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布政司后院,内间。
天色昏暗。
从南林出发开始,阎虓虎已然将所有事情详述清楚,但也许是过于激动或者紧张,说得不算流利,花了不少时间。
那位荆州布政的脸色越听越阴沉,看着几乎都能落下一场豪雨来。
他一开始还能勉强坐在椅子上,展示下自己的镇定自若,但很快随着入耳的讯息牵扯越来越多,渐渐就保持不住这份气度了。
现如今,他已站起身,就在房间仅有的那点空余内来回踱步,姿态间只剩焦急。
甚至都忘了让说完话的阎虓虎坐下。
阎虓虎心中同样满是不安,就这么在原地傻傻呆站着,目光随着布政使来回。
气氛有些压抑,其他人噤声不语,顺便死命往肚内灌着茶水,填补那份空落。
一名拳师疾步进来,拱手禀告。
“报布政大人,包括门卫在内,所有有嫌疑的人都已经抓了起来,但现在还没有人招供,只说是受令余参政,虽知违规,但推拖不得。”
布政使闻言猛然停下脚步,皱眉喝问。
“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私下串通隐瞒,一名参政就能做到?怎么可能?到底谁是荆州布政司的主官?还是不是我?”
拳师惶恐道。
“卑职无能,现在就去对那些贼人继续用刑,一定撬开他们的嘴。”
说完,拳师躬身退下。
阎虓虎大失所望。
布政使继续焦急踱步。
很快,又换了另一名拳师进来禀告。
阎虓虎立时提起了精神,直勾勾地看着来人。
“报布政大人,我们赶到余参政官舍时,余参政抢先一步悬梁自缢,尸骸已寒……”
“哗喇——”
布政使一时怒气难以自抑,挥袖将桌上茶盏全部扫落在地。
那拳师战战兢兢不敢继续。
布政气恼道。
“还有呢?你们难道无能到看了一眼死人就回来了?”
拳师再次仓卒开口。
“不、不是……我们彻底搜查了余参政官舍,没有发现密信踪迹,尚且不知道是被毁了还是递送往他处,但参政家小都被带回了衙内,细细拷问总会有所得。”
“……”
阎虓虎踉跄后退,佝偻着腰背,摊坐入身后座椅。
……
转眼,天色已全暗,入了夜。
最后进来的一位,是布政的私人幕僚。
长衫布履,身着常服。
“都司接到行文后,已有回复。”
阎虓虎与布政使都期待地看向他。
“他们自检过前几日的军情文牍,确实发现作伪痕迹,再结合几位修士的证词,之前派进迷雾,去往南林的使者与援军预计已无幸理。”
“都司还回复,他们已经派人前往南面军营,定要调查清楚,两日内必得回复。”
“那处院落内留下的符甲尸首,我们与都司的人都去查验过了,那几人没有一个是军中核籍在册的勇夫。”
“毕竟那五副符甲都只是一纹等级,就算不从军中,花点心思还是能搞到手的。”
“至于那队骑卒,倒是被我们追上,只是……”
布政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
“只是什么?说吧!”
那幕僚小翼答道。
“只是已全被灭了口——”
布政闭眼长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睁眼转向清风。
“现在就只有那配合符甲,偷袭几位修士的道士身份可查了,这反而要拜托道长去趟道录司了!”
清风起身,他的身份似乎有些特殊,布政也只对他是恭敬行礼,态度认真不敢怠慢。
“不敢,不用去道录司,那道士符箓中隐藏的箓名,贫道曾经反复研读,又找阎道友确认过,定是溪水观首道——监院本人无疑。”
布政使目光一滞,沉默片刻,最后返身坐下。
“那就没办法再借由他的身份,继续追查幕后之人了,本官惭愧啊!眼前线索看来是全断了。”
阎虓虎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跳起身。
“还有那什么余公子呢?他是不是那参政的家人?他肯定知情!你们可以去查。”
阎虓虎的态度有些失礼,布政瞄了他一眼,看在清风的面子上没有发作,但也没有接话。
一旁的幕僚终算是有眼力的,急忙上前一步,认真回复道。
“虽然都是余姓,但此余非彼余,这位修士之前所猜只能说是歪打正着。”
“拦路的余公子是荆州余家的嫡长子,余家是本州豪商,扎根百余年,专营石材玉料的生意,关系盘根错节。”
“至于那余参政虽姓余,却是青州人,也不知道为何会与荆州余家搅在一起,甚至为了他人阴私不惜自家性命!”
“如果动荆州余家,且不说本州的官员,就怕朝廷也会有大员出面保他!”
“这次余家确实做了不少小动作,如那余公子出面拦截你们,工坊拖延交付修复法坛的石料等等,但终究都算不上证据。”
这时布政摇了摇头,接上了幕僚的话,语气中略有点戏谑的味道。
“另外还有你们道门,南庭梁州的魁首众妙门,也与余家的关系向来匪浅,毕竟荆州之玉的名声实在赫赫,是你们道门的心头之好!”
心知布政使只是抒发怨念,不是针对,所以清风假做未闻,任由布政继续说下去。
“总之没有证据坐实,余家与余家公子本官都没办法动的,最多派幕僚上门询问一二,但其想来是不会说什么的。”
仿佛有什么垮塌了一般,阎虓虎这下终于确认,自己是真的把事情搞砸了!
他僵直着身体,一下子跌坐回座椅,眼神只余绝望。
“……”
屋内的人,一时都有些沮丧。
包括布政使在内,他枯坐良久,突然眼中闪现出一道精芒,气势立变。
骤然昂首起身。
“之前本官察闻,有人要图谋南林,所以密令南林县令调查,这封密信内容想来就是关于幕后黑手身份的!”
“对方屡次设计你们,所为的就是这封密信及密信内的内容!”
“如今虽然密信追不回来了,也被斩断了线索。”
“但余家如此可笑,前后做了这么多动作,等于是已经暴露了自家嫌疑。”
“本官虽然暂时动不了他,但也不能让今日之事就如此了了。”
荆州布政使环视了一圈,明明仅是言语,却尤能振奋人心,连眼神中传递出来的,也是能够安抚人心的自信。
“诸位修士不必忧心!”
“在本官看来,余家所为的这一切阴谋诡计,全都是围绕着南林而去。”
“虽然不知道他们图谋南林的原因到底为何!我们也没能揪出背后的魑魅魍魉!”
“但只要保住南林这一核心,就等于戳破了一切阴谋。”
“本官自会督促都司与道录司,尽快出兵南下,打通道路,解去南林困局。”
“不管他有什么花招,我们只管以力破之!”
“到时再询问南林县令,自然就能知道密信内容,但想来,那时已经没有必要了!”
听闻此言,阎虓虎终于找回几分心安。
是啊,所幸自己犯下的错误还能补救,只要能保住南林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