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并非是十三太保李存孝之事。晋王殿下，末将要说的是契丹派出使臣到幽州劝降，已被末将斩于辕门。”
“噢？”
李存勖有些吃惊。他很奇怪耶律阿保机会出此下策，阿塘是晋军最受重用的大将，是自己一手提拔，未来前途无量，还是大太保李嗣源的女婿，想要策反他，简直是愚蠢至极。
“殿下，由此看出，契丹人已经做好战争准备，我们要以防对方先发制人…”
石敬瑭继续补充说着，可李存勖却没有听进去，他现在脑子里在飞快地思索，他不明白耶律阿保机是能将荒蛮部落带到建国争霸的豪杰，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错误判断。
“…殿下布置的左中右三路大军，还需要振武节度使李嗣昭大将军，顺州刺史李存进将军…”
不等石敬瑭说完，李存勖突然打断了他：
“李嗣昭，李存进…”
李存勖喃喃自语着，似乎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他明白了，契丹人应该是不止向石敬瑭一人进行了策反。耶律阿保机很可能对于边境前线的李嗣昭，李存进和石敬瑭三员大将都下手劝降了，而如今为何只有阿塘一人向自己报告了此事？
想到这里，李存勖背脊一阵发凉。但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想，毫无证据，他定了定神，假装没有多注意此事。但隐患是不得不防，他决定将中军大营移师幽州，在阿塘的地盘更保险一些。
“阿塘，我就战事布置有了一些新的想法，这样，我随你回去，行辕就改在幽州。”
“这…末将领命！”
李存勖忽然移师幽州，令李存进有些诧异。不过好在两地相距不过几十里，对于战役布局影响并不大。
待同石敬瑭回到幽州，李存勖就立刻布置起了此番同契丹的战局。他一边仔细看着战略图，一边听着石敬瑭的军情汇报，基本的作战思路出征前已经与大太保李嗣源商定，现在具体的战法，还需要与石敬瑭确认。
“阿塘，这次与契丹作战和以往不同，我们需要非常倚重骑兵，而晋军麾下尤以左射军擅长轻骑作战，不知现在战备情况如何？”李存勖虽然对石敬瑭非常信任，可是在战事压力面前还是有些许担忧。
“殿下，左射军主力目前有三万骑兵，现驻于顺州与幽州之间。”
“噢？”
李存勖虽然知道阿塘治军有方，之前也授命其扩充军备，可没想到当年潞州之役不过数千人的左射军今日已经兵力大涨十倍有余，可谓是统兵奇才。
“殿下，大战在即，末将恳请殿下出城检阅全军，以振军威！”石敬瑭见晋王若有所思，立即抱拳请命，请他亲自查验左射军战备。
“好！”李存勖也是早有耳闻石敬瑭麾下军容严整，军纪严明，今日自己也要一睹为快。
天色虽然已到黄昏，晋王李存勖还是和检校左射军大将军石敬瑭立即出城赶往骑兵驻地。二人本就是军中长大，打算今晚就在驻地大营歇息住下，不回城了。
一行人策马疾行在幽州出城的官道上，随行的卫士并不多，只有十来个晋王卫队骑兵一同前往。李存勖和石敬瑭除了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也是身怀绝技的武艺高手，通常在己方地盘出行，是不会带太多护卫人员的。
石敬瑭虽然没有李存勖这样天下无敌的玄寒剑法，但他毕竟也是李存孝和李嗣源两位高人的弟子，自然是不甘落后。只见其策马扬鞭，紧跟在李存勖身旁，一连赶路十几里地也不见半分疲累之态。
等到一行人赶到左射军骑兵大营，李存勖看到前方是一片丰沛的草地，营地两面环水，一面朝着幽州城方向。军马场大门正对于开阔草地，在便于供养马匹的同时，还可做大营的警哨之用。而整个数万人的大军营地，竟是安静如寂，连军马也都是默不作声，除了远远看见营中军士往来走动，其他再无嘈杂之感。
李存勖转头问道：
“大将军不在营中，还能如此井然有序，是如何为之？”
石敬瑭罕见地露出一丝淡淡地笑容回答晋王：
“此乃军法为之，非末将之功。赏罚分明，方能服众，长胜不败，军威势壮。要想维持如此战斗力，我们就不能失败，必须不断取得胜利。殿下，请！”
一行人骑马往营地大门走去，营门卫兵见有人过来，早早地张弓搭箭，瞄准了众人。石敬瑭命斥候兵挥舞左射军大将军令旗，哨兵才放下了弓箭，但并未打开大门。
等李存勖和石敬瑭已经走到门前，卫兵才仔细看了看，见是大将军亲临，立刻开门迎接，又见大将军身前这人是高大英俊，头戴银盔，身披黑甲，腰挎一宝石长剑，心想能让大将军陪同左右的，难道是…
还没等大伙反应过来，石敬瑭就向众人发话：
“晋王亲临左射军骑兵大营，还不赶快迎接！”
众军闻此大为意外，左射军一向是独立作战，大部分军士都没有见过晋王，只听闻晋王是一代英主，雄才大略，不料今日一见竟是如此英姿勃发，潇洒倜傥，看似与大将军年纪相仿，不过而立之年。
“叩见晋王殿下！”
营门哨兵齐刷刷地下跪拜见晋王，但手中的兵器仍是紧紧握着。
“好！左射军的众将士请起，请起！”
李存勖示意大家起身，跳下马来，大步跨入了军营之中。
进得军中，二人的到来并未太打扰了营里的正常作息，路过的军士只是简单地向晋王和大将军打招呼，便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李存勖看到营中铁匠帐，兵士们正在打造一件奇怪的物件，他走近一看，是一长麻绳状物体，头部有一个类似镰刀的勾状铁器。
“这是何物呀？”李存勖好奇地问道。
“报告晋王，报告大将军，这是…铁钩索！”兵士第一次见晋王，有点紧张。
“殿下，这是我们左射军前卫专用的兵器。”石敬瑭示意兵士退下，拿起了一支铁钩索，递给了李存勖。
“嗯，看起来有点凶狠，如何使呐？”李存勖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兵器，发现这麻绳是轻巧灵活但结实耐用，可这头端却是锋利异常，还带有锯齿状钩刺，煞是骇人。
“前卫突击之时，投掷铁钩索攻击敌方冲锋骑兵的马匹，这铁钩索飞出之后，要么直接勾住削断马腿，要么也可以利用钩刺划伤马肚子，冲锋的马匹一倒，敌人整个前排就乱了。”
“听起来这铁钩索倒是很克制契丹的骑兵了，石将军不要藏着这宝贝，将来也要教会整个晋军。”
“那是自然，殿下。不过这铁钩索使用起来并不简单，我们训练了一批前卫骑兵能熟练地马上飞驰投掷铁钩索，每天都需要练习两个时辰以上。”
“不错！左射军骑兵果然名不虚传！”
李存勖拍了拍石敬瑭的肩膀，大笑而去。
二人来到大营的练兵场，是一片广阔的地势，四周被栅栏围起，插满了写着晋字的军旗，其中还有一小片树林。练兵场内士兵们正在操练冲杀阵型，远处的一队兵士正在树林里练习近战格斗，李存勖欣慰地看着这一切，顿觉胜利已经是指日可待。
石敬瑭引着李存勖站到了练兵场的高台之上，他将帅旗一挥，全场的千余兵士立刻停下，齐刷刷地朝向帅旗处，正对着晋王和大将军，脚步声整齐划一宛如一个人的动作一样。
李存勖拔出了腰间的玄寒长剑，大声地向台下说：
“左射军众将士辛苦了！本王今天看到你们军容整齐，士气高昂，战力超群，倍感荣耀。你们是晋军之荣耀，就是敌人的噩梦！此次出战契丹，你们这把晋军之矛，要直插敌人心脏！”
“杀，杀，杀！”
台下震耳欲聋的呼喊声，让气氛多了一丝杀气，震得军马也仰天嘶吼起来，仿佛它也在奋力迸发喊杀之声。
“待此次得胜归来，再以美酒佳酿，同各位庆功！”
李存勖接过石敬瑭递过来的一碗酒，一饮而尽，摔碎在这高台之上，将玄寒长剑直指北方草原，落日余晖映照在剑锋之上，伴随着台下震天的万岁欢呼，整个空气都仿佛在燃烧，沸腾。
石敬瑭看着李存勖坚毅又秀气的脸庞，那刀锋反射的光芒照在其上，仿佛眼中也有了刀锋一般，透出了一股杀意。晋王身上似乎有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这双眼睛第一次让他觉得深邃了许多，这深不见底的双瞳，或许就是要容下整个天下。
天色已暗，李存勖在石敬瑭带领下回到了中军帅帐，不过这里却让李存勖有些意外。只见一个不大不小的营帐在中军大营的一个角落，与周围其他营帐外形看上去几乎一样，毫无特殊之处。见李存勖有点奇怪，石敬瑭赶紧向他解释道：
“殿下，末将大部分时间在幽州城，这军中帅帐便让兵士们简单布置，今天临时到此，可能要委屈殿下了。”
“哈哈哈哈，很好！”李存勖当然不会介意，他可不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自小就跟着父亲李克用和兄长李存孝金戈铁马，虽然已经多年没有住这简陋的军帐，但并没有什么不习惯。
进到帐中，一切还是熟悉的感觉。跟当年河东大营里阿塘营帐里布置一样，除了简单桌椅床铺，就是书架了。李存勖随手翻阅着，果然，还是阿塘最爱的史书兵法。李存勖解下盔甲和佩剑，示意石敬瑭也坐下歇息，两人自当年李克用在河东大营病逝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在这军中营帐里畅聊了。
石敬瑭为晋王倒了杯水，也解下重甲坐在其身旁，他也仿佛有一种回到当年的感觉。唯一的区别就是，当年军营里总是一副读书人打扮的存勖，现在是甲不离身，剑随左右，越来越适应这领军统帅的角色了。
可李存勖自己并不觉得。他看到阿塘仍然在行军练兵之中，没忘了带上自己的兵书，他又顿发伤感。自己的诗书辞赋，早已经封存，以往最爱的古琴长箫，也已经锁在太原晋王宫之中，多年未再看一眼。无论出征到哪，不忘带着的只有复仇的青龙头弓箭。
现在唯一变化的，就是他除了要复仇，他也要天下。没有天下，也就不存在他要追寻的至高境界的人生。只有一统天下，止住兵戈，世间太平，盛世重现，他的礼乐诗赋，才能重现光彩。歌舞升平的背后，永远是血腥的强权杀戮。
石敬瑭取下一张军图，向李存勖介绍起左射军的作战布置，李存勖笑了笑，觉得阿塘还是这般理性而务实，而自己总是想着想着，就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
“殿下，末将已将左射军骑兵分为了前卫，中卫，后卫三支，分别间隔半里地的距离，自此出击，对契丹在我方境内的游兵散勇进行清扫，直接推进到边境。”
“嗯，我们先扫除掉小股突进到我方一带劫掠的契丹人。”
“接着由云州的李嗣昭大将军出击，在西线吸引对方，施加压力，最后再由殿下亲率黑旗鸦军从幽州出征，我们三路压缩，将契丹的漠南主力围聚起来歼灭，把他们永远地赶回大漠以北。”
听完石敬瑭的话，李存勖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此次作战不能拖沓，关外之地辽阔广袤，寻找到契丹主力是重中之重，三路出击固然是没错，但往哪个方向压缩包围是个关键问题。契丹可汗耶律阿保机与父王李克用，朱温一样是乱世枭雄，他能将世代以游牧为生，劫掠为业的契丹人，带领到这华夏之地争夺天下，已经是开天辟地的伟业了，此次与之一战，决不能掉以轻心。其子耶律德光，也跟他和石敬瑭一样，是年轻有为的新星，只不过耶律德光还能在父亲的庇佑下成长，而自己早已经独自翱翔于这炼狱般的乱世十余载。
“好！明日本王先行返回幽州，等左射军推进到边境的消息，再一举出击！”李存勖狠狠地砸了砸桌上的军图，拳心直指契丹都城，上京临潢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