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圣泉学院派出的最后一批抄书使乘坐渡船从海峡对岸归来。
上一批抄书使返回时，身后堆着五箱书，租了一辆牛车才运到图书馆。这一次，他们只带回来两三本。
“既然那里的书已经全部带回来了，抄书使计划完成。”莱伯里安坐在椅子上，有点沮丧，他已经快无书可读了，“让你们的老莱伯里安翻开看看！”
周围的学者挪着椅子凑过来，发出吱吱的响声。
“这似乎只是一些数据，统计表，看它干什么？”
“这里有一个总表……等一下，本书的后半部分是数据分析。”
“天哪，你写的字可真小！”
“注意看一下，这一行……”
“它代表着什么……哦，这怎么可能？你确定数据可靠？”
“绝对可靠。”
这张表是历年来艾林丹人口数量统计，他们似乎十分聪明地将它画成折线图：
二十年前，艾林丹人口稳定在一个数字——和挪拿亚或圣特诺的差不多。在此之后，人口曲线突然上翘，增长了十几年，曲线到了末尾。
“还有更离谱的……这里。”
艾林丹矮奴数量统计图：二十年前就在人口曲线上面不远，几乎同样的地方突然上翘，现在已经增长到几乎两倍的高度。
“此外，人口开始向城镇聚集，种植者比例减少……这对我们是好事，不是吗？”
“继续看，还有。”
“从事手工业者增加，南部矿场增产，非主食农业增产……所以，没错吧？”
“没错。”
“艾林丹在崛起。”
他放下这本书，推开，深吸一口气，打开另一本。钻进眼睛的是一整面圈叉符号组成的奇异图表，还有大小写字母组合成的无意义的单词。
“这是他们那里有一个敲钟人，平时没事，杂交豌豆，总结出一套杂交规律。那人连名字都没留下，但他的草稿留下了，后人总结写成的书。”抄书使介绍时似乎有点兴奋。
“当然，那个人确实有点无聊，不过做这样的研究有什么用吗？”
普拉图斯游荡在小路上，两边都是农田，种着半人高，他从不认识的东西。路左边的枝条上伸出一簇簇淡蓝色的小花，路右边似乎花谢了，长出类似一颗颗大蓝莓的水果，但是没见到有人采摘。他饿了，随手摘一个果子吃，也没有人管他。
终于，前面的一块地里有人影晃动，几十个人，矮胖的身体，漆黑的头发和脸，干得热火朝天。他听说过艾林丹邪恶的奴隶制度，今天见到了。
奴隶主站在路边，手上没有拿鞭子，他静静地看着，嘴上也没有大喊大叫。
普拉图斯和他攀谈几句。
“当然，如果使用正确的管理方法，矮奴就会心甘情愿地干活。我们明天就去收割隔壁的作物，后天也是，沿着这条路收割，转一圈回来，这里的庄稼刚好再次成熟。时间安排严丝合缝，没有休息。”
“真的？怎么做到的？”
“正确的管理方法。”
普拉图斯绕过他们堆在路边的秸秆，继续往前走。他在下一块地前愣住。
像楼车一样的木制播种机连成一条，被一排排牛拉动着，缓慢向农田的一边移动。播种机翻起泥土，在土中滴了一些奇怪的液体，撒下一串种子，把土盖上。
这次参与的人就十分多了，有人控制牛，有人加料，有人大声指挥，有人修修补补，就像一条移动的工厂。普拉图斯没有打扰他们，继续向前走。
前方是一个市镇，沿街是作坊，作坊后面是民居，偶尔出现巨大的厂房，里面停放着奇怪的机器，厂房只是两层楼高的木板支撑起的大布篷，不知道可以抵挡多大的风雨。
市镇中间，有更多集市，精美小器械作坊，酒馆和酒店。他走进一家，吃上这几天来第一顿像样的中饭。
“孤独的旅行者，为何独自流浪？”一个人主动坐到他对面。
“一个人旅行不常见吗？”
“不，一个好的旅行家需要配一个好的仆从。我有几个好的，要不要看一下？”
酒馆旁的小巷后面停着一辆马车——艾林丹已经开始使用马车了——车厢是一个笼子，十几个矮奴坐在里面。他们没有手铐，很干净，甚至还有固定的长条板凳给他们做。
“给他们水，会自己洗澡，每个酒店都有仆从的寄存处。他们耐力很强，脚程绝对比你快，吃的不挑，只不过要时不时买点水烟袋给他们抽，随便一个小市镇都有卖的……”
“这个……”
“他们自己带着烟枪，这个你不用担心。”
“我还是一个人好一些……”
“哦，不不，他们可以给你做饭，搬柴火，搭帐篷……吃苦耐劳……你在听吗？”
“我问一下，这个世界上还有自由的矮人吗？”
“有的，在南部山区，他们组成了一个叫禁烟组织的强盗集团，十分危险，正规军正在剿拿他们。你绝对不会想自己抓一个的，就算抓到了，驯化他们的程序很复杂，还不如在我这儿买，那里又远又不方便。我看少侠口袋甚阔，绝对不是在乎这一点钱的人……”
“知道，谢谢了，我就去那里。”
“可是，你不会疯了吧，这太……”
“我疯了？嗯……不知道，有可能。”
他缓步走回酒馆，吃完剩下的饭，收紧盾牌的背带，向南大步走去。
“低山火石矿坑，二十个矮奴被困在地下，没有人去救他们，他们被活活饿死……”
“高山金矿场，矿主收入越高，矮奴就越瘦……”
“他们是远古的种族，在我们茹毛饮血时就已钻入地下，用精美的矿石换取粮食和酒。艾林斯人的工艺就是受他们的传承，如今……”
这些片段的话语，男人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告诉他的，现在在他耳边一遍遍回响：
“他们干净只是因为艾林斯人有洁癖，实际上连猪狗不如……”
“他们很少被喂食，为了减小他们的排泄。还有一种特殊草药被偶尔添加到水烟袋里，促进他们早熟，可以早点拿去卖……”
“你绝对不想去尝试他们咕噜咕噜吹的烟枪，不然你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
“一些矮人能够上瘾的东西，艾林斯人却不会……”
“艾林斯人善于种植和驯化植物，他们知道怎么培育烟草……”
“如果你反抗，就没有人给你买水烟袋了。与矮奴进行交易，可以收钱不交货——艾林斯法典。”
往南，种植业慢慢被林果业替代。最近矮奴似乎不再限于在南方矿山里做苦力，随着数量增多，他们在种植园里做粗活，帮忙收割，甚至有的还在手工作坊里工作。
果林种植在低山丘林区。那里地形缓缓起伏，就像大地的褶皱，在它的地下，是一层层积累下来的土，越深压得越实，直到压成石头。在那些石头中间，能挖到火石——黑色的石块，可以燃烧。有时还能挖到很久以前埋在地下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离反抗组织的出没地还有很远，他们大多住在没有任何农业迹象的地方，这需要普拉图斯继续往南。
当山高起来，峡谷变凶险，土层薄起来，植物越来越少时，甚至还能看见山顶隐约的积雪。一个大洞凭空出现在崖壁中间，阻断了栈道。
普拉图斯后悔没带多余的木材做火把，这时他发现洞口就放着几根没点燃的灯芯，藏在角落里。
灯芯的火光暗淡，传说矮人夜视能力强，可以借助这种光线做十分复杂的工作，就和地上没两样。他越往里走，洞穴越窄，直到碰到尽头。
他面前有十分不寻常的石壁，被打磨平整，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可是为什么呢？他四下摸索。
为什么这里有一个小钟乳石柱，凭空长在那里？这么矮，不容易发现，不过对于矮人来说很方便。摸一摸看？
他试着拉动，石柱就被拉下来，一端还连着锁链，前方石壁正中间裂开一条缝。用更大的力气去拉动，石门哗的一声被打开。
“轻点，蠢货！门要垮了……啊，入侵者！”
门内一个矮人突然冒出来，抡起斧头。普拉图斯躲开他，缓缓举起双手：“我投降。”
他被带进门，矮人在门内拉动锁链，那一节钟乳石飞一样卡进原来的位置，门也随之关上。
他注意到，这扇石门出奇的薄，因此可以轻到一拉就开。门背面有一些特殊涂层，敲击时发出任何实心石壁都能发出的声音。
矮人吹灭他手中的灯芯，只留下一颗小小的火星粘在芯头，他将灯芯卡在帽檐，让它静静燃烧。
“灯芯是这样用的，沙雕。现在，我们走！”
走了几分钟，也许普拉图斯终于适应了黑暗。四周岩石在灯芯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幽蓝的光。整个山体似乎都在发光，照亮前方黑暗的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