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林城的东门。
之前在这里伏尸无数,有人族、也有妖族。
外面的叛军是不愿惜命,里面的守军是不敢惜命,所有的残酷与热血都堆积在了这里。
当然现在战斗结束了,这些尸体已被拖拽去了一边,空出了道路,战斗的痕迹也正在被抹削。
但总有太过深刻,隐藏不住的。
原本厚重的城门,如今只剩下两扇残破的门板,还能挂在门枢上的东西已经所剩不多了,就算这样,上面那些烟熏火燎与斑斑血迹也依旧醒目。
清风、阎虓虎与寒玉儿三人被远远地隔在外面,直到门洞挖开,一群将领与勇夫营的符甲被迎了进去,才被放行靠近。
穿过门洞时,里面还没清理干净,只是在中间挖出一道用来行走的缺口,细看两旁的砂石,其中混杂了不少瓦片与砖块。
据闻在援军到达前,南林城在叛军的攻击下,已经足足坚持了十二日。
也就是说,如果回溯时间,在阎虓虎刚刚到达襄城的时候,南林的攻防就已经开始了。
南林城内只驻有一司战兵,之前因为需要北向求援,还被老百总抽走了一旗。
以大周的军制,三队编为一旗,三旗又编为一司。
抽掉一旗,一司兵力也只剩下三二之数,七、八十人而已。
如果不是县衙动员起了城内所有男丁,这七、八十人,守城时,连城墙的一面墙头都站不满。
只是那些男丁,被送上了城墙后,坚持到现在,最终活下来的又有几人?
走出门洞,已经能看见城内景象,只见眼前的房屋被拆掉了很多,尤其是靠近城墙根的那片,几乎被拆成了平地。
远处还有一个院落好像是救治伤患的地方,断断续续的哭嚎与呻吟随风送来,让人闻之黯然神伤。
三人无言,继续前行。
在城内,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所遇不多的那几张面容也只有麻木与疲惫,一点都看不见劫后余生的喜悦。
阎虓虎甚至都不知道,这时如果看见熟人,他该不该上前打招呼?如果打了招呼,他又应该说些什么?
南林城小,城墙内的地方有限,他们没几步就走到县城中心的位置,那里原先有处广场,现在点燃了一大丛篝火,火势熊熊。
寒玉儿还未靠近,就被呛得咳嗽不止。
向上窜升的黑烟,熏染了天幕,竟比夜色还要浓郁几分。
三人停步,不再继续靠近,清风拉住一位路人随口问道,。
“打扰了,请问这位居士,那里在烧什么?烟这么大?”
“哦,告知这位道爷,那里是在烧死人呢!衙门里的老爷们要求的!”
那路人回话的语气极其平常,竟然没有感觉出一丝表露在外的哀戚,说完,就直接转身摇头离开了。
三人再次无言。
默默地远观了一会,然后转向往北的岔道。
可一个念头一直紊绕在心头。
在这短短的十二日里,南林城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
南林城内只有两条道路,一条东西走向,一条南北走向。
县衙在城北,就在南北走向道路的最北端。
三人走到了县衙门口。
在这里,阎虓虎终于遇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拳师大阿郎,一个身形佝偻,有着莫名紧张与焦躁的中年汉子。
大阿郎正带人守在县衙门口。
“是你?”阎虓虎的语气有些迟疑。
差不多二十天未见,此时的大阿郎,彻底变了个样子,让人有点不敢认。
他的身上到处都是包扎的痕迹,也不知添了多少伤口。
甚至脸颊上面都有创损,刚刚愈合的嫩肉直接袒露在外面,尤其醒目。
另外还有一支胳膊被夹了两块木板,用绳子捆死,然后曲臂弯折,吊在颈间。
寒玉儿的状态越来越差,阎虓虎心中很急,一步跨上,走到大阿郎面前。
“我们想见县令大人,你能不能帮忙?”
大阿郎瞥了一眼,摇摇头,神情中不见波动,也不见悲喜。
阎虓虎有些生气,清风赶紧把他拉开,然后先行礼。
“清微派道士清风,求见南林父母大人,这是名帖,能否帮贫道递上?”
大阿郎接过名帖,认真看了一遍,再次回话时已经客气了许多。
“你们还是明日再来吧,县令大人正在宴请襄城来的那几位将军,除非紧急军务,谢绝一切来客,再说又这么晚了,大人也抽不出时间见客。”
“贫道在诸位将军面前也薄有几分颜面,能否帮忙通融一二,先把贫道的名帖递上去。”
大阿郎抽了抽脸。
“县令明令不希望有人打扰……那敢问道长的事情是军务吗?紧急吗?”
清风仔细想了想,苦笑道。
“急是有点急,但非要说是军务……倒也算不上!”
“那就不行,恕我帮不上忙,只能等宴席散了,才能把名帖递给县令,你们还是明天再来吧!想县令……”
阎虓虎的情绪炸了。
“大阿郎!你什么意思!通传一下会要你命吗?非得卡住我们做什么?”
清风赶紧拉住阎虓虎,免得他冲动动手。
“你糊涂了?他是拳师!得照他自己理解的规矩办事!不然能逼死他们!”
寒玉儿也在身后用力拉着阎虓虎的衣袖,同时柔声安抚。
阎虓虎再怎么生气,也不敢对身体虚弱的寒玉儿用力使倔,只能咬咬牙,硬是把一肚子怒气给硬憋了下去。
清风也趁机向大阿郎告退。
“那么就请这位差爷帮忙转告下父母大人,贫道明日再来访,可否?”
大阿郎有些尴尬,只能连连点头应是。
……
夜风凌厉入骨,寒玉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周围的雾气更浓了,连呼啸不停的夜风都很难吹散。
从衙门口走开,阎虓虎终于冷静了下来。
看着精神头越来越差的寒玉儿,他又是一阵心痛,稍稍思索了片刻,就干脆提议,看看能不能直接留宿在城里。
其他两人自然没有异议。
毕竟就算有着帐篷,住在野外也不是件舒服的事情。
于是阎虓虎带路,三人去往南城。
稍时移步。
三人很快就到了南林城的南城区域。
阎虓虎左顾右盼,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算夜色浓郁,依旧遮盖不住两边的废墟残垣。
这里与之前经过的东城一般无二,拆掉了不少房屋,想来不是成为塞堵门洞的砂土,就是变为燃火的燃料,又或者作成守城的檑木落石。
道路两边的街坊面貌,也随着消失的房屋一起被改变。
阎虓虎仔细辨别了许久,终于认出一座篱笆倒塌了大半的小院,院子正中立着间简陋的小屋。
小屋有扇窗户,微弱的灯火正从窗口漏出,大小几如黄豆一般。
阎虓虎终于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小屋门前,敲响了单薄的门板。
“谁啊?”里面的人犹疑着开口问道,是一个疲惫的老人声音。
“是我!虓虎!”
轻碎的脚步声立即响起,匆匆来到门后。
门扉在粗粝的“咯吱”声中向左右慢慢打开,。
露出一张削瘦干枯的脸庞,岁月在其上留下了道道印痕。
老人看着阎虓虎,已是老泪纵横。
“你这小贼,总算回来了?没事就好!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