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早上，由于靠近迷雾，天光被遮挡得模模糊糊，明明太阳早就挂在了高处，可看起来还是像凌晨之前那般昏暗。
吃完早食，车队就一直在忙碌不休，做着进入迷雾前的最后准备。
各色符兵从运送辎重的车辆上拿下，分发到兵卒手中。
其中不仅包括甲胄盾牌，也有刀枪弓弩与旗帜鼓号。
这些符兵与普通的军械不同，上面都描绘有蕴含法力的符纹，主要是固牢、力士以及祛邪等几类。
符纹的效果类似相对应的符箓，只是无需描绘在符纸上，就同样可以加持，但一般来说威力要逊色不少。
不过只要符纹不损，就算符兵的法力耗尽，没了效果，也可以由道士来重新描纹补充，再次启用。
尤其最关键的一点，是使用符兵的人，可以没有法力！
在兵营中，尽是些只能打磨武艺力气、没有天赋血脉的普通人。
符兵少了这层限制，正合在军中使用。
反倒是言灵与道士，这类拥有天赋或血脉的修炼者，如果使用符兵，那点加持不仅远不如符箓或者言咒，还会影响自身的法力运转，起了反效。
作为队伍中唯一的道士，阎虓虎自有一套不同于其他人的准备要做，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书符。
书符其实就是一种制作符箓的仪式。
这套仪式，经过道门长时间的衍化规范，如今愈发繁琐，且严苛。
不仅书符前要精挑朱砂与符纸，其间还有静心、洁身、祝诵等等步骤，过程颇为复杂。
就算现在身在野外，阎虓虎可以一切从简，但花费的时间依旧不短。
许久之后，阎虓虎终于收笔，归正心神。
这才发现，县尉麾下的两名拳师已经等在一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怕打扰到他，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因为马上要先行去往迷雾之中探查，两名拳师此时换了一身适合动作的紧身短打。
在迷雾中，四面八方都是阻碍视线的雾气。
唯有五感突出的拳师，才能在其中辨识方向，寻找路径，甚至查探到一些蛛丝马迹。
再加上他们又以敏捷速度见长，只要进入迷雾，就会担起前哨、斥候之类的重任。
而道门的神光符，则是他们在单独行动时，不被迷雾侵蚀的保障。
于是阎虓虎挑起两张神光符，手中捏诀，一人一张贴在两名拳师的胸口。
随着符纸贴上，一道浅黄色的光团先是在两人胸口猛地一亮，然后逐渐黯淡，却没有完全灭去，只是稳定在一种微弱但持续的状态。
“我这只是一纹的神光符，法力大概能维持三个时辰，你们一定要算好时间，莫误了自己性命。”
“还有这符贴上后，只要不是你本人去揭，是掉不下来的，你们行动间尽管放心。”
听完阎虓虎的叮嘱，两名拳师抱拳谢过，转身就没入迷雾之中。
这时县尉从远处走来，对阎虓虎皱眉抱怨道。
“小道士的修行不足啊，只是这些符，就要耗去如此时间！尽让人枯等。”
阎虓虎斜瞥了一眼，揶揄道。
“官老爷说得真轻巧，南林县的衙门何时给我们北山宗发过例粮贴银？我们穷啊！只能靠应役度日，还有修行的时间吗？”
“这与钱粮何干？练或者不练，那都是你自己的修行！把心思全钻进钱眼里，只会于修士你自己道心有碍。”
“与钱粮何干？且不说应役占去了修行的时间，我们就说钱粮。县尉大人知不知道，符纸和朱砂都是要钱买的？不是天上凭空掉的？它们价值几何，你清楚吗？”
话说到这里，县尉实是明白自己不占理的，可还是硬着头皮强辩道。
“衙门的钱粮也有限，补哪家、不补哪家自有一番考量，总不能面面俱到，小道士还是应当从自身寻找问题才对。”
这时老百总也走了过来，听到这句，顿时轻蔑戳穿道。
“那衙门的钱粮都给了哪家道门？他们现在人又在哪里？别尽说些虚的！”
县尉闻言一噎，好半天才褪去脸上愧色，对着阎虓虎开口道。
“这样吧，只要之后你能奋勇立功，本官想想办法为你北山宗申请一份例粮下来。”
阎虓虎喜上眉梢，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老百总一巴掌拍了回去。
“是不是傻啊？别人连饵都没挂，你就想把自己往钩上吊？这帮读书的最会虚言诓人了，没见到实在东西前，他们的话信不得。”
县尉只是看了眼老百总，不仅没有多话，竟还有些心虚的样子。
阎虓虎摸着头，不服气道。
“你个老头说谁傻呢？”
“总之你听老夫的命令，做好本分就行，别被人撺掇着乱来去送死。”
老百总没有和阎虓虎计较，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
“还有，别再发呆闲站着，把你的那摊东西都收拾起来，等拳师出来，我们就要开拨进去了。”
……
时间转瞬即逝。
突然，前方直耸天际的迷雾之墙上，有一处起了阵波动，接着就向两边排开，露出两名拳师的身影。
这两名拳师冲出迷雾后，不及休憩，立刻跑到老百总与县尉面前禀告。
“大人、将军，进去后百五十步左右，道路正中有一群影鬼聚集，数量在百只上下。请问，是否要绕行？”
县尉没有言语，只等老百总定夺。
老百总拍了拍腹部的甲片，思忖片刻。
“百只上下吗？那不算多，不需要绕行！再说车子下了道路也不方便。”
说完，举起一只手。
“竖旗！进军！前方正面准备接敌。”
……
越是靠近，看得越是清楚，前方的雾气翻涌不休，不断凸显出扭曲狰狞的形状，仿佛被关在其后的污秽与邪恶，正张牙舞爪地试图冲出，撕咬迷雾之外的生人。
两名拳师依旧走在前面，这次不仅是探路，还要负责诱敌。
后面，车队中剩下的三辆大车依次排列成一条直线，沿着道路往前行进，小心翼翼地靠近迷雾。
士卒们举着符纹大盾，护卫在车队两侧。
首尾两辆车上各有三名弓弩，一人看守一面。
老百总与三队战兵的队长，全都披上了铁人甲样式的符甲。
穿戴齐全后，不同甲片上的法纹会拼合成简单的法阵，泛起符光。
老百总带着一名符甲立于队首突前，另二人占住队尾压阵。
县尉、阎虓虎与寒玉儿三人坐在中间那辆车上，县尉与车夫拿着手弩，阎虓虎端着铁枪，寒玉儿则捧着一本空白符纸制作的书册。
这辆车的中间位置插有一杆大旗，无风自展，上面的符纹发出淡黄色的微光。
带着温馨的暖意。
微光以旗帜为中心，笼罩着周围，半径为十丈左右的半球，囊括进了整支车队。
很快，随着车队前进，迷雾接触到了微光，如沸汤泼雪一般，迅速融退，露出前方的路面。
旗帜上的符纹，明显有着与神光符类似的功效。
车队继续向前，直到完全进入到了迷雾之中。
头顶与四面，都已经被滚滚白雾占去。
白雾不断前涌，又不断被黄色微光逼退。
前方的迷雾中有号角声响起。
老百总闻之驻足，凝神观望，警惕但不紧张。
全军随之停步。
没多久，一名拳师破雾而出，一手拿着号角，另一只手用力挥舞着一面小旗。
老百总回身下令道。
“所有人，听令，整军立阵，弓弩向前，准备迎敌。”
刀盾手们面朝外，立起盾牌，肩并肩站在一起，将车队护在中间。
弓弩手们将箭矢搭上弦，或虚拉，或端起，蓄势待发。
就连县尉与车夫也瞄准了前方，半仰起手弩。
前方雾气翻涌得更为激烈了，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逼近。
很快，沉闷的嘶吼声透出了迷雾，各种各样不同的音调，混杂在一起，说不清这声音到底像什么。
阎虓虎突然感觉有点渴，手心里也冒出一层细汗。
可再回头看向身边的寒玉儿，发觉她捧在手中的书册，竟已抖得飒飒作响。
于是不由得挺直了腰背，故作豪气道。
“别怕，有小爷我的铁枪在，区区影鬼算不得什么。”
只是不知道这话语中到底有几分是安抚寒玉儿，又有几分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
雾气破开一道口子，另一名拳师冲了出来，就算连滚带爬，依旧奋力向前，好似身后有什么要命的东西在追赶。
很快，在他的身后，一个巨大的东西也撞破了迷雾，出现在人们面前。
接着，就是一个又一个，绵绵不断。
这些东西看起来像是活物，但浑身漆黑，不见毛发五官，外形也没有定式，乱七八糟的。
其中有人形、也有兽形、还有半身人形混杂着半身兽形。
而它们的肢体更为奇怪，手足、触爪、甚至螯肢全长在了一起，不一而足。
总之光怪陆奇，没有任意两只的形体是一样的。
混乱到让人感觉头皮发麻。
除了漆黑的表皮，庞大的身形，这些东西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一只身上都在不停冒着邪祟特有的黑色烟气。
它们，就是影鬼。
影鬼们没有停步，出了迷雾依旧在快速冲刺，越来越接近车队。
……
“预备！接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