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从圣泉山顶俯瞰市区,深深叹口气。南门,在战争开始后从未开启,渐渐变得萧条;北门,骆驼商队来往越来越少,硕大的城门头一次无比空旷安静。整个城市似乎失去了生命,空空如也。
于是她只能盼望着艾林丹的赔款。在艾林丹投降的一刹那,南门被重重打开。风积累了半人高的沙靠在门后,被推到两边,同时,上百只大小船只撞入圣特诺港,那如春雷的一声,将圣城唤醒。
普拉图斯和亚里士搭乘第一班渡船上岸,混在商人的队伍中进城。路边横躺着衣衫褴褛的人们,看着他们眼里放光。有的挣扎起立,想回到原来的生活,有的拿出破碗和坛子,于是圣特诺第一次出现了乞丐这种职业。
普拉图斯回到圣泉学院,那里已经没人认出他来。学院里还有学者,穿着皱巴巴的发黄的白袍,无声地在走廊里走动着,他们似乎学到了猫步。不论年轻年老,弓着腰,步子小而缓慢,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布满灰尘的书。辩论坛空着,似乎好久没有用,图书馆没有研讨的喧哗,死一般的沉静成为礼仪,用歪扭的文字刻在一块破木板上,挂在图书馆门口。
“伽利利呢?”
“伽利利死了。”
“伽利雷呢?”
“也死了。”
“莱伯里安?”
“在二楼写书。”
他终于开始写书了。普拉图斯找到他,问了一些关于伽利利的问题。
“他是一个伟大的学者,两人都是。在晚年时合作完成了无数天文观测,幸好记录被老莱伯里安收藏了,要不要来看看?”
“嗯,好的。”
莱伯里安缓缓起身,颤抖地爬上梯子,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和惊人的臂力抽出厚厚的一摞纸,递给普拉图斯。
普拉图斯将它搬回寝室,随意翻看起来。
亚里士在炼金术系找到一间空教室,他将木箱子放在石桌上,打开一侧翻盖,一排排瓶瓶罐罐顺势滑出,摆满木架。他少做整理,一间教室便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试剂与标本,之后他还得去买两个书架才够放。
他没把所有的木屋里的东西带走。此时在艾林丹,木屋紧锁,摆满室内和屋顶的锥形瓶依然淋浴在阳光下。其中一个锥形瓶内的植物正飞速生长,直到撑破那狭小的玻璃空间,吞没整间木屋,和那美丽的花园与万里良田……
弗托斯在解刨室里,石台上放着一具人马的尸体,开膛破肚,但没有流血,他正在洗手,准备做记录。门敲了一下,他让门外的人进来。
两个壮汉,抬着一颗奇形怪状的石头进来,两人吃力地支撑着,看着解刨台。
“就放地上。”弗托斯说,“这是什么呀?”
“不知道,艾林丹运来的,想请您研究一下。”
“好的,我两天后有时间。”
两个壮汉出去了。
他拿出厚厚的本子,翻到最后几页,观察着尸体,记录着一些细节,画着草图。两天以后,他满意地将这本书交给莱伯里安。
“恭喜,你是第一个研究人马身体构造的学者,莱伯里安相信这之后一定很有用。听说人马的部落仍在扩大,莱伯里安其实很想了解一下它们的社会结构。”
“对不起馆长,应该是他们,他们的智力和人几乎没什么差别。不过我刚接到一个研究,好像是从艾林丹运来的一个石头,似乎是大洪水后被淘汰生物的化石还是什么。”
“好吧,莱伯里安只能提供思路、建议与请求,你觉得重要就去做吧!”
弗托斯回到解剖室,仔细打量这个石头。它形状模糊,似乎有什么孔洞的痕迹,总体是三角形,像一个巨大的毒蛇头颅,不过没那么扁,表面粗糙。他去图书馆查找有关艾林斯矿层岩石的书籍,大胆判断这只是一种沉积岩的表面,化石似乎藏在里面。
他找来石凿,小心敲击,剥掉一层岩石,挖出一个小坑。他往坑里看,还是一样的岩石。他继续往下凿,感觉越到里面岩石越硬,可看到的还是一样的岩石表面。
他渐渐凿不动,于是用力敲击,突然嘭地一声,石凿爆裂开。他猛地闪身,幸好没受伤,他往小坑里看,发现藏在岩石里如镜面一样的成分。
他跑到市场里,找到自己经常去的铁匠铺,他的手术刀、石凿、各种金属用具都是在这里买的。
他冲进店,老板正在把一些剑倒进熔炉。
“哟,你的脸怎么了,像打仗回来的一样,战争结束了不是吗?”
弗托斯一摸脸,感觉疼,手指上沾着鲜血,似乎是凿子爆开时划到的。他没管那么多,买走了一副旧石凿,匆匆往回赶。
他小心凿开表面岩石,夜以继日地工作,那镜面般,有着金属光泽的物质开始呈现一定的结构。他每次用锤子轻轻敲击那物质,只是感到剧烈的颤动,没有反弹,颤动似乎要把手腕撕碎。
期间又有稍微小一点的石块被送来,他一一处理,发现小石块中包裹着一颗颗小块的这种物质,有一些奇怪的形状,往往成对出现。
他凿空一些空洞,发现内部似乎空心,可以挖走很大一块沉积岩。随着更多表面的裸露,推断出的信息也更加具体。
弗托斯敲掉一大块无用的石块,放下石凿,擦一把汗,看着这令人着迷的东西:
“龙骨!”
接着几个月,一件件类似的石块被送来,有的表面岩性完全不同,出土的地点从艾林丹的地下矿坑到维基亚深厚的冻土。当他除去表面杂质,出现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龙的头颅。根据表面物质可以判断,有的似乎年代久远,有的只有近几千年。接着就是巨大的工作量,要将它们的特征一一记录,再研究。
艾林丹王宫周围的农田已经严重减产了。它被人们叫做垂头草,叶子纤细短小,但是很厚,茎细短,看似多肉植物,实则生长飞快,三天后就能翻倍。
如果将一段草减掉,随意扔在土里,茎和叶交汇处就会长出一丛银丝一样的根,扎入土中,过几天,它下面的土就会完全干掉,变成沙或石头,上面的植物全枯萎,而垂头草已经长成一大窝。
它可以像藤蔓一样缠在树上,树叶间满是它贪婪的小肉叶,抢走阳光,树叶也枯萎凋零。或它可以直接将树木绞杀,或让树木下的土壤不留下一点有机物。
艾林斯人惊叹于它们的顽强,一截草,放在石板路上,下一场雨,根就扎在石缝间,石缝越来越大,最后整个石板裂开,它就能继续活着。
村民将叶片剥离根茎,叶片于是自己长根,最后也会长成一株。甚至将一团草全部搅烂,那一团过几天还能发出新芽。火苗碰到那肉叶,由于肉叶富含水分,火马上熄灭。村民倒油在草上,点火烧,烧后将草灰铺在田里,过几天草灰中就长出新芽。
将垂头草捣碎,深埋地下,将土压实,几个星期后,那片地方还是会冒出小芽。将垂头草喂马,马不吃;将其喂牛,牛不吃;将其喂猪,猪腹泻而死。
用密封罐子封闭一团草,几十年后依然有生机。人们希望艾林丹不下雨,草照样疯长,老天憋不住,下了一场雨,别的植物不长就它长。大水淹没,它的根似乎自动断开,叶子浮上水面,重新长根,根悬浮在叶子下,吸收水分;水底的根长出叶子,继续光合作用。于是淹水之后,水面与水底各覆盖一层绿油油的垂头草。
它似乎无法死亡,可是它也有寿命终结的一天。那天,千万株草在它们的茎尖开出小黄花,布满农田的小黄花记念着饿死的一批人。黄花开过,整株草就完全凋谢,似乎安分地重归尘土。艾林丹空气中弥漫着白絮,让人无法呼吸,人们一边打喷嚏,一边感谢着神灵。不过一夜之后,那些白絮落在地上,更多垂头草新芽如革命一样仰起头。
超过半数的农田遭受这种灾难,艾林丹身负巨额的战争赔款,沉重的关税,玫瑰走廊的那场战争损失严重。千万人离家出走,矮奴更是惨不忍睹,大量人口南迁,希望开垦荒地,种植草药来谋生。
一个圣特诺人来到艾林丹王宫。
“我向着灾祸最严重的地方寻找,一路打听,才找到这里。”他说。
穆罕望着窗边,皇宫几十米高的窗台上,垂头草令人恶心的小叶片正扒在石头间,每天都在长。
“你还要我怎么样?”穆罕绝望地说。
“陛下,我不是圣城官员,我只是一名普通商人,俗话说商人无国界,我来是为你提供出路的,同时也满足我的利益。”
“你说吧。”
“请问陛下,圣特诺的赔款催得紧吗?”
“很紧。”
“我可以帮助你还款,有必要也会资助你振新国内形式,不过你要还款,利息是之前的一半。”
“你有这个能力?”
“我有。”
“行吧,我们需要粮食进口,你能提供多少?”
“玫瑰走廊的小麦,只要你能出口相当价钱的货物,类似于你们囤积的上好矿石,不过将矿石加工成剑似乎附加值更高!”
“行吧,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第欧吉斯?希托(Dioges Hi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