您这些日子有些累。我又听管家说您身子不大好,所以想着参汤能稍微补些。您一定要趁热喝了。”
听到方芙这番话,方明思颇为满意,点头说:“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出去吧。”
方芙颔首:“是,父亲。”
推门的那一瞬方芙用余光扫了眼商妈妈,商妈妈红着眼眶,泪欲落下。收回眼神,方芙唇畔有了得意的笑。
方明思垂下眸,沉沉叹了口气。这一刻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少年,愧疚的厉害却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有些手足无措。
对方明思而言陶春莺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旧爱,他曾以为她死了。可如今再看到活生生的陶春莺站在面前,他难免惊讶。但更多的还是惊喜。他心中便有了不想再次放手的想法,抬起头对商妈妈道:“春莺。从前是我不对,我是辜负了你,也是我对不起你。”
商妈妈一点也不想听这样的废话,冷笑一声,眼神冰冷:“你抛弃了我。方明思,我从没想过你的心会这么狠。”
方明思又低下头,歉意道:“对不起。”
可紧接着方明思又着急道:“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他实在受够了周灵那张脸,也受够了周灵的无理取闹。
“重新开始?”商妈妈笑了起来,走向方明思,字字锥心:“是想再一次抛弃我?还是,想亲手杀了我?”
方明思沉默。
书房里的气氛本就死寂,两个人又都不说话,空气也愈发压抑。
就在这时,从窗外传来一段唱词:“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动容的人不止是商妈妈,方明思亦是。
商妈妈停下脚步,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下。在痛楚里她忆起那些等待方明思的时光,起初方明思进京赶考时她是坐立不安的,到后来为他绣鞋垫,绣帕子,只要是能绣的她都绣了。不仅如此,每个月都要去一趟寺庙,为方明思祈祷。就像魔怔了般。能做的她都做了,每日呆在闺中除了想念还是想念。日子等得越久,商妈妈的心也就越发慌乱。
直到那一日周灵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商妈妈实在不想回忆那些日子的黑暗,冷冷盯着方明思,握紧拳头说:“这就是我当时等你的心情。我在家中等你盼你念你,一年又一年。可最后等到的消息是什么呢?你在京中做了官,还娶了周灵。不仅如此,你还派周灵来取我性命!你知道我当时的绝望吗?我一路都在逃亡。只希望自己能再见一面。”说到动情处商妈妈哽咽了,晶莹的泪滑落脸颊。她别过脸去,不想让方明思看到。
方明思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是商妈妈,从前是,现在也是。见着商妈妈哭他很着急,忙上前来擦了擦商妈妈脸颊的泪水,温声细语:“春莺。我可以解释这一切。请你相信我,我真的可以解释好这一切。”
方明思似乎很急迫,很急迫的想要得到商妈妈的信任。
商妈妈依旧冷冷的笑,“算了吧。我今天来见你是为了一件事。而不是来跟你旧情复燃的。我还没那么愚蠢。”
方明思知道周灵要说什么,脸色变了变,说:“是周灵对吧。她是不是还想杀你?”
“你知道就好。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管好她,不要让她来打扰我的安静。我也没那么多功夫和她勾心斗角。告辞。”商妈妈内心冷笑,看来周灵的脾气方明思是清楚的。既然清楚,就用不着她挑拨离间什么了。
商妈妈刚转过身就被方明思一把抱住,他抱的很紧,“春莺。我希望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会弥补。”他热枕的气息扑在商妈妈脖颈,带着几分贪婪,也带着几分不舍。
方明思这句话刚落周灵就一脚将书房门踹开,看到方明思抱着商妈妈,商妈妈又泪水盈盈。一下子气昏了过去,旁边的草儿连忙扶住,喊了起来:“老爷!夫人昏倒了!夫人昏倒了!”
方明思这才松开商妈妈,僵着脸道:“昏倒了就去叫大夫!在这里吼什么?是不是不想要你的脑袋了?!”
草儿连忙磕头,磕完头拔腿去叫了大夫来。
大夫瞧过后没什么大事,但大夫走后清醒的周灵又呕了血。草儿吓坏了,又赶紧把大夫叫了回来。大夫又为周灵瞧了瞧,说是周灵肝火太盛,再加上生了大气所以才会呕血。也不是什么大事。喝几副中药调理,再缓和缓和心情,会好的快一些。
周灵伏在床边,床单被她捏的不成样子。草儿递来一杯水,眼神担忧:“夫人,您喝口水吧。会好些。”
周灵扬手打翻,眼睛里布满血丝,狠声道:“那个贱人如今都敢上门来挑衅我了,是真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草儿跪地劝解:“夫人。您先息怒啊!身子是您自己啊!”
周灵实在不甘心,可又因为太过生气不敢动大怒,只好道:“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老爷被那个贱人勾引吗?!”
草儿不愿,便狠心说:“那我们就在最短的时间里了结她!”
周灵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又听草儿这么说,于是干脆道:咬牙道:“再去求芈瑛。一定让她杀了那个婊子!不管叫谁去杀,一定要让那个贱人给我死!多少钱都不在话下,什么条件我也都答应!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是,夫人!”草儿答的极为肯定,也着实是动了怒。
草儿再次带着黄金去求了芈瑛,意外的是芈瑛居然答应了。
不过,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凤凰镰。
周灵与凤凰镰不熟,但与周庞熟啊。她若能将周庞约在茶楼里,到时候芈瑛布置好一切才叫黑猫动手,凤凰镰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至于商妈妈,芈瑛另有打算。她与商妈妈确实没什么大仇,但红蓼的事情她好像还没完成。如今心愿也变成了遗愿。
“红蓼……”芈瑛轻轻叹息,想起时心里头还是会有些伤心。
水仙蹙了蹙眉,没说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
即使她再恨红蓼,再与红蓼不睦。可看到那具冷冰冰的尸体,她立马就红了眼眶,泪落的很急。
水仙就是嘴上功夫厉害,这心肠是真的好。芈瑛找了块风水宝地,就是水仙拿的钱。红蓼去的当天夜里也是水仙换的寿衣,也不怕晦气,又守在零时搭建的灵堂里烧了一夜纸。也哭了不少。
想到那张脸,水仙不由红了眼眶。
芈瑛看着水仙这样,冷着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可怜也可恨。你无需替她难过了,去做事吧。”
“是,主子。”
水仙一出去,芈瑛就落了几滴泪。
她双手沾了不少血。可从前一点也不会觉得难过,更不会觉得愧疚。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水仙离开没一会殷思便来了,西厢房的门轻轻掩着,他便推门进去。进去后就看见芈瑛木愣愣的坐在凳子上,脸上写满了心事。
殷思走近芈瑛,轻轻唤了声:“芈瑛。”
芈瑛微微怔了下,才看着殷思:“大人。”她起身来,朝殷思微微欠了下身。
殷思忙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芈瑛摇了摇头,“我无事。只是在想明慧的事。我打算亲自去一趟元宁。”
殷思坐了下来,伸手试了试茶壶里的茶,凉冰冰的,“这茶都凉了,我去换一壶。”
他刚要起身,就被芈瑛压住了手。他的手是温暖的,也是踏实的。敛下难过情绪,芈瑛摇了摇头,说:“大人,不必了。人走茶凉。走的了人再也喝不到一杯热茶。放着吧。”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殷思应得也很轻,“会过去的。”
芈瑛苦笑了起来,松开了手,“有时候也想成为平常女子。可以绣帕子,也可以悄悄说闺房话。只可惜,我已经不能了。在这样的阴谋诡计里我已经不能脱身了。不管是裴夫人设下的局,还是佘冷设下的局。亦或者是殷大人您设下的局。不自觉中,我也成为了局中人。不过没关系,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她垂眼,泪随之落下。殷思拿出一方白净帕子轻轻擦了擦,看着她说:“这不是你活着的意义。”
她抬眸凝视他,泪忽然落的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