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子口军镇,建立在幽州最北面,距离虎牢关仅仅三十里,互为犄角之势,作为北疆关外战场的门户,箕子口军镇自建成之日起不知道遭受过多少次女真的蚁覆攻城,就连原本暗灰色的花岗岩城墙都已经被双方将士的鲜血给染成了黑红色,三十年间,女真在这座城下,最起码扔下过六七万具尸体,这座关外要塞就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无情的吞噬着东北边军和女真蛮子的性命,所以箕子口又被女真人叫做“关可达”也就是蛮语中的死亡之地。
如今箕子口南城门下,站着一位矮小的跛脚老者,老者身披重甲,一张原本普通的脸上,挂着横竖四五道深可及骨的伤痕,就像一张人脸画像被人用墨笔随意勾画了几道,显得格外狰狞恐怖,可能是站的太久了,老者抬起手揉了揉被风吹硬的脸庞,右手仅有的三根手指抚过一道道伤疤,老者也自嘲的笑了笑,骂了一句这张脸算是要不了了,还不如身后同样伤痕累累的城墙好看
没人知道老人经历过多少次生死之战,才能留下这满身的伤痕,不过即使是桀骜如莫云天,见到这位瘦小老将之后,也心甘情愿的执晚辈之礼,因为他就是中兴八将之首,箕子口守将——左威
当安良的马车从远处一点点出现在视野里,已经站在原地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的左威终于露出笑容,只可惜那张被伤疤分割的七零八落的苍老脸庞,已经让人难以辨别出他的表情是哭还是在笑
马车走到眼前,安良掀开帘子正要出来,却被站在面前的左威示意不要下车,这位跛脚的老将从敖枭手中接过马车缰绳,转过身一瘸一拐的牵着安良的马车走进城中,从南城门进城之后,原本就不宽的道路两旁站满了披坚执锐的箕子口士兵,所有人都披甲肃立,朝着进城的马车行注目礼,马车默默的走在街道上,突然不知道士兵中是谁喊了一句
恭迎小王爷回家
道路旁边的战士全都齐齐跪倒,异口同声的呼喊道,恭迎小王爷回家!
声如洪钟大吕,直透云霄
走在前头牵马而行的左威已经是老泪纵横,他并没有安排城中士兵前来迎接安良,道路两旁站着的所有人,都是自发来到这里迎接安良,大将军安牧过世之前,常年住在箕子口,这里的每一个士兵,都曾经和大将军并肩作战过,整个幽州,恐怕也只有这箕子口守军,才是真心实意的希望安良回来,接替大将军的衣钵
马车一路前进,老泪纵横的左威语气凝噎
小王爷,末将不知道多少次以为,你走不到这里了,要不是大将军生前留下遗言,我真想率兵南下,一路保护小王爷你到箕子口来
坐在马车里的安良刚刚听到众人呼喊出的那句话,则是同样心神激荡,好像这一路走来,也只有到了这箕子口,自己才真正能够感受到自己是统领二十万边军的幽云王
坐在马车里的安良强行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开口说道
左叔叔,收到我派人送给你的信了嘛?
依旧牵着马车前行的左威头也不回,只是开口回复到
早就收到了,小王爷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先不说这些,既然小王爷来了箕子口,我就要遵从大将军遗言,先带您去一个地方
坐在马车里的安良疑惑不已,左叔叔早就知道我会回来?还知道我会来箕子口?
左威摇了摇头,我就是一个只会在战场上拼命的老卒,怎么可能有料事如神的本事,是大将军临终前告诉我,如果朝廷没放你回来,或者你没来到箕子口,那么就叫我不要主动联系你,安心守好幽州门户即可,但如果小王爷您顶着幽云王的头衔,而且活着来到了箕子口,就让我带小王爷您去曾经大将军居住的地方,大将军说,他有东西留给你
听到这话的安良心中五味杂陈,从在京城匆匆接到噩耗回到幽州,自己甚至连父亲的最后一眼都没能见到,曾经权柄滔天的父亲留给自己的就是一个堆满了灰尘银钱的王府和一个混乱不堪的幽州局面,安良不是没有怪过自己的父亲,十几年没有得到父爱,安良也许知道父亲的无可奈何,可既然父亲已经料到了自己有可能会回到幽州,为什么不为自己提前铺些道路,哪怕就是仅仅打压一下陈銮等人也好啊!
而如今听说自己父亲还有遗物留给自己,安良有些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当自己坐在马车里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左威的声音
小王爷,下车吧,咱们到了
安良跳下马车,看到自己面前的普通兵舍,安良看向左威,不可思议的问道
堂堂幽云王,就和士兵们一样住通铺啊?
左威连连摆手
小王爷多虑了,虽然这个兵舍表面看上去和其他兵舍并无两样,但其实不然,王爷跟我进去就知道了
说着话,左威从铠甲之中拿出来一把钥匙,上前打开了紧闭着的房门,随后带着安良进入了房间
屋子里很整洁,虽然已经几个月无人居住,但是仍然能够看出来之前的主人是个极爱干净之人,屋子不大,里面的摆设也不过一桌一椅一床,还有一个足足占了一整面墙的书架,左威带着安良绕过书案,来到了书架前,也没见到左威怎么摆弄,就听到机关齿轮的启动声音,随后一道暗门也就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小王爷,走吧,大将军给你留下的东西就在里面
随着安良走进暗室,里面屋子的场景也就尽收眼底,四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就镶嵌在房间的四个角落,柔和的荧光照在房间的每个地方,这个隐藏的房间和外面的那间相差就很多了,墙上挂着的幽云地图,还有摆放在一进门口的巨大沙盘,显然这才是自己父亲的真正居所,两个屋子都是同样的书案,但是这个屋子里的书案上面却堆放了如同小山一样的案牍,还有很多未曾打开的信封,毛笔就随意的摆放在书案上,笔尖处的桌面上还有一块早以干涸的墨痕,很明显是正在批注案牍的时候遇到了更重要的事情,随手就把毛笔放在桌子上了
身后的左威开口说道
大将军平时处理的都是各种军机要务和机密文件,为了安全起见,所以就建造了这个暗室,小王爷,您来这边
左威带着安良来到了一个角落的夜明珠之前,指着夜明珠架子下的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小王爷,把你的幽王令放到凹槽中
安良听到左威的话,从怀中掏出黑色的幽王令,不假思索的上前一步将令牌按进了墙上的凹槽,令牌严丝合缝的嵌入墙壁之内,与此同时,凹槽底下的一个机关开启,弹出来一个小巧玲珑的水晶盒子,左威站在安良身边,示意安良伸手把盒子取下来,柔声说道
大将军一生刚正不阿,从来不曾徇私枉法,只有过一次破例,就是听说身在京城的你身体孱弱,这让大将军担心不已,最后还是用虎牢关里面的三名呼延贵族的俘虏跟女真换来了这块堪称无价之宝的奇物
安良听着左威的话,伸手打开了手中的水晶盒子,打开的一刹那,盒子中光芒四射,就连夜明珠的光华都被掩盖了大半,等到光芒稍微淡去,安良才能看清,掌心的盒子中,静静躺着一块半透明如同冰块一样晶莹细腻的石头,散发着丝丝凉意
左威介绍道
这就是被称之为天下三大奇珍异宝的天琅玉,出自女真腹地的长白山天池池底,乃是天地孕育的宝物,如此之大的天琅玉世间恐怕仅此一块,小王爷,您只需要将自己的鲜血滴在上面,这块天琅玉就属于你了,并且仅会属于你一人
安良凝视这面前的天琅玉,疑惑不解,
一块小小的石头,能有何等功效?
小王爷千万不要小瞧这天琅玉,据女真的贵族俘虏交代,此物可以滋养拥有者的体魄和精神,传说还有驱邪破妄的功效,否则怎么会被列为天下三大奇珍之一,大将军得到这块玉以后,觉得此物太过贵重,一直打算等什么时候去京城述职的时候亲自带给你,只可惜还没等到时候,大将军就战伤复发,然后。。。。
安良点了点头,伸手取出躺在水晶盒子里面晶莹剔透的天琅玉,入手微凉,也的确让人感觉到精神舒畅
安良手握着价值连城的天琅玉,抬起头看着站在身旁的左威
我父亲可有遗言留给我?
左威点了点头,再次挪动脚步走到书案旁立着的一个木柜旁,示意安良伸手打开木柜
安良拽来造型普通至极的木柜,一把造型古朴,上面篆刻着白色符箓的黑色长剑瞬间跃入眼帘,再往下看,长剑的下面,还压着一个信封
这把剑是你父亲的佩剑,出自云州的风吟剑炉,是剑炉主人举全宗之力为你父亲打造的幽王之剑,三十年间,此剑饱饮了无数女真蛮子的鲜血,是真正的神兵。幽王剑下面压着的信,就是你父亲给你的遗书,大将军临终遗言,只有你亲自到了箕子口,才允许我把遗书交给你,小王爷,我想大将军想要对你说的话,应该都在这封信里面了,你慢慢看,末将去外面等你
说完话,老将左威就拖着瘸了的左腿,转身走出了密室,只留安良独自一人面对着幽王剑和那封遗书
安良弯腰从父亲的佩剑下面抽出那封信,转身坐在了堆满案牍的桌案后面,双手颤抖的捧着父亲的遗书,迟迟没有打开
对自己父亲的印象,安良绝大多数都还停留在童年的记忆里,那时候的父亲,慈祥温暖,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就连自己因为淘气打碎了父亲最心爱的茶杯,害怕父亲责骂的小安良惴惴不安的躲在王府角落里,闻讯而来的父亲也只是满眼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说了一句没伤到自己就好,就连语气都跟平时没有丝毫的改变
只可惜温暖的父爱,安良只享受了五年,当踏上去京城的马车那一刻,安良就从心底里责怪父亲,为什么要把他独自一人送到那么远的地方,为什么在别人家的孩子都在父母的臂弯里撒娇的时候,自己只能默默的抱着被子哭泣,直到后来,在京城里渐渐长大开始懂事的安良,慢慢明白了父亲的难处,也明白了君命难违的无情,到了京城之后的安良,只见过自己父亲三次,其中两次,也都是安良站在朝堂之外,远远的看着自己父亲站在大殿上述职的背影,唯一一次父子俩秉烛夜谈,十三岁的安良抓着已经父亲略显老态的双手,问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幽州和父亲团聚,大将军安牧柔声的只是告诉他,等他长大了就可以回去了,如今的安良才明白了父亲那句话的真正意思
等我死了,你就可以回来了
几滴眼泪落在信封上,安良也难以压抑自己的情绪,童年的美好画面一幕幕的呈现在自己的脑海中,这个刚刚成年的青年攥着父亲的遗书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泪水布满了脸庞
爹,你知道吗,孩儿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