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朝阳灵活从马车里钻出来,正准备转身逃跑,又被涅乌帕尔抓小鸡似的抓回来,脸色阴沉凑近朝阳说:“你又想去哪儿?”
朝阳谄笑道:“我一介草民,怎敢随同进宫!”
殊不知是怕南疆公主认出自己那张脸。
涅乌帕尔完全不受朝阳脸上的笑容所影响,一手抓着朝阳就是不放手,垂下眼眸嘶哑着声音说:“又想一声不吭的离开吗?”
朝阳一时不知所措,竟从未意识到自己的离开会让涅乌帕尔,这样……怎么说呢?难过。
嗯,难过。
朝阳下意识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微微抬起的手臂也因为涅乌帕尔的这句话无力的摆下。
“哈哈,看来也不止我一人深受其害嘛!”景皓煜走上前,拉开朝阳,笑说:“朝阳,本皇子还不曾知晓原来不告而别是你惯用的伎俩,如今知道连大名鼎鼎的四王子也这样被你对待过,我也算是心理平衡多了。”
朝阳震惊的看着景皓煜,无波的眼神里竟全是对自己的控诉,这十年,这独自前行的十年,一直都自私的以为只有自己是受伤的,也只有自己总记得那些疼痛,打着为他们好的名义实质上却是在伤害他们。
朝阳抬起头一一扫过面前的人,那些自小便在自己心里留下了深深痕迹的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独当一面的男子,他们或许很优秀,或许很豁达,或许很温暖,无论把他们扔在何地,他们都能是那个发光发亮的人啊!
鼻尖酸涩,心里好像是被插上了一把锋利的刀,整个身体都像是脱力般,后背也已起了薄薄一层冷汗,夏日炎热的太阳照在身上竟冷到发颤,朝阳摇摇头,连对不起都无法说出口,轻轻甩开景皓煜抓住袖边的手,转身离开。
涅乌帕尔见状怎么肯放朝阳走,提力就要去追,却被景皓煜拦住,说:“她想走,你觉得你拦得了追的上?”
见涅乌帕尔停了下来,景皓煜又接着说:“走吧,别让南疆公主等久了,如今只要知道她在这里,就行了。”言外之意不就是:你搞了这么多事出来无非就是为了逼她现身,只要你还在南疆一天,她就不会离开。
朝阳冒了一身冷汗,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走着,周围的人已经模糊一片,看不清楚面容。
越走越荒凉,四处只剩下漫无边际有人之高的绿草,阴影打下来能够完全把朝阳遮起来,倒是有些清凉感,随意找了一棵香樟树就靠着坐了下来,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来自始至终自己认为对的选择在别人看来却都是伤害的利剑。
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错了吗?
远处,叶梓翀轻声走过来,看着那在树下白衣似雪的小人,不安皱起的眉头,悲伤的表情,那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妹妹啊!那是自己曾信誓旦旦要去保护的家人呐!
叶梓翀在朝阳面前站定,遮住了眼前的光亮,朝阳淡淡睁眼,在看见叶梓翀的瞬间眼眶湿润,仿佛一动就会溢出来,朝阳委屈的瘪嘴撒娇,喊了一声:“哥”
叶梓翀的心立马就像刀搅般刺痛,垂着眼皮叹息着蹲下身子缓缓伸出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擦掉朝阳的眼泪。
叶梓翀顺着朝阳也坐了下来,朝阳似乎是累了,又像小时候一样挽着叶梓翀的胳膊舒适的靠着他肩膀上,伴随着风声传来叶梓翀低沉的声音:“这不是你的错。”
朝阳的眼角的泪瞬间滴落,在叶梓翀的青衣上晕开,朝阳吸吸鼻涕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不是要去王宫吗?”
“初来南疆,水土不服。”
叶梓翀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泪滴,心想:不管她离开了多久,经历了什么,在自己的眼里永远都是那个粉嫩的小姑娘,那个自小就被捧在手里试做珍宝的小女孩,再也不愿意让你承受到一丝丝伤害了啊!
风吹翻了衣角,叶梓翀浅笑:“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是个鼻涕虫。”
朝阳揉揉眼睛,说:“我想爹娘了。”
半饷没听到叶梓翀说话,朝阳憋笑说:“哥,我也想你。”
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变化,嘴角控制不住地翘起,侧脸显现出深深的酒窝,朝阳心想怪不得叶梓翀在外人面前不爱笑,不然都会被那个酒窝给吸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哥小时候没白疼你。”
阴霾在这草草的几句话中散开,果然能轻易治愈你的永远都是家人。
朝阳心里又渐渐温暖起来,抓紧了叶梓翀的胳膊,说:“哥,你要保护好自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你教我的,打不过的时候就跑知道不?”
“鼻涕虫终于长大了?都知道教导哥哥了。”
朝阳看着叶梓翀,一脸严肃的说:“我讲真的,没和你说笑。”
叶梓翀看着朝阳的表情,也收起了笑容,郑重的点了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安逸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仿佛是在一粟间天就黑了。
叶梓翀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说:“走吧,今日月圆之夜,街上会热闹些。”
朝阳立马收回少女的娇羞,站起身来俨然又是一副翩翩少年的模样,说“正好我饿了。”
果不其然,月圆之夜的街道热闹许多,但和天晟相比还是有些惨淡,成群结伴的公子小姐在放花灯,月下谈情。
而在这众多人群之中只有一个另类,那便是眼里只有吃的的朝阳。
隐约传来苏月朗的声音,大声喊着:“哥”
叶梓翀抬头,苏月朗正疯狂的挥着手,余安冉正掩嘴笑着。
两人只好上楼,小二正好在上菜,朝阳早已饿的肚子咕咕叫,也不客气,上了桌就狼吞虎咽起来。
苏月朗倒是压根都不嫌弃,这要是朝阳自小就愿意带着他玩的原因,在苏月朗的身上没有大户人家身上自带的做作矫情。
倒是余安冉笑着说:“这位公子慢点吃,小心噎着。”
朝阳正啃着个鸡腿,囫囵这说:“叫我朝阳就好。”
这边就听到苏月朗在询问小二有没有葡萄酒,朝阳瞬间两眼放光,开口就说:“同道中人啊!你也爱喝葡萄酒?”
苏月朗一脸错愕,点点头。
一旁的叶梓翀说:“传言你和余小姐就是因葡萄酒相识的。”
苏月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朝阳听得云里雾里,插话:“半年前,我在西山的那棵银杏树下埋了一坛葡萄酒,这次你回了天晟挖回来,正是喝的最佳时候。”
“哦?朝阳还会酿酒?可否让我看看配方?”苏月朗一听到葡萄酒就来了兴趣。
朝阳擦干手上的油腻,摆摆手说:“独家配方,概不外传。”
苏月朗悻悻的收回话,小二端上了酒水倒上。
朝阳一口饮尽,在齿间停留了片刻才吞了进去,皱皱眉说:“这酒所用葡萄倒是去年的新鲜葡萄,但是去年南疆多雨,葡萄多酸涩,但如今这葡萄酒香甜可口,可见酿酒师的专业度已经很强了,但唯一的瑕疵之处便是糖分遮住了葡萄本身的香味,可这葡萄酒喝起来又有浓烈的葡萄味,应是上桌前半柱香加了香精所致,不过这酒能有如此口感,已经很好了。”
说完大家都不自觉的想要尝一下这酒是不是如朝阳所言一般。
朝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好心情的喝着,还时不时的说:“嗯,不错不错,正好解了烤鸡的油腻。”
四人一言搭一语的聊着,苏月朗有一种找到了酒友的舒畅,两人不一会儿就喝了两坛子酒。
酒劲大还上头,两人立马都成了拜把子的兄弟。
苏月朗打着酒嗝,搭着朝阳的肩膀说:“兄弟,若你不是个男的,我都觉得你是她了。”
朝阳一脸错愕,说:“她?传说中的朝阳公主吗?”
苏月朗晃了晃小脑袋,重重的点了点头。
朝阳裂开嘴笑着说:“她十年前不就死了吗?”
苏月朗闭上眼睛,缓慢的抬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晕乎乎的说着醉话:“可是她就在这,永远都在这。”
朝阳抬眼望去,一旁的余安冉早已泪眼朦胧,却又倔强的看着苏月朗。朝阳不知所措的拉了拉叶梓翀,谁知他压根都不理自己,还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朝阳只好尴尬的对余安冉说:“余小姐,他喝多了,醉话最不可信,你别在意。”
“我没喝醉,我还要去找她,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苏月朗的话一度让场面越来越诡异。
朝阳看着余安冉的眼泪,倒是先慌了,口不择言的说:“余小姐,朝阳公主十年前就死了,你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
再侧头看去,苏月朗已经醉的栽倒在饭桌上,还一口一个朝阳的喊着。
朝阳叹了一口气,看着余安冉越来越委屈的表情,心想着那个傻子都事不关己的睡着了,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去帮他解释,干脆也白眼一翻睡了过去。
次日,朝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头痛的厉害,也不及眼前的一张近在咫尺的大帅脸,朝阳立马坐起身,惊恐的问:“你怎么在这?你怎么进来的?”
涅乌帕尔一脸坏笑,说:“走进来的,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都喊不醒。”
苏风清进来看到的就是两个人暧昧的坐在床上,朝阳立马起身,倒了杯水尴尬的漱口,才问苏风清来干什么。
“看今日天气不错,准备约你出去走走。”
涅乌帕尔笑道:“我也是来约她出去走走的,苏公子,先来后到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朝阳头痛的揉揉太阳穴,见两人僵持着,不耐烦地把两人都干了出去,说:“走走走,我头痛的厉害,哪都不去,只想睡觉,你们谁也别吵我。”
关上门,整个世界再次安静下来,这一觉一睡就到午时。
草草的吃完午食,朝阳就独自出门,一路上心情都很沉重,已经找了整整半个多月了,为什么连一丝踪迹都查找不到呢?到底是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视了?
又一次的无功而返,眼见着日期越来越近,时间越来越紧,朝阳还是找不出任何有利于天晟的办法,不由心生焦躁。
悠悠荡的回到客栈,脚还未踏进门,就看见所有人都坐在大堂里,幸好南疆公主背对着大门,朝阳吓得一个机灵,侧身便躲了出去。
随便找了个摊子吃了一碗馄饨,好巧不巧的听到隔壁桌的聊天:“怎么这个时候来京都?”
“别提了,村子里来了好多人,粮食都快吃光了,再不出来都得饿死,所以这不就来京都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寻到好的差事。”
“什么人?”
“不知道,都是老百姓打扮。”
朝阳灵光一闪,仿佛抓到什么重要的信息,凑上前就问:“兄弟,从哪来?”
那人看朝阳一身丝绸衣料,料想就是有钱人家,也就回了说:“黎村。”
朝阳点头,说:“二位的馄饨我请了。”
留下一锭银子,便高高兴兴的离开了,连夜去了黎村。
趁着夜色,微弱的月光,朝阳如鬼魅般钻进黎村,做起了翻窗户的老本行,怪不得找不到军队,原来全都乔装成了老百姓,畏缩在小村子里面。
朝阳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情极好的返回京都。
既然摸清了军队位置,还会怕去见你一个小小的南疆公主?还会担心被她认出来?朝阳迅速把消息传给星辰,以做好准备,等时机成熟便一击致命,让她连萌芽都生长不出来。
朝阳叼着根草大摇大摆的进了城,天色正微亮,刚好能吃个早食再回去睡个美美的觉。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南疆国王出殡十日后就办南疆新王的册封大典,免得来来回回舟车劳顿,大家也就都决定来感受感受南疆风情。
朝阳自从摸清了军队的位置,心情一直大好,也不委在屋子里不出门,俨然恢复了纨绔子弟的模样,第一件事便是逛窑子,第二件事就是带着苏月朗逛窑子,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舒适的可怕。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青楼,就有同一个花魁比赛。
这日,朝阳早早的便定了包间,一直到夜幕降临人声鼎沸才拉着苏月朗进了青楼。
还没进入包间,就看到景皓煜已经慵懒的躺在罗汉床上了,果然还是如十年前一般,朝阳去到哪里都会带上苏月朗,而景皓煜总会自己寻到那里去,不用约定不用言语,就是知道。
朝阳熟练地嗑着瓜子靠在栏边,坏笑着看着苏月朗说:“此时有朋友有小娘子,独独少了一壶好酒啊!”
苏月朗被看的一身鸡皮疙瘩,摇摇头说:“上回就被你灌醉说了胡话,安冉到如今还在和我置气。”
景皓煜冷冷冒出一句话:“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寻一门好亲事了,人家姑娘家都有勇气追你到京城,又来了这南疆,见好就收,你若不好意思开口,我可请示父皇给你赐婚。”
“别别别,我谢谢你了。”苏月朗吓得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好一会儿才说:“我还没找到她,不想耽误了安冉。”
朝阳被还未咽下去的茶水呛的只咳嗽,景皓煜脸色一沉,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要找的人就是你身边呢?或许她只是不想让你知道罢了,你又何苦为了她苦了自己?”
苏月朗沉重的垂下头,脸色也渐渐苍白,说:“不一样的,我的心里有个结,若是当年我陪着她去了猎场,若是我没有弱到吃点生鱼就上吐下泻的不能下床,若是那晚我早些发现她高烧不退,若是我早些去求皇上救她,或许她如今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丞相府的朝阳公主,开心就笑生气就骂难过了就哭,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人围在她的身边逗她开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
景皓煜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朝阳,开口:“或许她过得很好呢?没有你想得那么差。”
好在苏月朗低着头,并未看向二人,说:“你又不是不知,她自小就爱热闹,就算她如今过得再多好,也抵不住那十年孤独。”
短短的一段话,却打在景皓煜和朝阳的心里,朝阳仿佛听到了心底的一声闷哼,低沉却悠长。
楼下锣鼓喧天,老鸨正在艳俗的宣布花魁比赛正在开始,朝阳强笑着去搂苏月朗,说:“兄弟,既然如此,她也定不愿意看到你如今这丧气模样,兄弟我虽然没有你们达官显贵,但至少也在这世上混了一遭,也有些零零散散的产业,若你信得过我,日后我帮你找她,可好?”
苏月朗这才偏过头看向朝阳,说:“多谢。”
朝阳立马被苏月朗的眼神迷了眼,当年身后的瘦弱的小屁孩儿如今竟也长成了仪表堂堂的少年了,她又该拿什么去还这十年寻找?朝阳倒了两杯酒,递给苏月朗,豪气的说:“兄弟,不多说,都在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