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这天,媚欢楼死了人。
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媚欢楼花魁之首的牡丹。
四十好几的老鸨瘫坐在地,哭天喊地,“完了完了!全完了!”
怔怔望着牡丹冷却的尸体,红蓼连连退后,鲜血溅了她半张脸,像细如丝的蜘蛛网织进皮囊。
带血银簪从手中滑落,碰在瓷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闻声老鸨惊起,从地上爬了起来,没走几步又跪了下去,几乎是双膝跪着来到红蓼跟前。老鸨颤抖的手抓紧了红蓼的衣衫,眼珠子里满是恐惧,慌张又害怕道:“红蓼!妈妈这次真的保不了你了,你杀的可是江公子要的女人。你走吧!你去认罪吧!就帮妈妈这一次好不好?”
“红蓼,红蓼!”
——
“商妈妈!”
如梦惊醒,红蓼睁眼,伸手扑了个空。
红蓼坐起身来,被褥一陷,清浅的声音传入耳中。
门开了,是芈瑛。
她将一杯热茶放在红蓼手心,包住她的手掌,细声柔语:“你都还记得什么?”
红蓼片刻失神,掌心有温度蔓延她才反应过来,凝视着芈瑛,缓缓回答:“商妈妈,江公子。”
芈瑛松开手,目光沉沉:“除此之外呢?”
红蓼摇摇头,“不记得了。”
芈瑛起身,走向梳妆台,从抽屉里拿出一枚银簪,“两月前,你找过我。也不记得了吗?”
脑中像是有什么在撕裂一样,浮出无形的鬼魅,用铁钩勾住她的舌头。獠牙利爪的恶鬼,将一根粗壮钉子扎进喉咙,鲜血四溅,她疼的发颤。
因疼,红蓼脱口而出:“记得。”
芈瑛将抽屉关上,走了过来,笑着问:“来时有喝过什么吗?”
红蓼摇头回答:“没有。”
芈瑛点点头,将那枚散着冷冽寒光的银簪插进乌黑的发,白皙的手顺了顺红蓼炸起的发丝,声音平和:“你拜托我的事情,可还记得?”
红蓼点头,脑中浮出事发的当夜。
泗京最有名的地方除了月老祠,便就是媚欢楼了。
达官贵人应接不暇,在媚欢楼欢声笑语,如魑魅魍魉人面兽心。
红蓼算是媚欢楼其中之一的花魁,有不少公子哥爱慕红蓼,送来不少珠宝金银。那位江公子就是其中一位。
金银堆满山又如何?不肯拿出真心博取红蓼一笑便都是空谈。
江公子起初与他人相同,后来向商妈妈打听了红蓼的喜好,想尽办法讨得红蓼真心笑容。日复一日,红蓼心中有了这位江公子,与江公子的关系也靠近了些。
春暖花开时,江公子对红蓼说了自己心意。他想娶红蓼进门,许她正妻身份。
红蓼一听,喜极而泣,“果真吗?”
江公子点头,握住红蓼冰凉的手,分外诚恳:“嗯!绝无虚言!”
红蓼是青楼中人,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子。英俊的、丑陋的、八面玲珑的、伶牙俐齿的。可就是没见过有心的。
江公子是第一位。
人也长的清俊,又肯对自己付出真心。更何况她是这样的低贱的身份,江公子也愿意娶她进门,还是正妻。换做谁都会动心,更别说一心期盼能拥有美好爱恋的红蓼了。她答应的很快,泪如雨下。
江公子拿出一方白洁帕子,轻轻拭去红蓼眼角的泪珠,笑着说:“红蓼,你放心。只要你嫁给我,没人再能欺负了你去!”
江公子拍了拍胸脯,像稚气未褪的少年。
红蓼一个劲的点头,哽咽的连话也说不出。
有了这个承诺,红蓼也没有必要在媚欢楼继续待下去了。
可这赎身费……
红蓼从枕下取出一把钥匙,打开箱子,里头的银子完全不够赎身的。她有些犯愁,低低叹息了声。
有人推门进来,淡淡的胭脂香扑面而来,只听来的人轻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话:“我说红蓼妹妹,那江公子不是说都要娶你了吗?这金口玉言当然是算数的。这赎身费找他要不就好了?”
红蓼忙将箱子合上,双手压住,回头看了眼,冷笑:“真是多谢牡丹姐姐了。”
牡丹笑的更加艳丽,甩了下帕子,坐在红蓼对面,说:“妹妹,你说这样的话可就见外了。你我都是自家姐妹,这点小忙算不得什么。”
红蓼挪了挪身子,皮笑肉不笑,“那妹妹就谢过姐姐了。”
牡丹“哎”了声,唇畔是恰到好处的笑容:“那妹妹就是答应了?”
红蓼微怔,盯住牡丹:“答应什么?”
牡丹一连惊讶:“我帮你去找江公子要赎身费啊!你刚才不是都答应了么?”
红蓼可不想这么做,有些窘态的笑了笑,说:“姐姐大概是会错妹妹的意思了。”
在这媚欢楼中,红蓼罪见不得的人就是牡丹。二人撕破脸皮的事没少做,红蓼是能狠下心的,牡丹更心狠手辣。一次口舌之争,牡丹差点划破红蓼吃饭的脸。幸好商妈妈及时赶到,红蓼那张脸才得以保全。
如今牡丹来这里惺惺作态,红蓼只觉恶心。又说出这样不知所云的话来,红蓼就更恶心了。
胃里翻涌着阵阵恶心,红蓼极力压制着。
牡丹瞧着红蓼不自在的样子,从容一笑,敛下眼底那抹狡黠,“妹妹,我可是给你脸了。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红蓼一听眼里涌起怒气,反问:“姐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牡丹双眸冷淡,落在红蓼身上:“只是告诫你一句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闻言,红蓼冷笑,语气毫不留情:“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算什么!”
牡丹拍桌而起,一只手抓住红蓼的发梢,硬生生的往下扯,似要将红蓼的头皮扯下。红蓼极力反抗着,发白的手抓住牡丹的脖子,又狠狠一脚踩在牡丹脚上。牡丹吃痛,手有一松,红蓼又趁机将牡丹推倒,再一次捏住牡丹的脖子。
牡丹真没想到红蓼这小蹄子居然阴她!喉咙嘶哑的大喊着。
“来人!”
“来人啊!”
红蓼发狠,使出浑身力气,牡丹根本没办法还手,呼吸逐渐吃力,双手狠狠拍打着地板。一声一声的闷响传入红蓼耳朵。
突然,红蓼松了手,呼吸急促。
牡丹吃痛的咳嗽着,那双眼仿佛要剜死红蓼,“贱人!我今天就杀了你!江公子是我的人!”
牡丹面目狰狞,突然扑了过来,两人扭打了起来。红蓼情急之下,拔下头上银簪狠狠刺进牡丹的胸口,一下又一下,鲜血飞溅,直到牡丹没了呼吸……
芈瑛轻抿一口清茶,眼中拂过一抹怜悯。
刚放下茶杯,就被红蓼苍白的手紧抓住,“是她犯贱!不是我要这么做的!”
芈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红蓼将芈瑛的手抓的更紧,双眼坚定:“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是被逼无奈。”
芈瑛轻轻拍了拍芈瑛的手背,声音舒缓:“你昏迷的这三日里,媚欢楼传来消息。那位江公子好像与牡丹之间有耳鬓厮磨的关系。而那位江公子,可是此人非彼人。就连姓,怕也是假。”
闻言红蓼大惊,“什么?”
芈瑛颔首。
红蓼松了松手,像丢魂失魄般久久没有言语。
红蓼哽咽着想说些什么,就见槐月脚步急促进来,低声提醒:“主子,有人来了。”
芈瑛看了一眼红蓼,吩咐:“先带红蓼姑娘下去。”
槐月微微颔首,扶着红蓼下榻,带去了暗间儿。
槐月再回来时,门口涌入十几位身着玄色官服的官兵,齐齐站了满屋。槐月有片刻冷然,转瞬恢复冷静,立在芈瑛一侧。
“这泗京客栈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听见声音,芈瑛抬眸去看,来的人身着官服,袖口上浅绣着紫藤花,腰上佩着宝剑,星眸正盯着她看,不怒自威。
槐月一瞧这阵势,立即上前来,做出请的手势,高声道:“打尖住店请去前头。”
芈瑛抬了下手,槐月会意不再言语。
芈瑛从凳子上起身,目光自然的看着殷思,笑着问:“不知大人来我泗京客栈所为何事?”
殷思走近了芈瑛,上下打量了眼,双眸微有一变,语气不容置疑:“你就是泗京客栈的掌柜的吧。你三日前应该收留了一位来自青楼的女子,哦,不,应该用救这个字来形容最恰当不过。”
芈瑛失笑,“泗京客栈人来人往,来过什么人,走过什么人。我可不是一一都清楚的。”
殷思冷笑,眸色一寒,步步紧逼着:“这外头看起来倒真的像是一家客栈。可这暗地里头,谁又知道在做些什么?”
“大人有何资格审问我?”芈瑛笑的恰到好处,却绵里藏针。
殷思拿出一面金牌来,亮在芈瑛面前,“本官是朝廷的人,奉皇上之命特来查牡丹之死。那牡丹,可是方大人家中二公子要娶的妾侍。”
方家二公子?
难道……
实在荒唐!
回过神来,不管殷思说什么,芈瑛都是矢口否认,将疑点推了个干净,“我是个生意人,只做生意。也洁身自好,从不与青楼之人打交道。所以牡丹之死与我泗京客栈又有何关系呢?与我又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