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十年四月廿八
晴
十六七岁，一个觉得面子比命还重要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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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下，以地域来划分，可以简单地分成一海一域一皇朝。
一海即魂海，也被称为神海、无尽海、元素海，覆盖了这个星球九成的表面，其中散布这无数小岛屿，它最为奇妙的特点是在离开大陆百里之后，海域中充盈着五行元素之力，不同地点不同时节，海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色彩景致。这些强大的元素使海上的气候诡异多变，也孕育出了各种强横的生灵，即使是尘荒甚至近神层次的强者也不敢随意探索。
至于一域一皇朝，自然是指荒域和大汉皇朝。
除此以外，就是地处偏远风俗迥异的小部落，信仰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事物，难以交流，难以沟通，就像叛逆期的孩子，缺乏社会的毒打所以不理会长辈善意的劝诫，看不清世界的真相。出于同种同族的情谊，以及人族生存空间远超出其需求的现状，大家也就没去理会他们，随便他们自己折腾。
荒域中心的杀生殿，东部的剑峰、黄昏阁，大汉皇朝疆域北部的圣灵宗以及皇朝本身就是这天下的五大势力，百余年来各自都出现过不少极为优秀的人才，或以谋略鼓动天下，或以境界镇压一方。就此刻而言，天下一共五位神圣，除了黄昏阁这一代还没有神圣镇守，其余四宗各有一位。即使黄昏阁，也有数人处于突破的边缘，完全没有衰落的迹象。
次一级，就是诸如天衍宗，火神宗，云梦泽，石神庵，海天阁，子虚楼，生死堂等等等等了，算作一流宗门，同样有顶级传承，其中几家也出现过天逆境界的神圣，虽然底蕴实力还是略微欠缺，但同样是全天下修行者眼中的圣地。
而今天，前来比斗的也就是这几家。
林修远在谷地中简单地讲了两句开场白，就腾空到一边旁观，仲裁另有他人。
江随他们所在的这棵树周围没有什么人，但有陈语在想要安静地观看是不可能的。还没等江随开口询问，他就喋喋不休地分析起战斗的细节，伴随着惊讶的感叹：
“哇！这招厉害，你注意那火神宗弟子的右手，表面平平无奇，内里经脉都是一片赤红，这要是一掌往身上一印，直接就能穿出一个洞啊。
“江随你看你看，对面那个石神庵的弟子空有一身力气，根本不敢和他硬碰，不过如此魁梧的身体能够这么灵活的辗转腾挪还是挺有趣的哈哈哈哈。
“不得不说火神宗的功法在早期就是霸道，你看这完全没得打啊。石神庵这个连斧子都还没有，境界还比对面低两阶，投降吧投降吧下一局下一局......
“看这招焰火明心！诶呀！没打中......”
江随揉了揉太阳穴，今天一天是不得安宁了，他知道陈语可以像这样讲一天连口水都不用喝。之前看到身形魁梧的石神庵弟子被赶得到处跑，他开始也有些迷惑的，陈语倒是准确地点出了其中关窍，但之后总是会夹杂着大量的夸张以及废话。还好周围人不多，要不然自己一定假装不认识他。
这场的结果不出陈语所料，几个回合之后石神庵的弟子无奈落败。
虽然胜者有奖，但也并非什么特别贵重的事物，在座的都家大业大，对此也都没太看重，上场的都不是修为境界最高的几个弟子，更多的是给缺乏处事经验的年轻弟子表现的机会。周围这几千名围观者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算是小小的考验。上场的弟子大多是筑基境界，一个个都皮糙肉厚，但缺乏有效的进攻手段，也因此火神宗弟子凭借着宗门功法极强的侵略性占到了很大的优势，轻松拿下了这局。
几局过后，江随发现大部分宗门功法的特点都很鲜明。
皇朝侧重速度，身法飘逸，不拘于形。
剑锋弟子只要一剑在手，就有一种奇妙的大道韵味。
黄昏阁弟子符箓撒得漫天飞舞，看得观众一阵阵心疼。
火神宗弟子出手往往伴随着火光，或是使空气扭曲的阵阵热浪。
石神庵弟子个个壮硕如牛。
生死堂弟子手段阴狠，招招致命，不过有长老时刻准备出手阻拦，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云梦泽的弟子无论身体强度还是内力都显得不足，在第一轮就全部落败。他们以阵法为主要修炼方向，在不能提前准备的情况下战斗力还是要略逊一筹。
相比之下杀生殿和圣灵宗弟子表现中规中矩，除了夸一句基础扎实内力深厚没什么好说的。
天衍宗......嗯天衍宗没有弟子上场，他们也没来紫青山脉。在卜算出此地有灵宝出世后，他们顺手又占一卦，得出了“此物与本宗无缘”的结论，这次的夺宝历练他们整个宗门上下连一个凑热闹的都没来。
第一轮将要结束，江随打了个哈欠，不是因为无聊，而是听陈语解说实在有点累，他已经开始分析今天的最后胜者是谁了。
“我觉得不出意外，就是皇朝的那个高个了，速度的优势太大了，虽然还只是筑基九阶，但也不比入云境的一两阶弱多少，众目睽睽之下总不好意思直接飞起来欺负对手打不到自己吧。如果出了意外，那就是黄昏......诶呦，这孩子是什么情况！”
听到陈语的惊叹，江随看向场中，一个和他现在年龄差不多的少年从剑峰的众人中走出，穿着普通的布衫，步伐平稳地来到了谷地中央。他的对手来自生死堂，看起来年龄接近二十岁，脸上已有几分阴骛，此时微微皱眉，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对手年纪这么小。
“怎么，他的修为很高吗？”江随这上午第一次开口，此前他也没说话的机会。
“嗯......筑基二阶......”
陈语没有多说，江随也没多问，扭头看向谷地。
境界低肯定不是陈语刚才那样感叹的原因，这少年必然还有其他的不凡之处，接下来看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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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峰少年站在谷地中央，比武还没开始，感受着众多这么多陌生人的目光，少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生死堂的弟子境界不低，有筑基九阶，可之前几场他发现竟然有宗门恬不知耻地派上入云境界的弟子，这让他能赢到最后的希望变得十分渺茫。此时看到对面这少年笑得憨憨的，有点烦躁，问了一句：“小朋友，你的剑呢。”比武没有禁止使用灵宝法器，之前剑峰的人上来也都是带着剑来的。
“那个......师兄不让用......”说着，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山谷边缘的夏言。
听闻此言，生死堂的弟子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看向仲裁，待那名长老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右手一挥，袖中弹出三根银针，与此同时身形急闪，便要突袭。
既然你连剑都不用，那我就瞬杀了你。
面对急飞而来的银针，少年也不躲闪，并起右手双指，简单挥了几下，与此同时步伐连动，避开了对手从侧方递来的短刀。只听到金铁碰撞的声音，刚才的三根银针被接连击落，同时地上多了一张被斩断的符箓。
生死堂善于突袭，暗杀，常用的手段就是利用视野盲区，或者在对方难以防范的位置使用飞针，短刀，符箓伤敌。
此时突袭不成，生死堂的弟子直接转为贴身缠斗，他相信以对方的年纪修为不可能比自己高，短刀不断地快速挥砍，却都被挡了下来。这时他才看清，对方右手双指之上涌出一缕缕气劲，化作一柄脆弱的透明短剑，却奇迹般地把他的攻击都挡了下来。
谷底边缘，林欢问一旁的夏言：“师兄，为什么不让九歌用剑啊。”
夏言和大部分普通的剑峰弟子一样，身着一件麻布衫，和上次林欢在小院内见到的一样，但胸前多了一块乳白色的玉佩，是一件比较等阶不高的灵宝，能够减弱尘荒境界者身上散发的威压。场上的，正是他的侄子，小师弟，夏九歌。听到林欢的疑问，夏言叹了口气道：“你看看他的这把剑。”说着将此前一直提在手上的剑递给了他。
林欢接过，稍一感受，神情中难以控制地流露出些许讶异、惊恐，随即变得略显古怪：“那如果......九歌这样还是赢了呢？”
目光转向刚才被击落的银针，其光滑的表面在阳光照射下透出一缕缕紫色，夏言语气变得淡漠：“赢了，就赢了。”
而此时场上的局面的确对夏九歌更为有利，用几缕灵气凝成的短剑非常脆弱，且少年境界低微，气剑的强度并不比竹剑木剑更高。但夏九歌总能将这气剑点在最佳的着力点上，而更可怕的是他的剑道水准，已经有了大道的意蕴。如果不是因为气剑透明难以防范，夏九歌怕对手不知躲避受重伤，他根本不用挡下对方所有攻击，换一种出剑方式就可以轻易地取得胜利。
一柄脆弱短小难以挥动的气剑，在少年手中，击飞各种暗器，斩断暗符，还能挡开短刀。甚至生死堂的弟子的攻势还时常被击溃，身上被气剑划开了一道道血口。虽然他筑基境已接近圆满，这些没有毒素侵入的伤口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复原，算不了什么，但他同样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弟子，这一道道口子同时划在他的尊严上。
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年纪远小于自己，修为远低于自己的不带剑的剑修全面压制？
原本自己并不在意的那些散修闲人的目光此刻令他无比难堪，原本阴骛的脸上充满了压制不住的愤怒。
终于，他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绷断了，抽出了三张深黑的符箓，全部激发，这是宗门给他用来保命的最终手段，每张都价值不菲。
这些符箓被抽出的一瞬间就开始飞速自燃，黑色的符纸转眼布满了红色的火光，在一旁负责仲裁，同时也是保护比斗双方的长老看到这一幕，感觉到符箓中蕴含着的危险力量，就要闪身过去阻止。但下一瞬，三张符箓的表面同时爆出两道裂纹，紧接着符箓中即将呼啸而出的灵力和其上燃起的火星同时消失无踪了，就好像无事发生过。
与此同时，少年的手指也架到了对手的脖子上。
满座皆惊。
纷纷议论声中，林欢首先跳起来高声欢呼。虽然吵闹，但夏言并没有阻拦。
场中，一道人影闪现到了生死堂弟子的身边。看着地上散落的暗器与破碎的符箓，他微微摇头，将手搭在自己徒弟的肩上，准备离开。然而，却有另一只手盖在了他的手上，一抬头，正是夏言。
“我记得，之前有约定，年轻弟子比武是不准用四品以上的符箓的，你家弟子拿出来的这几张，有二品了吧。”夏言语气淡淡的，听起来没什么情绪，但在这些话出自一个尘荒境九阶强者口中，就显得不那么温和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位生死堂的长老道：“你想如何。”
“不用如何，让他道歉。”
那名弟子此前一直处在失神的状态，听到此言抬起头来，仍有些迷茫地看着夏言，而没多久，他就听到了来自师傅的命令：“道歉。”
终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天过得轻松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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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谷地边缘之后，刚赢下一局的夏九歌还是忍不住扭头对守在自己身边的夏言抱怨道：“叔叔，你为什么非要他道歉啊，我又没受伤。”
“和你说了在外面叫我师兄。”夏言表情已恢复往日的温和，“首先这件事是他做错了，也许对你造不成威胁，但你是宗门的未来，是天选的剑神，我们剑峰必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也是我们剑峰的威严。”
“......”
“那个少年今天之后可能会记恨你，虽然他输得很难看不是你的错，但在这个世界上要做事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代价。以后你要背负起整座剑峰，这样的事微不足道。还有一点，以后比斗时不用留手，干脆利落地解决战斗，就是给对手最好的尊重，有长老看着不用担心伤亡。”
“我明白了，叔叔。”
“嗯。”
“那能把剑还给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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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树上。
江随扭头看向陈语，后者却没有说话，于是他问：“怎么？那少年怎么回事，你不评价一下？”
出乎他的意料，陈语沉默片刻，语气也没有之前那么兴奋了：“什么怎么怎么的，千百年一见的天才呗，还有什么好说的。真是玩了太久了，眼睛都锈了，这都能看走眼......”
絮絮叨叨地埋怨了自己好一会，才补充了一句：“那小屁孩如果用剑，他那位师兄都未必挡得住。这次的比武完全成了剑峰的示威活动了，最后谁是胜者没什么意义了。来下棋吧。”
“在这？”
“你看可以把棋盘的四角架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那里用树枝架一下。来嘛来嘛。”
“虐我这么有意思吗。”
“光是听到你这句话我就觉得很有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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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
漆黑的树林中，一声虎啸震响。这一晚对于兽域的这片暗木林来说并不宁静，各种荒兽愤怒的吼叫此起彼伏。
一只身形硕大白毛金纹的老虎匍匐于地。相比于它的毛发，更显眼的是它的两只前肢上此刻没有任何皮毛血肉，只有晶莹剔透的骨骼，此时上面淌着的鲜红血液被骨骼快速吸收，这是它刚才突袭的成果。
洛老垂下了提着灯的手，身周浮现出浓郁的金光，很快凝集成为一个笼罩了他的巨大的金色人影，容貌衣着都和他本人有几分相似。洛老没有继续的动作，金色人影抬起右手，其上凝出现了一个宛如实体的金球，这是圣灵宗的又一件强大灵宝，【金玉琉璃】。
其他的洛家强者身上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巨型人形虚影，具现出各种灵宝，与遍布周围的其他荒兽抗衡。此前这些荒兽看一行人气息强大不敢贸然上前，现在有那白毛巨虎带头，纷纷从树上草间窜出袭击。它们的目标，是放在其中一名人背上木箱里的巨蛋，但如果条件允许，也不介意拿这些人类加餐。
荒兽虽多，但真正对众人构成巨大威胁的仍然是那头巨虎，它的骨爪能轻易穿透虚影的阻拦，扯碎灵宝，威胁尘荒修士坚如金铁的身体，唯有洛老自己的金色虚影可以阻拦。
除此以外，巨大的身形完全没有限制它的速度，只留下片片残影，似乎无处不在，难以锁定。
众人的抵抗愈发艰难，因为怕引来更多沉眠的恐怖荒兽，尘荒修士很多威力巨大的手段难以施展，虽然那巨虎也有同样的顾虑——强大的荒兽之间往往没有合作一说——但仅仅对拼力量和速度，少有荒兽会弱于人族。
就在巨虎准备突然发力打散这批“补品”，再逐一击破时，直觉突然有所预警，急忙往后一退，原来的位置上已经扎满了金色的尖杆。
白毛巨虎眼中，对方最强的那个金人手上的金球，在此前一直没发挥什么作用，此刻其光芒却迅速变得透明璀璨，洒下的刺目金光不知何时变成了有实体的金色尖杆。它横跳躲闪，虽然这样的攻击还威胁不到它，但眼见那金芒越来越多，射出的金色尖杆速度不断加快，数量不断增多，此地除了它以外敢于上前的荒兽都被钉在了地上，思考了片刻，它的前肢迅速长出了血肉皮毛，恢复正常，然后向身后浓密的阴影中退却。
不及追赶，也来不及清理战场，洛老提起灯，继续领着众人向前奔行。
没有人能注意到，就在刚才战斗激烈之时，放在箱子内的巨蛋，其表面复杂玄奥的花纹短暂地亮了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