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生物电信号与神经递质的传递，有什么能比模拟电刺激产生的兴奋更真实，又有什么能比亲身经历的痛苦更虚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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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
五个玻璃缸。五个人脑。无数杂乱的电线。闪烁的显示屏。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一个人。
光线昏暗。压抑。
他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随意滑动，任凭一条条新闻掠过他的瞳孔。看过几条，觉得无趣，又抬头看向显示屏。
一切正常。
弯曲的曲线表示大脑们的情绪很欢快。
正前方，深棕色的液体内，五个人脑静静悬浮。脑的表面接满了奇怪的电极，千沟万壑的粉红色大脑皮层忽让他感受到瞬间的肉麻。
怎么会？
接触了这么久的人脑，这还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
五个人脑很安静，一声不响地悬浮在那液体中，不上浮也不下沉。
至少没有问题吧。
也真不知道这些大脑都是哪里来的，记得第一次参观这个项目的时候只有前三个大脑来着。
他重新低下头，视线回到手机屏幕上。
有几条新消息。他点开最上方一条。
“儿子，今年过年还不回来吃饭？就知道搞什么实验，只要前途不要爸妈了是吧？你还有没有点良心！难道结婚也不打算结了？”
“这不是前途，是梦想——”
他刚打上去几个字，却又把它们删去，换上另一行。
“你根本不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
犹豫许久，这些字也被删去。
“妈，这次真的不行，现在这个项目很重要，结束之后我一定回来。”
他按下发送，手指却在颤抖。
充斥着刺鼻气味的空气刺激着他的鼻腔。
导师说是完成这任务，就给自己组织项目的机会，可这种事，分明就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调参数，看着这五个脑子，这和医院看护又有啥区别？谁知道还会不会出问题，算上我这次，已经换了三个学生做数据检测员了。
上面可以拿我来发泄，父母也可以拿孩子发泄，我又能找谁发泄？找这几个脑子吗？
他越想越气，甚至想拿东西砸向装着脑子的容器，却又忍住了。低下头，浏览之后的消息。
后面是一条推送。
xxx明星演唱……
他忽然呆住了。
这明星的名字貌似有些熟悉。
他是从来不关注娱乐圈的，要说熟悉，最熟悉的也就只有实验数据和材料编号……
等等，材料编号？
他忽地站起来，走到第一个容器前，从前方的筐里捧出一大叠材料。
当看见捐献者姓名那一栏时，他愣住了。
一模一样。
“不可能啊？”
他翻出第二个人脑捐献者的姓名，输入浏览器搜索框。
那是一个著名公司总裁的名字。
第三个名字是一位体育名将。
这不会是巧合。
可如果这些大脑是他们的，那现实中……
他的脑中忽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手套，仪器，电脑。
电极连接大脑，数据线连接电脑。
他点开电脑上某个程序。这是留下来用于监测输入信息是否正确的软件。
他知道这实验的目的。实验的灵感来自希拉里·普特南“缸中之脑”的哲学实验，输入大脑的信号由捐献者所留下的文字转换而成，直接刺激大脑产生情绪。实验将他们所想说的话转变成电信号，而这软件，貌似能将电信号重新转换成文字。
看来，都是一些希望得到直接的快乐感而逃避现实的人呢。看看他们都想对自己说什么，也许会很有意思。
“你的声音真好听！”
“我们永远是你的爱豆！”
他以为自己会看见这样的文字，可是没有。
他所看到的，是这样的话。
“他们安排给你的演唱会都是垃圾！你自己想唱的那些才是我们喜欢的！”
“不管你唱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他犹豫着要不要改变输入信号，抬头看了一眼静静悬浮着的第一个大脑，放在键盘上的手又离开，随即将设备接到第二个大脑上。
那些文字不再是对话，而是环境。
“走遍寂寂空山，踏上每一条林路，饮下每一颗晨露，识过每一只飞鸟。
初阳穿雾的清晨，开至荼蘼的山花，白鹭纷飞的清溪。
青箬笠，卧石枕溪钓溪南；绿蓑衣，竹影清梦听鸣蝉。”
他又接上第三个大脑。
“他们根本不理解你，而只会用所谓的金银牌来衡量你们这些运动员！”
“别管什么成绩，别管什么为国争光，做你自己就够了！”
他想了想，走向第四个缸。
手机屏幕亮了。
“好好工作，别开小差知道吗？如果做好了你有好处，但这个项目如果出事……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看向显示屏。上面的曲线说明了五个大脑传达出的情绪。不是快乐就是兴奋，要不也是平和。它们都很满意。
他看着这些大脑，忽然想到自己。
它们都很满意，可我自己满意吗？
他从地面散落的线中找出几块电极，贴在自己的脑袋上。
那是连接第四个大脑的备用电极。
昏暗的灯光，似乎变得明亮起来，那些气味似乎也不再那样刺鼻。
他的眼皮逐渐粘合在一起。
“你就应该自己带项目！”
“那些导师真是瞎了眼，才看不出你的才干！”
不知多久，一阵电话铃声把他惊醒。
来电显示是“妈”。
他挂断了电话，从一大堆杂乱无章的废纸的最下方翻出一叠订的整整齐齐的材料。
颤抖着手指，他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份材料的标题，叫做“志愿参与实验协议书”。
他把材料放在桌子的最上端，拨通了导师的电话。
三天后，除夕。
“妈，我回来了。”
“这次总算还知道回来！那啥实验完成了？”
“是啊，我做了很大的贡献呢。”
实验室中。
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容器静静地立在实验室中。
一，二，三，四，五。
六。
六个容器。
棕黄色的液体中，六个大脑安静地悬浮着。
一个研究生模样的年青人正看着显示屏。
显示屏上一条条弯曲的曲线，正传达出大脑们欢快的情绪。
