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挪拿亚圣特诺还是艾林丹,对待神,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一切家常的,细小的事件都与神无关;一切已知的,能想到答案的,甚至用一种极不负责的逻辑可以解释的自然现象,都与神无关。
在和平年代,神这个字没有人提起,只有到某些动乱需要鼓动民众,或某种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发生时,神才会以各种各样的名字被叫起:真主、上天、格德斯、种树者或割牛者的神……它们没有被确定具体的可雕刻的形象或权利范围,甚至到底是一神教还是多神教都没有明确规定。只要你有说服众人的魅力,神由你定型。
可惜年轻的因斐那没有那种魅力,或者他之前有,但是自从继承王位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受人爱戴的王子消失了。
主帐会议室,正在激烈争吵:
“我们不能不要角兽,没有它们,我们会死伤更惨重!”
“对呀,那一战角兽几乎扛住了敌方所有的伤害。”
“不行!没有角兽的踩踏,我们伤亡怎么会这么惨痛!”
“你不能因为一样东西的一个缺点,就全盘否定它们!”
“就是!”
……
满帐坐着的武官文臣,和上面的一个国王争吵,只有极少数人沉默。大家对新国王的大胆决策反应十分激烈:
“角兽是绝对防御,在我们的土地上出现是我们最大的荣幸!”
“上次那几十敌军就是看着我们的角兽坚不可摧,几只箭射不穿,才撤退的……”
“说得对!”
“好!”
“……如果那几只箭没有射在角兽上,而是射在我们的皮甲上,我们的皮甲可不是皇家祖传的,射中会死人的!”
“如果没有那些角兽,就不会有前排精锐踩踏致死,那现在坐在下面的,就还有本?达纳伯爵,这些跟几只箭比,谁威力大?”因斐那说完,群众沉默了几秒。
“如果没有角兽,那几十人就会对我们冲过来。你想想,如果他们在这么远的距离里,都让两头角兽失去控制,还几乎杀死了旗兽上的所有人,那如果他们和我们面对面,不知道会有多么恐怖的伤亡!”
“那就让他们冲过来,尝尝达纳伯爵他们的厉害。这一次,我们最英勇的人们,他们连长枪上面都没沾到敌人的鲜血,就这么被自己人践踏死了,和敌人碰都没碰到,怎么分出优劣。不明不白,死得冤不冤!冤不冤!难道他们的牺牲还不能换来改变!还要再来一次像这样,再死这么多人!”
“陛下!他们的死不是因为自己人,如果没有外敌侵入,他们怎么会有半点擦伤,这一切都是敌人造成的,敌人太强大,他们死于维金安人的手中!我们应该奋勇向前,努力守住边疆,将强盗赶出这里!请不要自责了,陛下!”在争吵中,一个老臣摆着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用一种无比关怀的语气,说了好长一段废话,让因斐那越听越烦。
“这叫反思!你不能阻止人反思,尤其是国王!这不就是你们这种人最擅长的陈辞滥调吗!这明明是阵型有问题,有问题就改嘛,怎么被你们这些人搅和得这么复杂呢!”他明显急了。
“诶,陛下,你知道这个阵型是谁发明的吗?你不知道吧!我也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这个阵型是从非常非常久远的时候,在我们驯服了角兽的时候就被发明的,我们的祖先使用这个阵型千秋万代,用它打过无数场战役,它能存在这么久,肯定是有原因的,就连你的父亲都使用过它,到你这里,说改就改吗?”
“不准说我父亲!请问你,千年之前有维金安人吗?我父亲使用这种阵型赢了吗?老的东西一定有用吗?”
“什么?你竟敢对一个老臣这样说话!我活过的年头,是你一整个生命的三倍不止,我侍奉的君王,从你爷爷的爷爷开始,一直到你,从没见过这样昏庸的,你小子的爷爷都要让我三分,别以为是国王就了不起,你给我老实了!”
人们都不做声了,静静看着,为双方都捏了一把汗。因斐那有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又想着扇他的脸把自己的手搞脏了,于是想用手帕包着拳头砸他,又想到这样的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冷静下来。如果老人家一直不动手,他就没理由受到惩罚,除非……
“请问老爷子,您打过仗吗?”语气变平和,在别人耳中变成了挑衅。
他炸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如果没有我一句话,你妈都不会出现,你怎么会在,你出生都是因为我,你个小子忘恩负义……”
忽然哭起来:“算了,我资历再深,也不过是皇家世代相传的奴才,一大把年纪,还被拉到这个荒郊野地受苦,还没有好脸色,也就算了……”
“是你自己要来的……”
“别打断我讲话,老人讲话容易忘,年轻人别插嘴!”他又面露凶光,继续说:“不过遇到的那个国王啊!昏庸!无能!你说我没打过仗是个文官,你就驰骋疆场了!你还不是被打得屁滚尿流!可怜先帝啊,英明一声,竟生出这个儿子,打不赢,还老怪别人,说老爸留下的遗产不够,给扔了!你说你,你个不孝之子!返祖!忤逆不道的混账!”
气氛僵住了,两人面部通红,蠢蠢欲动,但都在停顿,盯着对方。突然,因斐那摘下皇冠,往老臣头上使劲扣过去。老臣虽然老,不仅头脑还是手脚都特别机灵,他瞬间格挡住国王的手,皇冠悬在半空中,之后,他转身就跑,飞快逃出大帐。
众人都捏了一把汗,如果皇冠被扣在老人头上,他就会因造反而杀头,没有例外。
“我们从来都不是保守的民族。”因斐那平静下来后,向看呆的众人说,“挪拿亚祖先之所以选择父子继承,而不是建立家族或是记忆长期连续的史书,是希望不要让过去阻碍我们,这也是我爸所支持的。他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风云变化,未知太大,不论是天灾,还是关系时好时坏的邻国圣特诺,都迫使我们极致的灵活。而用变化去应对突如其来的外敌,也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
“你们知道先王哈罗是怎么死的吗,那场战役和这场完全一样,北方传令官告诉我的。唯一不同的是,他当时站在旗兽上,箭雨射来,他当场牺牲,失去旗兽,我军一片混乱,敌人反杀,造成悲剧。而我这次没在旗兽上而逃过一劫,你们也逃过一劫,当初的反对声那么强烈,现在也一样。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允许我对阵型做一些改动,允许我做一些修缮,一些调整,也理解我做这些的用意,理解,面对新敌人,就要用新手段;面对非常敌人,就要用非常手段。”
话已至此,那天没有人再说什么。只是老臣逃回帐中,次日就生病了。
之后,角兽军团成立,东西道上有一队队的角兽向第一军团驻地集结,第三军团辖区的路段也是。他们依依不舍送走了自己的角兽,没过一会,自己的烽火台就传来警报:第二波维金安人来袭。
他们马上开始行动。一小队维金安人沿途烧杀,整个第三军团的骆驼骑兵在他们前方布阵——埋伏是不可能的。敌方小队跑到他们阵前就急转弯,往北跑去。
“追。”
庞大但扁平的阵型向北方转去,离开道路,进入草原。在一片宽阔的谷地,他们停下来,四周绿色的山坡上冒出成片黑影,后部也有成群座狼奔来。
传令官要队伍调转方向,往后撤退,但怎么也转不动,他拼命吼叫,挥舞着长矛,但看到的是前排士兵回望的苦脸和后排士兵迷茫的眼神。没有旗兽,人们都不知道看哪里,只能跟着前面,最前排往回转,后面人山人海,挡住去路,也只能拼命嘶吼,让最后的人快点掉头,后方却步步缩紧,害怕靠近的追兵。
传令官只能跑出阵列,夸张的挥舞手臂,试图获得注意。这一幕被狼背上的狙击手看到,一支飞箭,释放了他的灵魂。
剩下的就真的变成被围困的羊群了。一队一队的座狼围绕着他们奔跑,他们只能任由心中恐惧紧紧缩在一起。狼群并没有发起攻击,显然因为猎物太大,他们在犹豫之后,放开了一个出口。
人们小心往出口移动,另一边狼群集合后突然冲上来,把后面人差点吓尿,不要命地往前挤,里面出现了混乱。人被挤下去,骆驼被挤上来,蹄子,和过长过重倒下的长矛,就成了利器……
“敌人这么少,为什么不下令冲锋!”因斐那暴怒了。
“传令官战死,无人发号施令。”
“最高传令官没了,你在呀!你是干什么的!”他瞪着帐下第三军团的副官,“是不是没有角兽在前开路,就不敢冲呀!”
“不……不是……”
“不敢冲呀,命令全军,如果不敢冲锋,就在皮甲上安装铁壳,戴铁盔,左手持盾冲锋!”
“可是,陛下,把人包成铁娃娃,是奇耻大辱呀,这样侮辱自己的士兵,不好吧。”身旁最高传令官说。
“最高传令官听令!”国王突然大吼一声,最高传令官吓得一抖,跑到帐下,和那位副官站在一起。
“在。”
“从后面那一群铁匠那里,把去过圣特诺的人叫来。”
“是。”
挪拿亚游荡的军队后面总会跟着一群游荡的铁匠,生意方便。其中,有部分来自圣特诺,也有一些,是从圣特诺深造回来的挪拿亚人。圣特诺工艺也是很不错的。
“这,是我父亲传下来的皮甲。”因斐那拎着它,面对着找来的铁匠和群臣说,“用最好的金属,在它表面加固,让它变成铁甲,或金甲,随便你们……”
下面议论声四起。
“再做一面盾牌,给我做,尺寸会之后告知大家。”
他又转向将领们:“我建议你们也这么做。”将领个个瞪着他,不发一言。
铁匠工作的叮当声,在这几天里,时时环绕在人们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