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变乍起。
老百总无暇细说,一边大声疾呼,一边狂奔回车队。
庞大的身躯,在用实了全力后,竟有种足以撼动地面的气势。
而县尉,也许是突然之间接受不了失去两名亲人的事实,依旧滞留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官印。
他的两手微微颤抖,最后居然连拿都拿不稳,将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官印滑落在地,翻滚染尘,可他只是麻木不仁地呆看着。
反倒是此时的阎虓虎,又重复了往日活力,反应敏捷。
他用脚把地上官印挑起,拿手接住,一把塞回县尉的怀里,然后拽住胳膊,紧追着老百总身影往回跑。
县尉只是如呆痴了一般,被动地木讷跟随。
“敌袭!列阵!”
车队那边一团混乱。
这次没有拳师在事前示警,突然遇敌,就算队伍中那些脱产训练的战兵,仓促间也有几分失措。
之前官印上化烟消去的那两个云纹,意味着原本游弋在队伍周围,充当眼睛与耳朵的拳师,已经被敌人暗中除去了。
而拳师五感突出,行动敏捷迅速,现在却无声无息间被了却了性命,这个事实让人不免背脊一凉。
车夫们匆匆解下牲口,将三辆大车并列靠拢在一起。
最占地方的军械早已分发下去,使得车箱里面空出了足够活动的余地。
拉着县尉跑了回来,阎虓虎先跳上最左侧的那辆车,寒玉儿正靠坐在輢板上。
回头把浑浑噩噩的县尉拉上来,连推带搡地,把人扔进到中间插旗的那辆车的车箱内,又贴了一张安神符在他背上。
找到之前留在车上的铁枪,可提在手中,阎虓虎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重新放下,只是将别在腰间的狭刀又正了正。
然后点检怀中符箓,挑出合用的放在顺手处。
“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哪来的敌人?”
一个柔弱又略带惶恐的声音,来自寒玉儿。
阎虓虎两步跨进另一侧的车箱内,顺口答道。
“迷雾里有偷袭的,外面拳师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四面就同时有影鬼冲破了迷雾,现出身形,来不及细数数量,但感觉远多于上一次。
所幸兵卒们已经围着三辆大车立了个不规则的圆阵,可作为中坚的四名符甲却不在其中。
平时行军为了节省体力,包括老百总在内的四名符甲都不会披甲在身,现在就算有人在旁边帮忙,匆忙间也很难立时准备妥当,此刻只是刚刚穿戴到半途。
不过这不影响老百总对下发号施令。
“紧守各自位置,没有命令不可离散阵型,违令者斩。”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某个道士。”
阎虓虎耷拉着眼眉,恨声回应。
“老头你能不能别提了?小爷心里有数!”
在一旁的寒玉儿听闻到这些,赶紧挣扎着找了一些东西,垫在身下,不仅坐得更高,还调转了方向,面朝外侧,最后抽出了施咒专用的那本空白书册。
也许是因为符箓的功效,这时县尉也终于回复了几分清醒,一边红着眼圈,一边手忙脚乱地拿起一把手弩上弦。
只是转瞬间,影鬼们就已经扑到圆阵之前,就算面对利刃,也全不知畏惧,步伐毫无止歇,直接带着冲势就撞上了盾墙。
整条圆阵的阵线几乎同时内陷,没了中流砥柱一般的符甲,外围的盾手们几乎拼死抵拒,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阎虓虎手中捏诀不止。
一张张破秽符飞向影鬼最密集的地方。
影鬼完全是由迷雾中的污秽之气构成,这些破秽符能有效地迟缓它们的速度、消减它们的力量。
同时,同等数量的护身符,也贴到接敌士卒们的背后。
护身符可以等比例的增加防护,消减伤害,只是一纹的护身符在这些士卒身上的加持实在有限,权当聊胜于无吧。
不管怎么说,影鬼只要没有撞破阵型,那么威胁就不大,众人可以耐着性子一点点消减它们的数量。
其中造成杀伤最大的,反倒是看似柔弱的小女子——言灵寒玉儿。
言灵的力量靠血脉传承,不完全依赖艰辛的修炼,但就根源来说依旧来自于道门。
只是在施法方式上,已经有了不小的偏差。
他们以言语咒术为引,沟通血脉中的法力附着于符纸之上,然后再向外施放力量。
在他们施法时,捧在手中的那卷书册,就是用空白符纸装订而成的。
这种方法彻底跳过了繁琐的书符步骤,节约了大量的准备时间。
而且与道门的符箓不同,言灵的法术,偏重于杀伤。
作为刚刚觉醒血脉的言表境言灵,寒玉儿掌握的言咒并不多,但所幸其中有“镰”字言咒。
她仅需要轻声吟唱出一声“镰”,手中书册就会飞出一页,附着青光,直射向影鬼。
而影鬼被这张书页触碰后,立时就会被不知源于何处的力量由内而外切割、撕碎,最终散灭成烟。
很快,就算缺少了符甲支撑,外加仓促御敌,但比上次多了两名正常发挥的修炼者,虽然有点辛苦,还是在全队毫发未损的情况下就消灭了全部影鬼。
而这时,四名符甲才刚刚披全甲胄,准备停当。
仿佛只是虚惊一场。
兵卒们立时松懈了下来。
可老百总的怒吼声随之炸响。
“都在干什么?松松垮垮的!谁允许你们的?战事未停,全军待命,不可擅动。”
随着军令喝止,虽然不解,兵卒们还是重新举起兵械,复归战阵,进入警戒备战的状态。
茫然且忐忑的眼神,扫视着四面迷雾,探寻着未知的威胁。
寒玉儿与阎虓虎待着的车箱,都是最外侧的车箱,只是分属不同方向,两人一立一坐,背身相对,而两人中间的那辆车上,不仅竖着大旗还有着县尉,杵在他们中间。
寒玉儿不安地挪动了下身体,轻声问道。
“影鬼不是已经都被杀完了吗?还有什么?”
阎虓虎不敢分心回头。
“一帮没有心智的影鬼可杀不了两名拳师,迷雾里肯定还有什么东西,我猜应该是妖族。”
“怎么会有妖族?”
寒玉儿惊呼了一声,有兵卒闻声回头,她急忙抬手捂住了嘴。
县尉的脸色有些不好,但已经能冷静说话了。
“没有人在后驱使,这些影鬼怎么可能配合默契,从四面同时围杀过来?”
寒玉儿听完语带不安,继续问道。
“那外面的妖族多吗?厉害不厉害?”
“不知道,总之莫怕,敢出来,杀了就是!”
阎虓虎习惯性地强撑起气势,狠狠恶声道。
不过寒玉儿的勇气明显没被鼓舞起来,忐忑低声细语。
“都说妖族是人变的,除了还留着一点人样子,什么人性都没了……可我还从未遇见过……”
县尉撇头看了寒玉儿一眼,提醒道。
“记住了!他们已经是妖族了,要狠下心,别再把他们当人看!”
寒玉儿心有怯怯地偷看了一眼迷雾,只觉得翻涌不休的白色雾气之后不知道藏了多少险恶,全看不出施咒杀伐影鬼时的凌厉。
……
一轮战罢,车队这边的军阵依旧久持不懈,始终未曾散开。
而迷雾中藏着的东西显然也不是以耐心见长的,很快就有了行动。
随着被搅乱的雾气,他们纷纷跨步走出了迷雾,展露出自家身影。
新出现的身影明显与影鬼不同,不仅体表不再是漆黑一片,还像人一样能两足而立,甚至穿有衣物。
只是细看相貌,还是能看出许多与人不同的地方,包括那些旺盛的毛发,以及隐约可辨的狼吻、虎首、熊爪、豹尾等野兽特征。
这些身影兽化的部位也许不同,但相同的是,所有人的眼中都目露凶光,声如兽吼,嘴角溢涎。
“妖族!竟然是妖族!”
圆阵内起了骚动,恐惧如暗流涌动。
妖族其实就是被迷雾污染,逐渐兽化的人族,只是随着兽化渐深,他们的人性也在慢慢消失,甚至会控制不住主动伤人,所以才被其他人族排斥、放逐,甚至诛杀。
当然兽化除了抹去他们的人性,也会增强身体素质,所以仅以力量搏杀来论,妖族远胜人族,甚至还要强于影鬼。
再加上他们大多数时候心智尚存,对于军阵的威胁更不是影鬼能比的。
“妖族又怎么了?又不是砍不死!老夫刀下砍去的妖族头颅何止一二!”
眼看继续不管不顾下去,士气立时就将崩溃,老百总只能拿着厚背长刀,走出了队伍,独自站在阵前。
看着魁梧且可靠的背影,阵脚不仅重新稳住,连盾墙也似乎坚固了几分。
妖族分散站到四面,于是其他三名符甲也各选了一面,走到阵前,激励士气。
只是从迷雾里出来的妖族有八人之多,仅靠符甲,还是有些勉强。
阎虓虎有些按捺不住,于是收回符箓准备重新提起铁枪。
县尉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
“小道士,你想干嘛?你得留在这里,别乱来。”
“他们下面人手不足,我是去帮忙,怎么乱来了?”
“你下去最多就是对上一名妖族,作用不大。”
“可士卒们期待的,是你在他们背后用符箓加持,让他们多一分活下来的可能!”
“这是在他们期望之内的事情,你冲下去不仅枉顾了他们的期望,还会打乱所有人的计划。”
“再说,我们能在迷雾内安稳行军结阵,全靠头顶大旗的神光,大旗就是我们的阵眼与要害。”
“你我现在的位置等同于护旗,是最后一道防线,至关重要!”
“除了百总大人他们那些符甲,只有你能与妖族独自相抗,万一阵前有不虞,所有人都只能靠你补漏。”
“百总大人是因为信任你,才交付如此重任,小道士你是要辜负他的信任吗?”
因为失去亲人,县尉似乎也褪去了一些浮躁。
阎虓虎撇了撇嘴。
“就是说小爷我很重要?”
“对!你很重要!”
阎虓虎眉眼一挑。
“那就行了,我知道了,县尉大人松手吧,小爷留下不动就是。”
“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嘴巴太厉害了!明知道你是在瞎说诓骗我,可我怎么就这么爱听呢?”
县尉闻言羞恼道。
“本官说得全是实情!哪里有虚言诓骗!怎可平白污了本官名节!”
“行,我信、我信,不管你说什么,小爷我都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