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域的黎明来得总是比皇朝要晚。
洛老一行人已不复之前来时的仙风道骨，白袍上沾染着点点血污，这些本都是品质上佳的防御灵宝，此时有不少被撕扯成一条条布片，勉强掩盖着下方深可见骨的伤口。
但好在还没有减员。
在最前方奔行的洛老，手上仍然提着那盏【冥光白芒】，一缕缕的白色毫光庇佑着众人，但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这光芒已经有些明暗不定了。近神境界的强者灵力浩淼无际，修行者到了这个层次比拼的就往往不是灵力的量，而是道法的精妙，是自身对于天地规则的理解。像现在这样将洛老这样的半神逼到极限的情形可以说是很少见了。
此前虽然通过巧妙的布置，拿下了那枚巨蛋，但仍被这森林中无数的荒兽锁定，追击。如果能按照一行人原本涉及的路线撤退，他们眼下的状况是不会这么惨烈的，但偏偏出现了一些意外。在他们取走巨蛋之后不久，兽域内爆发了一股兽潮。
不同于曾经荒兽为了摧毁人族城市而发起的兽潮，这次的可能只是几只近神层次的兽王彼此争斗，而驱动在自己领地里生活的大量荒兽彼此杀戮造成的。这种事在兽域不算少，但也绝对称不上频繁，在这个夜晚被洛老一行人遇到可以说是运气差到了极点。因为兽潮隔断了他们原本的路线，洛老只能带领众人向另一个方向奔行走备用的线路离开兽域。相比于原路线，这条备用路线并没有长太多，但也就没有了众人提前布置好的数个大型阵法，致使路上的每一场战斗都凶险异常。
一路行来他们已经遇到了六只近神层次的荒兽，刚才的白色巨虎算是好打发的了，由于远离了巨蛋出现的位置，最开始追杀众人的荒兽都已经被击退，这巨虎只是碰巧遇上，见众人气息衰弱想要趁虚而入，一见众人法宝强横就退却了。若是它一开始就褪去全身血肉，以纯粹的骨骼状态突袭杀入，可能就有一两人要倒在它的爪下了。
众人此时各自负伤，灵力消耗严重。洛老也不曾料到今晚会这么凶险，如果真的有尘荒境界强者倒在这兽域，此行可就得不偿失了，因此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以至于灵力透支，虽然身为半神，即使持续用着冥光白芒这件高阶灵宝，他的灵气也在快速地恢复，但如果现在再出现什么意外他可能就无法保全所有人了。不过一切都还在洛永侯的掌握之中，如果形势真的万分危急，他也能联系宗门，以陈笑天地神圣的境界，几息时间就能赶到，只是宗主一来这次行动的意义也就不一样了。
好在，穿出这片树林，就到兽域边缘的界碑处了，那是半神荒兽也不敢轻易逾越的界线。而洛家高手大量外出，宗门此时差不多也查清原委了，己方很快就能得到接应，再之后就万无一失了。
其实在计划中，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回到圣宗了，不用麻烦宗门其他强者出动，但兽潮这种因素本就不可控，既然遇上了，还是众人的安全第一。
洛老目光扫视着前方，分析着可能的危险，也思考着此行的收获。自己贸然行动虽然不稳妥，但多少避免了把情报交给宗门讨论在时间上的拖延，和可能的情报泄露。兽域这种危险的地方，如果各大宗门角力，必然不会像紫青山脉将要出世的灵宝那么好解决，难免要请还在闭关的宗主出手，在几大神圣相互制衡的局面下，很难预料事态会如何发展。而这个巨蛋，不管对于家族还是对于宗门，都有重大的意义。
另外此行对洛家来说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和这么多近神荒兽激烈搏杀，辰逸在回去之后闭关一段时间应该就有希望突破尘荒境界，成为半神，洛老自己也就可以告退了，算是尽到了责任。自己此前透支了过多的灵力，虽然勉强改变了体内灵气运行的法则，但仍伤到了根基。
之后的事就看后人了，洛家已经百余年没有出现能够冲击神圣的惊艳人物了，这一代洛修那几个小家伙也还不错，但能走到什么地步还是未知数，愿天道垂青，否则再过二十年洛家连神昌峰都保不住了。
眼见快到界碑，剩下这段路程全力冲过就可以了，一行人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了。毕竟他们之中境界最低的也是尘荒境的大能，如果不是此行特殊，不能用传送法阵，不宜吸引太多荒兽，可用的手段有限，再加上遇到兽潮，提前布置的法阵一个都没能用上，他们现在也不会这么狼狈。
“哈哈哈哈，也不过如此嘛！”一个大胡子修道者仰天大笑，同时尘荒七阶的威压不再保留，压向周围蠢蠢欲动的小型荒兽。
“还是别大意，这前面还有二十余里，要是再来一两只半神畜生，我们可就顶不住了。”
“哪有什么畜生敢把巢穴往界碑边上修？”
“你别说，前段时间我们巡逻队中有人发现有种圆筒体形、头部钝圆的鼠类的筑基水准的荒兽，就喜欢群居在界碑附近躲避天敌。他们还捉了两只，据说炖起来味道很不错......”
“在哪边，我也去抓两只尝尝......”
“没事吃什么荒兽，也不怕得一些莫名其妙的疾病。”
“你不懂，听说吃荒兽可以增强那啥。”
“元龙，没看出来啊，原来你那啥不行啊，都得靠吃荒兽来弥补了！”
“你给我闭嘴！乱造老子谣回去杀了你！”但众人完全无视了他的威胁，七嘴八舌地给他介绍起了各种各样的偏方。
“老洛，回去之后你答应的请我好好喝一顿可别忘了啊。”
“好说。“听着众人你一眼我一语，洛老的眼中也有了几分笑意。
众人运起了自身剩余的灵力，威慑着周围为数不多还在窥视的眼睛，而随着灵力向外扩散，探知到周围残存荒兽的实力，所有人也渐渐放松下来，纷纷开口相互交谈，只有脚下依然奔行不断。
突然，一人的耳朵动了动，脱口而出：“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嗯？所有人都安静屏息了一瞬。
“哈，你听错了吧......嗯？”大胡子刚才只顾交谈，没听到声音，下意识觉得那人过于谨慎了，但紧接着他也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是一阵略显清脆的碎裂声。
洛老环顾四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收缩，回头大喊：“瀚臣把箱子放下，所有人散开！”
反应很快，处理很正确，然而一切都晚了。
此时洛老话音刚落，众人还没有做出反应，就听到了一声清越的鸣音。
一只宛若蓝绿色水晶精致雕琢而成的鸟儿，从木箱子里钻了出来。此时兽域天色未亮，但即使在黑暗中，它的羽毛上仍然闪耀着美丽的光华。它的体型娇小，和一般的鸟类比起来它的翅膀和羽毛更显修长，喙部略尖，躯体匀称，最为神异的是它头顶有着一片比躯干还长的翎羽，轻柔地向后弯曲垂落，搭在尾羽上。
几百年来，传言中已经灭绝的青鴍再一次降临天地，它是那样优美，仿佛来自画家的幻想。
扭头用眼眸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跌坐在周围的人们，它并没有过多理会，展翅飞向了浓重的夜色。
十多个尘荒境界强者愣愣地看着它离去，没有人阻拦，因为他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伴随着刚才那声鸣音，一股无形的力场扩散开来，清空了方圆百里内所有的灵气。
天地间灵气断流，此地的众人，已无法沟通自然来恢复自身。本来不管是创伤还是毒素，都被在他们经脉内运行奔涌的强大灵力压制，而此时经脉内灵力枯竭，一阵阵痛楚与疲劳不断涌上。没有修道者在脱凡以后还会随身携带着恢复灵力的丹药，只要能从天地间汲取灵气化为灵力，这种丹药对他们来说就是累赘而已。即使他们的储物戒指里还有给徒弟后辈准备的这类丹药，但体内却连使用储物戒指那丁点灵力都没有了。
就更别说催动灵宝，催发符箓了。
此时他们就是一群身处大陆最危险之地却精疲力竭的普通人。
周围仍是如水的黑暗，之前那力场散开后的片刻，可能是世界上最安静的时分。随着一阵阵风拂过，或许是微风卷动树叶发出的声音，或许是一些其他什么声音，林间又渐渐躁动了起来。
围绕着人们，一双双或鲜红或幽绿的眼眸，注视而来。
洛老疲惫地笑了一声，声音沙哑：“这就是天命吗。”
----------------------------------------------------------
“你真的没让我？”此时紫青山脉，树上两人还真就下起了棋，一局终了，江随颇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陈语。
“没有啊，你看，你把我将死了。”陈语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兴高采烈，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表现出这种情绪，也是江随见过的唯二的两次。
“将死？”
“啊，你就当我从你的梦话里学来了这个词汇吧，不重要。”语气轻松随意。
“......那好，请问一个能提前算二十步的人是如何被我将死的呢。”江随没有深究，他感觉快到对方摊牌的时候了，这是总要来的。
“我和你下棋，从来只算怎么将死你，不去算我会不会死。忘了和你说，前几天我回想起了很多事情，于是耍了个小手段，把某些因果和棋局小小地关联了一下......如果有一局中你的每步棋在接下来二十四步内都恰好没有杀法，而你还能在这种情况下将死我，像现在这样，那么......”他停顿了几秒，抬头看向江随，“那么，你一直在等的时机，到了。”
江随默默地看着他，陈语却重新欣赏起这盘棋，不再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