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九年十月十七
阴
火中取栗不是一个好词语,但听起来还是比九死一生之类的要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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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连续两个月,江随每天昼出夜归,作为这个世界的缔造者,穿越过来之后近六十天,就在读书学习中度过了,平淡且枯燥。
晚上回到客栈,点着菜单上各种稀奇古怪的菜肴,而老板也从没让他失望,虽然很多可能只是普普通通现实世界也有的鸡鸭鱼肉,但烹调手法却是前所未见。
当五行阴阳灵气这些道法元素成为这世界根本的规则,随着人类几百年来不断的探索,修道如今已经融入了民生的方方面面,即使平民,哪怕资质平庸,也会学上一两个手段给生活添些乐趣。江随就曾亲眼看着老板控制灶台里的火焰从四周冲进锅里,火光如水淹没肉块,转瞬又熄灭,就像被锅里翻炒的菜给吸收了一般。
尽管这一手就把他累得够呛,而且之后坦陈时间没有把控好,肉的焦香味重了一点,依然让江随大开眼界。
他手上的笔记资料已经有厚厚一叠,这段时间,江随已经把瀚海书楼中大部分的藏书都阅读了一遍,关于修道的整个框架,他已经有了较为系统的理解。
两个关键点,功法与灵宝。
无论是怎样修道,都离不开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这是这方天地区别于现实世界最本质的东西。灵气不仅自身蕴含着强大的力量,还是阴阳五行这些更强大元素的载体,可以说修道就是一个提升自身运用灵气能力的过程。
而功法,就是执行这个过程的程序。
最早期的人族面对天地间的灵气缺乏合理的利用手段,毕竟此物看不见摸不着,如风一般切实存在却又无影无形,难有着手点,因此那时的功法几乎都是从荒兽身上找灵感。
通过解剖捡到的荒兽残骸,从它们的经脉分布,逐步掌握修炼的诀窍;观察它们体表以及骨骼上的纹路,改进后出现了最早的符箓以及阵法。
借助这些,人终于有了撬动天地力量的契机,进而一边研究,一边借此捕获更强大的荒兽,良性循环,才一步步有了今日的昌盛。当今人族拥有的成熟的功法数以千计,这是几千年里先辈们摸索的成果。
主修功法的不同往往也是宗门之间最大的区别,见识丰富者的心中自然将这些功法分为三六九等,但少有人会将这种评价公开,一方面是太容易得罪人,另一方面能将功法修炼到怎样的境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修道者本身的天赋,功法特性与根骨是否契合,修道资源多少等等。许多小宗门中强者寥寥,未必是功法不行,更多是因为能获取的修道资源实在有限。
不过“五大顶级宗门的镇宗之法可归于顶级”这点倒是所有修道者的共识,因为练不出境界可能是修道者自己的问题,若能修炼成神,那功法必然没有问题,且含大道之意,完满无缺。
而除了功法,外物的力量同样不可忽略。
不管是哪一方“天地”,不管其中的炼器师技艺如何登峰造极,修行者能得到的顶尖法器灵宝,始终只是那么几件。
一百零八件先天,以及,三件神忌。
这百余件器物用修行界的话来说是得天地造化,集万物灵性,与日月同存。对江随他们这些创造者来说,这些器物就是《天地》的世界规则的体现,借由它们,或者他们,甚至祂们,可以发挥出触及世界规则的力量。
可能他们中的某些就代表着部分规则。
以江随现处的这方天地为例,人们把后天的器物分为九品,七八九为下三品,四五六中三品,以一二三为上三品。一般虚灵、筑基、入云境这些还未脱凡的修行者使用的都是中下品灵宝,上品的器物往往有些许灵性,一件件都是天价,不是背靠宗门或者家里有矿,想得到基本就只能考虑杀人越货这种勾当了。
还有一些江湖上成名人物所用兵器,随主人创下偌大名声,在不断磨砺中被传颂为神器,不入上中下三品。但即便如此,修道界的顶尖人物都明白,配称得上神器的,都不是人力所能锻造的。
每一个大宗派,基本都有一两件这样的先天灵宝,除了一代代传下来的功法,山门和灵脉,这些灵宝才是宗门的气运所在。
当然没有这样的宝物可能也不配称作大宗大派。
至于比先天层次更高的三件神忌,江湖上有的只是祂们的些许传说,没人了解,发现某些迹象也只是把他们当作奇特诡异的先天宝物。曾借助系统拥有上帝视角的江随知道祂们是确切存在的,也了解过祂们大致的特性,还有获取方式。
不过虽然有这么一条只他一个人知晓的通往天下无敌的捷径,他也没有把主意打到这三者上,因为实在是无法可想,那三位别来找他就谢天谢地了。
也正因为它们就是规则,属于创造出的所有世界中的共同点,心之海对于这些先天灵宝的情报最为详尽,在江随的意识被传输进来之前,研发部门对于那一百零八件先天灵宝都有了较为完整的资料信息,有些甚至找到了完整的获取流程以及使用方式。
这些触及世界规则的宝物,没有一件不让人心动的,但同时也不是那么好获取的。
江随眼前的纸上已经罗列了眼下他能选择的七种修道的方案,这些计划中大多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以某件先天灵宝作为他实力质变的契机,伺机从大宗门中取得在他分析中最有可能接近规则层面的几种功法之一修行。前五种的可行性较高,风险较小,而第六行写的“拜入杀生殿,谋求【祭礼】”,只是一种可能的思路,有选择江随一定不会这么干,虽然这方案如果能成,那他离天下无敌就不远了,但他很清楚杀生殿要么是邪教,要么有邪教潜质只是没表现出来,自己要进入它的核心就得摒弃人性或者表现得摒弃人性。
风险太高。
第七行......
先不考虑。
眼下江随准备先测试一下自己的资质,以制定更详细的计划方案。读书破万卷了,余下的外界环境情报得通过实践来确认,反倒是对自身情况了解不多。根据一些书上记载的小法门,之前大致估计这身体的资质不会太好,但也未必。
测资质要的可不是一笔小钱。普通的平民家庭测试资质都是找宗门,测完之后还行的人也就留下了,不行的再付金银。不少平民出身的天才早年师从一些小宗门,就是被这样捡的漏。
“明天整理一下测资质的偏方,再去丹石市场看一看......”思衬片刻,江随把纸折起,却听到突然响起的敲门声。
江随微微皱眉,除了旅店老板,在临天城没人会来这里找他,而自己昨天才把这周的房费付了。将自己的笔记顺序打乱,盖上几页早就准备好的涂鸦以及书信伪装,整齐地放在桌上,才起身把门打开,发现是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面容很稚嫩,似乎比自己现在还要年轻。可当江随视线扫到他手上的事物时,瞳孔猛地一缩。
少年微笑的表情带着一种奇怪的意味,他手上捧着布,布上放着一块深紫色,拳头大小的石块,上面有叶脉一般的纹路: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这个,不用谢。”
他说完把石头用布一裹就塞给江随,在后者理清状况之前,就已经把门带上跑跑跳跳地离开了。
江随此刻内心震惊,来不及感叹修仙的世界不讲科学,闭上眼睛将过去的两个月自己所作所为,所见所闻仔细地回顾了一遍,然后又一遍。他甚至从记忆中找到了在茶楼见到刚才那个少年的片段,但还是不知道自己何处出了纰漏。
这块石头,是最高品质的【启路石】,一般是大宗嫡传专享,不需要额外的阵法草药丹药,一块石头就能相当准确地测试资质,记录根骨。
且先不提这石头的珍贵性,此时有人上门给自己送启路石,不是代表着有人时刻关注着自己的行踪举止?
不,还不止于此,即使道法高深,时刻监控,也不可能把时机控制得这么好。自己刚在思考如何解决资质测试的问题,敲门声就响了,这已经不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而是在自己躺下去的瞬间有人把枕头垫上了。
那现在怎么办?
......
这倒不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无论刚才那个少年是谁的代表,还是他个人要送这块启路石,江随此时都无法做出什么正面的应对。
翻开布帛,看着这块深紫色的石头,既然如此,不妨先接受。
......
半个时辰后,江随明白了那个少年脸上奇怪的表情为什么看着这么眼熟,以前他的死党们幸灾乐祸时脸上也是这么生动的。
长叹一口气:“这号废了啊。”
再次抽出那张纸,缓缓地划掉了前五项,又在第六项上打了浓浓的一个叉,这等天赋资质去邪教就是做祭品的。
好像选择也不是那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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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随下楼后,看到昨天敲门的少年坐在那享用着茶点,便也给自己点了一份早点,坐在他的对面,主动开口问候道:
“早上好,你一个人吗?”
陈语咽下一块酥饼:“是啊是啊,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听到对方并不是某个势力的代表,江随心中的疑惑和不安更甚,但陈语没等他继续发问,就解释道:“不用担心。在关注你的只有我,而我也没有什么恶意,所以你没必要担心什么。我叫陈语,很高兴认识你。”
“江随。”看着他一脸顽皮的微笑,江随只是简单地回应道。
如果他没说谎,以他之前的得意,可以肯定这少年的境界必然和他表现出的年龄不匹配,而随手扔出顶级的启路石,这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富有来形容了。
江随很清楚,天地中是几乎不会出现夺舍的功法的,因为这涉及到意识层面,为了保护玩家,这方面的参数设置得很苛刻。相比于夺舍,对方更可能是因为功法的特殊性返老还童。
或者是某些更恐怖的可能性。
简单地问候之后,他便打算安静地吃完了自己的早点,然后去书楼。
江随此时不想主动去询问对方的目的,并不是因为无用的慌张,而是处于弱势的他这样询问没有意义,这个叫陈语的少年几句回答都提前点在自己最疑惑的问题上,显然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傻子,多余的举动容易招来恶意。
正如此前在他房间里的情况,现在一没信息二没实力,穿越到一个废号还没金手指,完全没有操作的空间,就当无事发生过好了。
然而,他没说话的意思,陈语却很有聊天的兴致。他也不聊什么关键内容,就是说一些听起来很充实但毫无价值的东西,比如一道接一道品评着桌上的小吃,聊一聊天气,聊一聊老板的宠物,却又都没有深究的意思,似乎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
对此,江随给的回应同样听起来很充实,但一过脑子又能发现全是在敷衍,同时他还礼貌地拒绝了陈语推荐给他的糕点。
两人毫无意义的对话一直持续到江随用完早点,起身告辞离开,陈语的茶点才吃了一半,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没走几步,他背后的陈语,嘴里嚼着食物,突然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啊对了,你去紫青山的时候能带我一个吗?”
江随脚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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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大汉皇朝的都城,来往不息的人流,灰白高耸的城墙,以及天空中聚而不散的灵云无一不昭显着这座千古第一城的威严与繁华。而自天都向北百里处,有一片无际的石峰,高矮参差,数以万记,如同大地伸出的爪牙。
此地乃是金鹏一族的聚居地,曾经是,现在也是。
在九成九以上强大的荒兽族群被人族感到大陆西北角之后,还能保留下这样一片驻地,实属不易。金鹏族能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因为它强大到人们无可奈何,而是因为其不同于其他兽族,有着极高的灵智,发展出了比较成熟的语言文化以及社会阶层体系,简单来说,就是可以交流。
在其它种群把所有属性点都往武力上狂加时,金鹏一族虽属神兽,却似乎开始就把点加歪了,尽管大部分还是丢在了爪牙上,但竟然还留出了一部分加在了脑子。他们在发现人族这一弱小但同样有灵智的种群后,也许是同情,也许是出于兴趣,也许只是因为孤独,在后者早期的艰难岁月里屡次施以援手。
可由于金鹏族栖息的石林外围布满了各种神兽族群,而金鹏势力覆盖范围内又没有适合人类生活的环境条件,所以当时对金鹏庇护下的安稳生活充满向往的人们并没有能迁移过来,成为金鹏一族的附属。
而后来的事,是两族生灵都没有预料到的。
因为极其强大的天赋,虽然金鹏们也发现了一些天地间灵气流转的规律,但花费大力气研究出来的一些阵法,经脉内灵气运行的规律对他们毫无意义。有些金鹏,出生即是近神境界,长辈们要教导的只是如何去控制自身强大的力量,他们有着近乎完美的骨骼经脉,也完全不需要所谓的修炼。
如果身边随手都是枪炮炸药,脚伸长点就会踢到核弹发射按钮,谁还会从钻木取火开始,去研究那点小火苗是怎么点燃的呢?
至于人族这边,也不知是不幸还是真正的幸运,只有小火苗的他们最后点起了燃尽世界的燎原大火。
最后人族驱逐百兽之时,邀请了金鹏族,并许诺下了更广阔的栖息地以及大量的资源,金鹏与其他荒兽彼此之间只有厮杀捕食关系,相比之下人族与他们才更像同族,于是欣然同意,事后这承诺也得到了兑现。
改变地形对神圣来说轻而易举,大片树林山丘变成了金鹏翱翔的陡峭石林,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金鹏族弱小的繁衍能力导致此地依然空旷。
石林间的罡风卷吸着灵气,经过一些引导就在此地形成了一片无比巨大的聚灵阵,加上地底的天然灵脉,无疑是修行的圣地。
时分尚早,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却有一只金鹏在这同类大多没醒的时分,在群峰中舒展双翼,顺风疾飞,一缕缕黎明的晨光在他金黄的羽毛上映出片片金辉。
即使神兽一般也不会特意地熬夜,或是特意地早起,更反常的是这只金鹏飞行时偶尔急翻,不时加速或急停,似乎在炫耀自己的飞行技巧,又像是在故意甩脱某些东西。再仔细看去,他背上竟然躺了个人,双手垫在脑后,整个人埋进厚实的金羽中。
不久,这只金鹏回到了自己的巨型洞穴中,正准备使劲把身上那只可能已经睡着的东西抖下来,他却自己从鹏背上落了下来,脚尖着地,身形轻盈。
“不错哦,你再加把力就能把我甩下来了。”此人约莫二十岁,长发飘逸,俊秀的面容带着惬意的微笑,一身白衣纹着道道流畅的金线。
此时站在一旁等候已久的老者上前拜见:“殿下。”
“应伯,辛苦了。”接过对方递上来的茶水,男子润了润嗓子,“过年我就不回天都了,如果有人问起,你就回答我要在金鹏石林苦修几年。”
老人听闻此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答道:“是,殿下。”随后询问起皇子府的一些其他事宜安排,大部分男子都表示老人可以自行处置。
待老人离去,之前两人谈话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金鹏开口问道:“你原来不就准备在这里苦修十年吗?这老头你信不过?”
“应伯是我身边资历最老的人,我自然信得过。
“但他始终没能脱凡,卡在入云境九阶。虽然应伯资质不好,还为我家操心了一辈子,修为低不是他的错,但一个被半神关注的入云境修道者是守不住秘密的。
“这也就意味着我说什么,有心人就能听到什么,且深信不疑。想必在九弟‘宣布退出’之后,三哥应该会更加关心我的行踪。
“应伯谨守本分没有多说什么,即使他很担忧,并且为了保证我的‘谎言’不被戳穿,他不会如我所言对外界说石林这个地点,只会提‘殿下在外游历苦修’
“三哥身边那些半神多厉害啊,应伯说‘殿下在外苦修’时心率变化一点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仔细一点,加上对我的这位心腹管家的了解,他们就能轻松地接收到我想表达的‘这老头慌得不行,七殿下八成在外面游山玩水’。
“你看,完美啊。
“如果三哥他足够聪明,都会以为我放弃竞争皇位,开始享受生活了。
“再退一步,就算他聪明且谨慎,只要不能肯定我一心追求境界,他就不敢来打扰我修道,这可是底线。”
那边的金鹏已经有点晕了,理了两分钟才明白过来,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看着男子:“达官显贵的管家像应伯这么弱的的确少有,我之前竟然真以为你是因为情谊才留他为你打理事宜的......话说,你明明可以用政治手段正面虐爆你的兄弟,真的有必要走这条路吗,虽然你的【归神】体质的确强大到离谱,但即使一切顺利,度过【天神劫】的概率还是只有六到七成,我记得你可是很惜命的。”
“是啊,我特别怕死的。有得选的话我真的会去外面游山玩水,或者找个地方当当富贵王爷,吃喝嫖赌多么惬意。可惜的是,三哥他们这些人眼界所限,始终没能意识到,大势已至,这次的皇位传承已经不是往常那样简单的权力之争,所以只能我自己来......”男子活动了下手脚,走向着洞穴的罡风,
“我不需要这个皇位,这个皇位却需要一位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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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腊月的到来,大部分树木上叶子都已落尽,灰白的天空在孩子们眼中充满了要下雪的意味。
这几天江随偶尔也能遇到陈语,他也不忌讳和对方聊几句,两人倒是逐渐熟络了起来。江随试探过他的底细,陈语一脸真诚地回应“这我也不清楚”,但问他有关修道的知识,陈语都答得很爽快很详细。但在这过程中江随还是发现了一些迹象,那就是陈语当初对他行为的精确把握像是一种卜算的能力,只不过强大到匪夷所思。
由于对于卜算了解不深,卜算大能事迹也较少,而陈语此人可能涉及天衍宗的秘辛,江随并不能给出确定的结论,且他发现的迹象也可能是陈语故意表现给他的,自己还需要其他证据来作证这些判断。
虽然陈语这几天并没有表现出深沉的心机,自己现在也没有值得对方图谋的东西,但这方天地发生的事并不一定都在他的常识认知内。
慎之慎之。
当这一天江随把书楼顶层最后一本书翻看完毕,漫长的常识学习也就告一段落了。
拿起笔记再翻看了两遍,这里大部分是他自己总结的,也有部分是和陈语交流后他再三确认得到的结论。
看完随手扔进了火盆。黄色的铜盆,黑色的木炭,被火光吞没的白纸黑字,不多时就趋于平静。
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浓重的夜色,其中隐隐闪烁着灯火昏暗的光芒。
那就开始吧,时间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