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在连城中心的公寓,但爸爸妈妈走后,我也没回去住过。
何东口中的“家”自然是何宅。
何宅在连城的市郊,离市中心大半个小时车程,地理位置特殊,依山临海,属于闹中取静。
我离开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时间,再次站在这个门口却恍如隔世。
“婉婉!你可算回来了!月姨好想你!”早在门口等待的是月姨,和我走时一样,她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紧紧抱住我。
“月姨,我餐餐在想你做的菜和小点心!”
蒋叔总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家婉婉和阿月在一起只算一个半的女人,却能足足演上几天几夜。”
东哥哥慢慢走下车来,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没有外人在,我自然的扶过他来,他低头看我,暖暖的笑容让我呼吸一滞,他倾身,冰凉的嘴唇附在我的额头上:“宝贝,欢迎回家。”
月姨早准备好了一桌子我爱吃的,一边摆盘一边唠叨:“我们婉婉平时胃口好,飞机上火车上可吃不下什么东西。听说你要回来呀,月姨早早就在想菜谱了,快看,全是你爱吃的,你这么久不在家,”月姨又开始哽咽,“你不在家,家里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月姨!这你就指桑骂槐啦。”何新实在看不下去了,“我们这么多人在你眼中是什么?”
“哎呦二少爷,月姨不是那个意思。”月姨一边用围裙擦擦眼角,继而打开汤碗,一边继续絮叨着,“你看你跟大少爷两个大男人,都没有婉婉一个人吃得欢。”
我刚洗完手,闻言,甩着一手水渍,有些尴尬的看看那“两个大男人”
不出所料的,何新满脸不屑的瞟了我一眼,而何东一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笑意满眼,拉着我在他身边坐下:“好了,吃饭吧。”
“月姨、蒋叔快坐。”我也忙招呼着。
何伯伯、伯母离开连城,我搬进来以后,摒弃了何府一些封建主义糟粕。只有家人在的时候月姨蒋叔上桌跟我们一起吃饭,这样才有家的感觉。
本来何新看我不起了,我该是稍加收敛的,但刚才在车上蒋叔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山楂贻给我,我此时胃口大开,加上月姨的手艺不是盖的,何东还不停夹菜给我,最后终是吃个饱饱的才停筷。
等我抬头,正碰上何东怜爱的注视,他手边是一碗汤,还袅袅的冒着热气,雾气中他右手在骨瓷的白色汤匙边仿佛微微的用着力,然后我看见他攥了攥拳,柔声问道:“吃饱了?”
我还怔在那里,不自觉的嗯了一声。
“那回房间休息一下?”他再询问。
“我不休息,我不累。”我缓过神来,去拉他的手:“哥哥,你吃了吗?我怎么没看见你吃,就放下筷子了?”
“你一直在低头,哪里看得到我吃?”他再轻笑。
我去看向何新,自从车上我跟他询问哥哥是否能回家住以后,他就一直这样的一副爱理不理的死样。
此时他闲闲的放下自己的汤碗道:“今天已经算胃口很好的一天了。”
我听了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
饭后,我上楼回到哥哥隔壁我的卧室,一切摆设如从前一样,床铺换了我最爱的玫红深蓝撞色的大被罩,床头我一向乱七八糟的小玩偶排排坐得格外整齐,床边是天鹅绒质地的贵妃软榻--我的是粉红色的、哥哥房间放了一模一样的深紫色、还有一款鹅黄色的放在走廊尽头那个房间我们再也没敢去坐过。
我床头正对着小小的衣帽间,门口放着我五彩斑斓的行李箱,傍晚前月姨会把我的衣服鞋帽放回原来的位置。
扑到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我满足的叹气。怎么可能睡得着?我在飞机上睡满了三个小时,加上精神这么兴奋。
我扭头去看窗外,栅栏上的蔷薇花应该是开的最浓烈的时候吧?不知道庭院里的梧桐树今年剪枝了吗?应该是剪了,空气中好像还有湿润的树叶的汁液,弥漫得何宅中空气仿佛也是墨绿色的。
“咚咚咚...”有人敲门,我从床上一骨碌的翻身下地。身后一个纤细的小手拉住我:“小顽,”我回头看见何茜茜难得调皮的表情,“哥很少来我房间,怎么你一来,他总来敲我门?咱们不理他。”
“好呀,咱们不理他,咱们只跟冰淇淋说话儿。”我一边去开门一边回头取笑茜茜,门口站的果然是何东,而且果然举着两只冰淇淋。
何东最近刚刚留学归来、硕士毕业,开始在何氏工作,初入职场他就以冷硬的做派、精明的头脑以及强大的气场征服了董事会一众老顽固。我爸爸评价何东说:“英雄出少年”。
商业上的事情,我是一窍不通的,对于老爸讲的什么融资、股份、金融,我一概听成bhalabhala。但《连城时经》用的“青年才俊”这四个字中的“俊”我真真要狠狠点头、狠狠嗯。
24岁的天才儿童何东童鞋长身玉立,有着完美的眉骨和英挺的轮廓,瞳仁是最重最重的墨黑,让人不敢直视,仿佛翻涌着宇宙,下巴的线条坚毅果敢。
当阿波罗男神化身邻家大哥哥,你惊艳之余是不是更觉得跟他文静美丽的女神妹妹成为闺蜜是你此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男神哥哥形象硬朗、目光冷漠,女神妹妹小鸟依人、温柔婉转。何府父神威严、母神慈爱,我每日都来沾沾仙气。
何家非常欢迎我,除了跟爸爸的合作关系,茜茜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像个温室花蕾一样被保护起来,性格优柔极爱感怀伤秋。何伯伯伯母一看自己女儿居然跟朋友家粗神经、二百五一样的野丫头气味相投真是又惊讶又欣喜。于是每日邀约不断。
何东刚从国外回来,对我荣升为他的家庭成员没有一点儿诧异。礼节性的给茜茜什么小礼物都少不了我的一份,并无偏颇。我无以为报,只好嘴儿更甜点、话更多点儿...
话说,相对于其他,茜茜湿漉漉的眼神才是我总来何宅的根本原因。每次我走,茜茜软软的小手都紧紧拉着我:“小顽,你不再待会吗?小顽,把这本漫画看完再走吧?小顽,明天你想吃什么,让月姨给你做...”
直到有一天她说:“小顽,你留下来吧,我很寂寞。”那时候未及豆蔻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寂寞,但是茜茜漂亮的大眼睛中盛满的空洞和空虚--我在何伯伯立在窗边抽烟的时候,在何伯母坐在阳台端着精致咖啡壶的时候,在何东从他豪华商务车上下来,抬头凝望自家大门的时候--都看到过。
那个晚上我没回家,跟茜茜住在她梦一样柔软的公主床上,茜茜告诉我,其实何伯母其实是何东的亲小姨。何东的母亲在他刚出生不久便离开伯伯,伯母对自家伤心欲绝的姐夫关怀备至,终于感动伯伯,两人在何东两岁时终于走到一起,于是又有了何新和茜茜。伯伯对前妻旧情难忘、愤恨难平,所以对自己敏感的大儿子并未隐瞒他母亲抛夫弃子的事。这也是何东一直对何伯伯何伯母很冷淡的原因,即便是这个乖巧美丽精致的瓷娃娃妹妹,他也是亲昵不足、客套有余。
那个晚上我们聊到半夜。“我好羡慕你啊,”茜茜楚楚的大眼睛认真的凝视着我,“小顽,我真想像你那样,几句话就让爸爸妈妈开心;真想像你那样,跟哥哥撒娇就让他笑起来。小顽,真谢谢你做我的朋友。”我这人虽然平时脸皮厚,但被一个美女这样夸奖,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我拉过茜茜冰凉的小手:“茜茜,你才让人羡慕呢!你这么美,这么好...我爸妈不知道多希望我像你这样文静乖巧。东哥哥他,从他看你的眼神,也知道,他与你血浓于水…”“小顽,哥哥他不喜欢爸爸妈妈、不喜欢我,他很不快乐。我知道他不快乐,但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只有你才能让他高兴起来...小顽,你要教教我...”茜茜说着说着睡思昏沉、翻身睡了过去。
而我因为突然得知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心中一直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为了茜茜、还是何东,也或者是这冰凉的月色。
鬼使神差的,我翻身下地,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间门。从这个走廊尽头的房间,望出去,在离楼梯最近的房门口,一个颀长的身影孤独的靠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