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开封城里，今日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原来是朱温六十大寿，大梁全国上下都在庆祝这大喜事——至少各路官员都在极尽献媚之事。朱温如今可是志得意满，虽然北边李存勖还未除掉，但是自己已经霸据中原，实力强劲，一统天下是早晚的事。
朱温在皇宫里大宴群臣，检校司空王彦章，左龙骧军使安定国，开封留守范居实悉数到场，除了博王朱友文出使契丹未归，郢王朱友珪和均王朱友贞也为父皇朱温献上寿辰献礼。
“各位，友文应耶律阿保机之邀出使契丹，共商夹击李存勖之事，大家怎么看呢？”酒过三巡，朱温还是惦记着北方的局势。
“陛下，如今李存勖是气势如虹，大有一统北境之状，如若能联合契丹，南北夹击，定能一举消灭之，以除后患。”司空王彦章首先发表了主张。
“陛下，这契丹人当初可是李克用的盟友，不可信任，我们不如坐山观虎斗，等到北边两败俱伤，我们再出手收拾残局！”安定国站起身来，向朱温进言道。
“嗯，二位大将军说的都有道理。”朱温低头抿了一口酒，仔细想着刚刚王彦章和安定国的话。
“父皇，我看这耶律阿保机不同于以往北方胡人，其志在天下，不可小觑。”郢王朱友珪一语既出，令朱温是眼前一亮。
朱温转头又看向了开封留守范居实，笑着问道：
“范大人怎么看呢？”
范居实抚了抚胡须，起身面向朱温，缓缓地说：
“李存勖虽是我们眼前大敌，但契丹不可不防。如果我大梁助力耶律阿保机消灭了李存勖，则契丹势力必将向中原延伸。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可观望北部战局，趁机南向剿灭各方割据势力，再与之中原决战。最次之还可划黄河南北而治。”
朱温听完，重重点了点头。这跟他向长子朱友文嘱托的基本一致。北方战事紧张，博王朱友文自海路绕行出使契丹，但朱温叮嘱其不用与耶律阿保机达成盟约，只需拖延等待北境战事开启即可。如今他关注的，就是南方的十余小国，若能横扫江南，则大梁财政，粮草，兵源将得到极大补充，待李存勖和契丹决出胜负，就是朱温坐享渔翁之利一统天下之时。
这头，晋王李存勖已经在同大太保李嗣源商讨与契丹的战事。振武节度使，云州刺史李嗣昭，已经在边境前线的云州坐镇，而幽州刺史石敬瑭也在积极招募兵马，储备粮草。二人已初步计划针对与契丹冗长的北部边境，以云州和幽州两路出击。
晋王宫里，李存勖背着手来回不停地走来走去，他必须飞快地判断，耶律阿保机同朱温之间是否会合谋对抗晋军，毕竟之前契丹同朱温多次勾结合谋。不过在这尔虞我诈的乱世，所谓盟友兄弟不过是下一次交易时的筹码。
“殿下，我们同契丹边境战线拉的很长，兵力集中于北线，如果朱温在南面夹击，我们确实十分危险。”李嗣源担忧地提醒。
“我也担心于此，南面除了潞州的周德威，我们能倚重的很少。”李存勖正是在担忧南面的隐患，出击契丹，已经安排了李嗣昭和石敬瑭两员大将，自己也是要亲自出征的，除非让大哥李嗣源去南面防备朱温。
“南面的局势还得由大哥替我多分担了！此番与契丹的边境战事，有二哥李嗣昭和阿塘应该足够。”
“好！契丹人战法与中原不同，你们要多加注意。”
李嗣源也清楚，与契丹的战事并非生死决斗，主要目的是将其驱逐回大漠，而自己长于大规模攻坚战，在边境打遭遇战自己并非不可或缺。而朱温的大将王彦章，安定国，在南线对于晋军还是巨大的威胁，由自己南下震慑，可以让存勖在北线后顾无忧。
这边安排妥当，李存勖又回到了自己寝殿，庄重地带上了青龙头弓箭，仔细地抚摸着箭锋，他知道这次出征与以往不同。无论是之前潞州大捷，还是征讨刘仁恭，大哥李嗣源都谨遵父王遗命，身先士卒，舍命而战，这复仇的利箭也是有他的一份。但此次与契丹之战，得完全依靠自己了。虽然二哥李嗣昭在北边与契丹抗衡多年，可毕竟一向是防御为主，此次作战，可能更多要倚重的还是自己亲率的黑旗鸦军和阿塘的左射军了。
幽州，刺史府。
石敬瑭接到了晋王李存勖的两封信。一封是要求他协助察查十三太保李存孝的下落。第二封是任命他为检校左射军大将军，总揽幽州边境军政要务，准备出征契丹。
对于李存孝的事，其实石敬瑭并不奇怪。当年事发之时虽然他同李存勖一样年纪尚小，但对此事一直心存疑虑。他后来多方探查，觉得李存孝一案疑点重重，以晋王李克用之精明，不可能如此残忍处死自己的头号大将。但李存勖直到今天才告知自己此事，令其有些诧异，当年他可是事无巨细与自己商议，没想到这件大事他一个人深藏了那么久。
还有一事石敬瑭有所疑惑。晋王只是让他协助调查，但协助谁，却没有明示。自他来了幽州之后，也布置了人手寻查李存孝之事，但目前除了民间传言李存孝在幽州和顺州出现过以外，还是一无所获。
“报，大将军！”正当石敬瑭思索之时，下属到堂前给他递上纸条。
石敬瑭看了一眼，便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传令的兵士，对方不敢抬头，怯生生地说：
“大将军，对方只说是北方来的客人，让属下一定要通报大将军。”
石敬瑭呼了口气，把纸条捏成了团，吩咐兵士请客人东厅见。他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虎贲宝剑，摘了下来佩剑而出。
等石敬瑭赶到东厅，见一个中原样貌的中年男人正坐其中，见其打扮是其貌不扬，不过颇为沉着淡定。见石敬瑭进来，此人立刻起身。
“石大将军，可汗陛下向您问好！”
此人刚一开口，就石破天惊。
不过石敬瑭却是不慌不忙，反问对方：
“看来可汗是知道要我们刀兵相见了吧？”
对方见石敬瑭似乎并不排斥，赶紧趁热打铁道：
“大将军是聪明人，在下就直接告诉您了，可汗陛下已经与大梁皇帝陛下达成了盟约，南北夹击李存勖，你们此番是必败而归呐！”
见石敬瑭不说话，来人又继续补充：
“如果大将军能临阵倒戈，给予李存勖致命一击，待事成之后，可汗陛下承诺这幽州沧州顺州和云州，就是您的天下！”
石敬瑭听罢不假思索，冷冷地说道：
“你们可是好大的胆子，可汗陛下以为本将会背叛晋王吗？”
对方见状似乎有些不妙，不甘心继续说道：
“可汗相信大将军是聪明人，等到契丹大军南下横扫之时，怕是大将军就自身难保了。”
石敬瑭根本不会吃这一套。首先，他断不会背叛晋军。在这乱世混局，只有晋王李存勖是他期望恢复天下治世的唯一明主，况且他还是晋军大太保李嗣源的女婿；第二，他也根本不相信耶律阿保机与朱温已经达成夹击晋军的盟约，两人都是各怀鬼胎的奸诈枭雄，合谋灭晋并不符合朱温利益；最后，哪怕真的事成，朱温和耶律阿保机两个饿狼，也不可能分他一杯羹，把李存勖的底盘换给他，有什么意义呢。可见对方也不过是来探探口风，不会太寄希望能策反自己。
石敬瑭猛地一起身，拔出虎贲宝剑，直指契丹来使，怒喝道：
“一派胡言！本将誓死效忠晋王，你可知是送死来了？”
对方大惊，立刻向石敬瑭拱手求饶：
“素闻石大将军是军中儒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还望您多加考虑，我即刻回禀可汗陛下！”
“噢？怕是贵使走不掉了。”
石敬瑭心里有了主意，今天必须要拿这人的首级。于是大手一挥，命将这契丹人拉出辕门斩首，并将此人头悬于幽州城门，以示抗敌决心。
契丹可汗牙帐。
耶律阿保机收到了幽州情报，得知了劝降石敬瑭的使臣被斩首示众，却不动声色。
次子耶律德光却坐不住了，他困惑地询问父王：
“父王，这石敬瑭是李存勖心腹左右，要想劝降他恐怕是不可能的事。”
耶律阿保机轻轻抚摸着桌上的貂毛皮，双眼像鹰隼一般直视前方，说实话，石敬瑭取了这契丹来使的首级，是早在他意料之中。
“德光，那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劝降的是谁呢？”
“这…父王，依德光之见，如今李存勖势头正劲，手下大将皆为亲眷手足，劝降策反实为徒劳无功之举…如果实在为之，也不该是石敬瑭，天下皆知此人乃李存勖之左膀右臂，对其信任堪称晋军中独一无二，与其在他身上下手，还不如去试试云州的李嗣昭，还有顺州的李存进…”耶律德光觉得自己似乎是说的不妥，赶紧打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耶律阿保机大笑而起，不住地点头。
这下让耶律德光更是不解了，赶紧解释道：
“孩儿愚钝胡言！”
耶律阿保机笑吟吟地看着他，挥手示意坐下，咳了咳嗓子继续说：
“不不，德光，你说得非常对，为父很欣慰，你的判断不错，可惜只知其一，不见其二。”
“还请父王指点！”
“你刚刚说得很对，恐怕李存勖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策反劝降石敬瑭，难道就没有对其他大将下手？李存勖固然是年富力强，可同时，也是年轻气盛呐！他越是聪明，就越是会起疑的！”
耶律阿保机说完，提着长弓拂袖而出。留下耶律德光一人在帐中，若有所思的他，仿佛明白了，这劝降成功与否并不重要，要的就是在晋军微妙的关系中埋下一些不信任的种子。
晋王李存勖率军抵达了顺州，准备以此做中军大营。刚一到顺州，刺史李存进便出城相迎。李存勖看到李存进麾下众军是士气高昂，军容整齐，在顺州城门下列队欢呼，感觉到一种气吞山河的必胜气势，让他对此番对契丹的作战也有了信心。
进入城去，顺州是商旅如织，人流攒动，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祥和景象。李存勖看到此情此景，不由感叹李存进确实是个人才，自朱温弃城逃离，五太保李存进主政顺州以来，这里不仅成为了用兵的关键之地，还使百姓们在此过上了安定的日子，实在是不易。看来日后还有更大的重担得要交给这李存进了。
不过此次顺州并不是和契丹作战的主战场，李存勖希望以云州为左路，幽州为右路，两路分兵而战，所以将中间的顺州作为中军指挥大营，是非常适合的。
待到进入顺州刺史府这个晋王临时行辕，李存勖刚一坐下歇息，外面就报告幽州刺史，检校左射军大将军石敬瑭求见。李存勖放下茶杯，见李存进起身向他告辞，就知道二人当初结下的梁子可是没有消弭，李存进还是懒得见这石敬瑭。李存勖叹息一声，这左右都是人才，要是搞得矛盾重重，对以后就是不利了。但也只得挥挥手示意，让李存进去安顿一下大军的驻扎之事。
不一会，石敬瑭便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李存勖远远地就看见了阿塘的身影，心里一阵暖意，许久不见的阿塘，竟让他生出一丝感慨。虽然如今已经册封其为大将军，可阿塘看上去还是如当初般清瘦秀气，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而他也不过而立之年出头，现在却已经日渐感觉心力不济。或许阿塘才是在这杀伐征战中如鱼得水之人，而自己，终究是要在这血腥里耗尽生命。
“末将叩见晋王殿下！”石敬瑭身着银盔，腰别虎贲宝剑，进到李存勖面前立刻单膝跪地拜见。
“阿塘请起！自幽州一别，甚是想念，一切安好？”李存勖难掩心中的喜悦，赶忙将其扶起，示意快快坐下。
“殿下，末将有要事禀报！”石敬瑭不等李存勖寒暄，立刻开门见山。
“噢？是存孝大哥有消息了？”李存勖一听要事，本能反应是不是阿塘查到了李存孝的下落，兴奋又紧张地反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