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顿时陷没于无边的寂静之中。
像被放逐的船,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迷航,远方的天空传来了几声似乎意有所指的雷声,在耳边炸开。紧接着传来一阵引人入地狱的魅惑歌声。
白色的浪花汹涌地捶击着礁石,一时间风云变幻,塞壬在一道惊雷的照耀下现出了它狰狞的容颜,他的身后是阴沉沉的天幕。
忽然间,他笑了,是狩猎者对猎物势在必得的微笑。
季绾从自己的思绪漩涡中惊醒,在惊诧中久久地回过神来。
他们开的是林辞自己的别克昂科威,季绾坐在后座,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林辞问,季绾答。
到达小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这附近一片都陷入了宁静之中,连白天叫着的蝉此时也乖乖噤声,城西像是一只隐没在黑暗中的怪兽,正悄悄地张大了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的光临。
林辞降下车窗一边登记一边和门卫搭着话,“大爷,在这儿干了多久啊?”
老大爷抬眼看了一眼他,又低头调试着那台老古董收音机,闷声说道“不长不长,十多年吧。”
林辞眼尖地看到,他们所在的这个入口监控画面居然是全黑的,“大爷,这个监控咋是黑的?”
“坏喽呗,要来修过喽。”
“啥时候坏的?”
“也就三天前……”“那这三天您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啊?”林辞继续追问道。
“……唉,每天进进出出的都那么多人,倒是有一个人,他每次都戴着个黑口罩,看起来也不像是这小区里的人,不过我每次看见他,他都是从小区里出来,也没接到附近居民说丢东西要报警的……”大爷认真的回想了一下。
“是么,他长什么样子??”林辞假装平常地问道。
“高高的,穿个皮夹克,走路挺快的。”
“还有呢?”
“哎呀哎呀,记不清了,你这个小伙子蛮喜欢问问题的哦。”老大爷挠挠头,瓮声瓮气地说,“门开了,走吧走吧。”
林辞悻悻地坐回车内,“走了大爷。”
边说边不小心瞥到了后视镜,某人神情严峻,但怎么看都像是在憋笑吧啊喂。
“想笑就笑吧,干嘛憋的那么辛苦。”
“噗嗤――”季绾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地觉得放松,连日来压在心上的愁云惨雾似乎都有要散去的迹象。
随着车灯远去,黑夜再一次吞没了道路。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一个黑影迅速地消弭在街道的阴影里。
林辞停好车,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季绾虽然对他要检查自己家的行为觉得奇怪,不过觉得检查一下也挺好的,是他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什么线索。
季绾从大衣兜里摸出钥匙,“进来吧”,她将房间里的灯打开,林辞自觉跟在她身后进入房间。
“打扰了……嘶――,靠,毛笔,这啥啊!”
突然提高的音调打破了整个楼面的寂静。
林辞对着赫然出现在眼前的人体骨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季绾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晦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
“没事吧?被吓到了?”季绾淡淡的关心道,“怎么早上没看见?”
林辞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仿佛在尽力探寻什么。季绾就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自顾自走到厨房泡了两杯燕麦牛奶。
林辞看着眼前这个人体骨架,颜色倒是跟墙壁很相近,早上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过于着急,所以才会疏忽了。
十分郁闷地把目光从骨架上移开,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探寻,突然被书架上一排排厚如城墙的医学专业书吸引了过去。
这时季绾端着两杯牛奶走出来,“喝杯牛奶吧,晚饭都没吃。”说着,面无表情地将一杯牛奶递给林辞。
林辞刚想伸手接住,突然感到一种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怪异感觉,他顿了顿,终是伸手接过,瞥了一眼季绾,但季绾的脸上依旧是看不出喜怒的晦涩。
他在做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跟面前这个不知来路的女人到她的家里来,莫名地相信了她,万一……
林辞一瞬间有些失神,不过转而安慰一笑,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怎么可能是那个杀人如麻的连环杀手呢?
林辞摇摇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多疑了,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脑袋,他又潜下心来认真观察起这间房子来。
“你是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林辞问。
“三年前吧。”
“原因呢?”
“哥哥去世了,我没有经济来源,只能挑房租便宜的地方住。”
“这附近有住户吗?”他刚才走上来的时候,发现楼下的信箱里塞满了信封,露在外面的报纸都沾满了灰尘,像是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有,不过我也不太了解。”
林辞拿出一本犯罪心理学,若无其事地翻了翻,继续问道,“哦?那你对老板娘了解多少?”
“我了解的只有这么多。我都说了。”季绾有些累了,后背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双手揉着太阳穴。
“嗯……冒昧问一句,你大学读的是什么专业?”
林辞小心地将书放回书架上,第三排放的全是柯南道尔,东野圭吾,江户川乱步的小说,而且全是按照出版年份来排列的。林辞摸着那些书背,漫不经心地向季绾问道。
季绾没有抬头,用她一贯不紧不慢的语调,“临床医学,一点点犯罪心理学。”
一点?看着这些被细心标注过的满墙的书,八成是在自谦吧。果然,这次自己真是太冒失了,对证人的背景调查根本没做到位。
白色的牛奶还冒着热气,入秋的夜晚有一丝沁凉,林辞感受着从手心传来的让人闲适的暖意,觉得自己正在一个温柔的漩涡里深陷。
“我说,季绾,要不要去现场看一看?”
“嗯?”季绾从沙发里抬起头,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我是警戒线,闲人勿进~――
夜晚十点,城西街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行人,昏黄的路灯将整条街道染成空旷又寂寞的隧道,有一阵秋风吹过,顿时树影婆娑,叶子碰撞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季绾觉得这风仿佛可以直接透过身体,在她的心里肆虐,所以她下意识地裹紧了风衣,然而无济于事。放在平常,她一定害怕的要死,不过这次身边多了一个大高个,所以心下倒还是安稳。
由于附近发生了命案,大晚上的大家都绕着这块走,附近的商家也都暂时停止营业。从药店大门到门口的两棵树之间贴着一圈封闭的警戒线,整条街都陷在树投下的深蓝色阴影里。夜色寂静如水,不断从人的眼耳口鼻涌入,直要将肺内最后一缕空气代替,最终归于令人窒息的平静。
林辞轻车熟路地拉起警戒线,拿出钥匙,拉开了卷闸门,哗啦哗啦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致命伤是什么?”季绾低着头,冷不丁地问。
林辞摸到灯的开关,刚打开就被季绾吓了一跳,“拜托,下次能不能不要突然地冒出一句话,真的很吓人的好不好。”林辞的声音里带着极力压抑的波动,转过身来看着季绾。
季绾抬起头,直直地对上他的目光。
这是季绾第一次看见面前的男人笑。
眼里有泪,嘴角却带着笑。
只是轻靠在药架上的随意,嘴角眉梢的笑靥,却,足以令人刹那失神。
真是好美的眼睛。季绾在心里想。
“我想知道,致命伤。”
“普通的失血过多。”林辞走入店铺,开始四下环顾起来。
“在找什么?”季绾问。
“你说的针孔摄像头。”
“我说了,是在柜台后面的药柜里面――”
季绾望着被一整片被打碎的玻璃柜,难得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难道被凶手拿走了?”
“应该还没有。”林辞摇摇头,“这应该是他们在扭打的时候被凶手失手打碎的。”
“激情杀人?”
“是,但是凶手反侦察意识非常强。所有能调查的地方都没给我们留下线索。”林辞淡淡的看了一眼季绾。
季绾看了看木头柜台后面,地板上用白色粉笔画出来的区域,白色的瓷砖地板与地板之间,漆黑的缝显得格外的明显。玻璃渣被人细心的收走,果然是一干二净。不知道为什么,季绾觉得心下一阵恶寒。那黑,像极了鲜血风干凝固之后的颜色。
“这里应该就是第一现场。”林辞走过来说道。
“凶手把尸体抛在附近的水库里,是不是?”
“你真聪明。你怎么知道?”
“直觉。”
“真不赖啊……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
季绾略带不解地抬起头,“什么?”
林辞抱臂,靠在柜台上看着她,目光如炬,“告诉我,那晚,你从这里走出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绾久久地凝视着林辞,终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慢慢的开了口,“我很害怕。”
“怕什么?”林辞似有探寻地盯着她。
――――――――――――――――――
女孩知道他跟在后面,但是她不敢回头,他的脚步一直不紧不慢,但是她知道,他就在身后,女孩可以感受到,他那充满杀意的眼神。
她知道他是想跟着自己回家,但是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谁知道拐到什么别的地方是不是正合了他的心意呢。
所以女孩只能往前走。
恐惧支配着她的身体,她的脚步出卖了她,僵硬而不自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空荡的回响。一声一声,仿佛是重重的砸在自己的心上。
女孩走的很快,他像是一个游刃有余的捕猎者,总是保持着一段得当的距离。
终于,面前出现了一丝光亮,女孩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了救援船只。用尽全身力气,却还要装作平静,迈进便利店的门,装作平常地走到货架旁,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这家店里有四只监控,女孩稍微安下心,紧张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店里的空气就好像凝固了一样,像抹在皮肤上推不开的厚厚的油脂,沉闷而疲倦。
周围只能听见店员在放的肥皂电视剧的声音。
人类的情感并不相通,她此时听着那些描述婆媳矛盾的台词,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烦躁不安。
心里一个闪念,莫非要在这里待一晚上?不,万一他是个变态杀人魔,到时万一牵连到无辜的人就不好了。
可是,女孩有些忧虑的看着外面的夜色。
对面的电线杆下停着许多电动车,像是一片蛰伏的野兽。而自己,是不是也是别人眼中的晚餐呢。
时间过的如此漫长,距她进入店里已经过了5分钟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现在走出去,若无其事地回家,凶手很可能会继续尾随,不,很可能不是尾随那么简单。二是留在店里,跟店员说明情况,立即报警,但凶手很有可能会因此恼羞成怒,极限一换二。女孩看着为了不让自己睡着而看着无聊的婆媳剧的收银小哥,突然想到,或许他家里有这样一对爱吵架的老婆跟母亲吧,或许没有,谁知道呢。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而努力工作啊,每个人有着常常不受自己支配的,却被别人寄予厚望的人生啊。
而自己,不过是孑然一身罢了。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何意义,不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既然如此,又有何惧。
不过是为了逃避终将会来的死亡,所做的无谓挣扎罢了。
如果,这就是命的话。
只是那一秒,女孩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